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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姐儿是个彪悍泼辣的性子,哪里容得方大海这样的打骂,顿时不管不顾的与方大海撕扯起来,两把就将方大海挠了个满脸花。
俩人都是年轻夫妻,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针尖儿对了麦芒,谁都不肯让谁。
张三姐儿有着身子,这样的动怒动气加动手的,孩子先吃不消了。腹下一痛,张三姐儿瞬时面色惨白,惊叫着抱住了肚子。
方大海此时方想起来老婆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当下也慌了。正巧着房东周大诚听到动静儿,正要过来劝架,人都走到了房门口。
这会儿方大海也顾不得打架的事了,慌的一连声的喊着张三姐儿的名子,“三姐儿三姐儿……”抱起人往炕上放。
他一个大男人,慌的手足无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大诚急脚进来,扯开方大海道,“还不着紧的去请大夫。”他已过而立,眼瞅着奔不惑之年的人了,遇事冷静,远胜方大海。就这么着,周大诚仍免不了不着痕迹的将眼睛往张三姐儿因与方大海撕扯而露出一角我的赤色肚兜儿上瞄了一眼。
“对啊,大夫大夫……”方大海正是六神无主,哪里会留意周大诚,手忙脚乱的找出张三姐放银钱的木匣子,打开来瞧,里面果然只余几十个铜板。周大诚见状叹道,“你等着,我去请大夫吧。”
“周大哥周大哥……”方大海满脸感激,心下又担心张三姐儿的身子,那样圆滑机伶的性子,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等他想起那些感激的话时,周大诚已经出了房门。
周大诚在镇上多年,各方面都熟。张三姐儿这样的情况,耽搁不得,他就近请了个老大夫过来。那大夫为张三姐儿把了把脉,几针下去就稳住了张三姐儿的胎象,接着,张三姐儿就半昏半沉的睡了过去。
老大夫瞧着方大海与张三姐儿脸上都带着伤,瞪方大海一眼,“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妇人有着身子,再怎么着,你心里有再大的气,这时候也不能下此重手的,以后万不能引病人动怒的。”略说两句,大夫开了方子交待些饮食避讳。周大诚多给了大夫些银钱,央求大夫每日煎好了药送来。
方大海吓个半死,此时听说孩子没事,倒也渐渐放下心来,连忙千恩万谢的谢过大夫,送了大夫出门,又向周大诚道谢。
周大诚带着方大海到了自家屋里,待方大海坐下,周大诚方叹道,“大海,我看你平日里很不错,知道挣银子养家,为人也正派。大哥年纪略长你几岁,这回可要说说你了。”
“妇人怀着身子本就辛苦,你多体谅她些也就是了。纵使心里有气,暂时攒着,待日后生了孩子,你再教训也不迟呢。”周大诚一幅过来人的口气,“小夫妻,各有各的脾气,以后可千万不能如此了。”
“周大哥,让你看笑话了。”方大海感激道,“我是个没主意的人,今天多亏了周大哥。周大哥救了媳妇,就是我方大海的恩人,以后有什么事,周大哥只管差谴。”
“行了。”周大诚笑笑,拍了拍方大海结实的脊背,“你们租我的房子,又叫我一声大哥,我岂能袖手旁观。”说着,周大诚从袖管里摸出几两银子,放到桌上,对方大海道,“你别跟我说那些客套话了,这是借你的,你先拿去花销吧。出门在外,谁没个急事呢。”
方大海心中感激更甚,却没做客套的推却,他如今的确是急需银钱的。抿一抿唇,方大海对着周大诚深深的一躬身,“多谢大哥周全于我。”
周大诚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双手扶起方大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发方大海照顾张三姐儿去了。
张三姐儿胎儿受惊,方大海顾不得什么,第二天托了附近一位大婶,给了那大婶儿一百钱,请那大婶儿暂且照看三姐儿一日。方大海又去铺子里请了假,雇了车马回家。
方父方母原还在田里干活呢,被儿子寻着,一听事情原委,方母既气且怒,叹道,“当初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败家的婆娘,去了镇上这样的糟销不算,还想怎么着?要是孩子有个万一,我饶不了她。”
方大海急道,“娘,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也怪我一时恼了,就忘了三姐儿怀着身子,打了她几下,这才动了胎气。”
方母瞧着儿子满脸血道子,心疼道,“她把你挠得都要破相了,还想怎么着?难道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还要与你撕扯!人事不懂,真不晓得当初你是瞧上她哪儿了?”
方父眉头紧锁,“现下还说这个做甚!赶紧的收拾收拾,去镇上帮着照看照看,待胎稳了,就接媳妇回来。”
方母虽不乐意去伺候张三姐儿,到底张三姐儿肚子里有自家孙子呢。方母唧唧咕咕的收拾东西,方大海面带窘色,“娘,你多带些银子,我那里没银子了,三姐儿看大夫买药,还是借的房东的银子呢。”
方母一听,顿时急眼,怒问,“你一个月足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呢?就你们两个人在镇上,再怎么糟销也花不了一两银子呢,那么多银子,你们都干什么吃了?”
方大海没吭气,方母念叨一顿,到底心疼儿子,只得拿了些银子放在贴身的衣兜里,一径说道,“既然成家了,就得知道过日子。上回我去,见你们顿顿打肉,这样的花销,就是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花呢。一看就知道不会过日子,三姐儿啊,天天涂脂抹粉的倒是伶俐,半点儿不会算计。”
“要是依我说,你们若存不住钱,不知每月你的工钱拿五百钱回家,五百钱给三姐儿花销。这五百钱,我也不要你的,你媳妇不过日子,我代你存着罢了。”方母看方大海一眼,“亲娘,你还放不下心不成?”
方大海暂且应了。待方母收拾好,这就带着方母去了镇上。
儿子脸上带着伤回家相请,再加上以往的对张三姐儿的不满,方母纵使到了镇上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瞧见张三姐儿肿的老高的猪头脑,方母心下的怒火倒是稍稍平息了些,还暗自赞儿子有男人气概,没被婆娘制住。
在方母的眼里,似张三姐儿这种忤逆败家又不识好歹的妇人,的确该拿出手段来好生整治一番。
张三姐儿这是第二次挨方大海的打了,第一次是她有了身孕,消息传回村儿里,方母过来想让她回家。张三姐儿不肯,然后方母就事事挑剔于她,婆媳起了口角,方大海孝顺,给了张三姐儿一记耳光。
不想,这么快就有第二遭了。
方母既来了,家事自然是方母接手。方母嘴碎,再者又是方大海求了她来的,自然忍不住念叨一二。张三姐儿挨打、孩子跟着受惊,哪里还听得方母这些话里带刺的话儿。当下翻脸,将手边儿的东西砸个粉碎,两眼怒瞪着方母道,“若不愿意来,只管滚!不滚的话,就好好的做活!打量着我是好欺负的不成!大不了一尸两命,你看我张三姐儿怕不怕死!”
方母见张三姐儿两只眼睛里涨出细细的红血丝,一幅急眼的模样,面儿又不好。故而,方母心里头生气,更想将张三姐儿教训一二,但总归要顾忌着张三姐儿腹中孩子,因此,方母气的脸梢儿泛白,整个身子都被气的微微发颤,还是忍了。一扭脸儿摔出门去,眼不见为净罢。待方大海回来,方母跟儿子狠狠的哭了一场。
“我略说两句,你媳妇就叫我滚呢。真是做孽啊,我过来伺候她,还伺候出不是来了。大海,我给你留些银钱,你去外头寻个婆娘来伺候她吧。”方母含泪道,“我既担心孙子,却也不想受儿媳妇的气。再没这个理儿的。”
方大海下工回家,一身的疲惫,还是先安慰母亲道,“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不是她有了身子么,不然我早揍她半死了,哪里容得她现在。你不要理会她就是了。”
方母抹了抹眼泪,“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别人都是享儿媳妇的福,我倒是要来给儿媳妇做老妈子,听她的打骂了。”
“娘,你先歇着,我去说说她。”
方大海终于体会到了夹心饼干的难处,他进了屋儿,却不知该如何跟张三姐儿开口。俩人自那天打架之后,张三姐儿就再未与方大海说过一句话。
方大海坐在炕沿儿,握住张三姐儿的手。却不料张三姐儿猛的挣开,劈头一巴掌就抽到了方大海脸上。其实偶然张三姐儿恼了,私下这样打几下,方大海也都忍了。却不想,今日此情此景正好落在方母的眼里。
一个母亲,见到儿子挨儿媳的耳光,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绝对比她自己挨儿媳的耳光还要难受一千倍,甚至方母觉得那耳光直接透过方大海的脸,抽到了方家列祖列宗的脸上。方母自己受了张三姐儿的气,看着孙子的面子,能忍!但,一个母亲却是见不得儿子受儿媳妇的气!方母当下按捺不住,摔开帘子冲进屋来,推开儿子,劈手就打还了张三姐儿一记,怒道,“你再打大海一下试试!你再打他一个试试!”
张三姐儿哪里还管方母是她婆婆是长辈,她现在恨都恨不过来呢,接着与张母撕扯在一起。一番混乱之后,孩子提前落了地。
尚不足六个月,生下来不过一个时辰就咽了气儿。
还是个男孩儿。
方母守着那一小团肉块儿,心中的滋味儿就别提了,劈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泪流满面的哭道,“我何苦与个不懂事的畜牲一样见识呢。”
方大海心里也没有不难受的,这时候却又得安慰母亲,劝道,“娘,这事儿怪不得你。”
方母伤心至极,摆摆手道,“别说这个了,那畜牲掉了孩子,怎么也要跟她家里知会一声。现下,怎么说?”其实这事并不能全怪方家,但是,张三姐儿的脸伤成那个样子,现下又落胎掉了孩子,方家纵使有天大的理,现下也没理了。
方大海满心无奈,“总要跟岳父岳母去说一声的。”
张家得知这事,没有不恼的。方大海在岳家吃了一顿排头,张三姐儿的父母兄弟坐了马车来瞧女儿。这女人落胎,也要是做小月子的。
方大海自然是将事情全都推到了自己身上,没有说自己母亲半点儿不是。
张母瞧见女儿脸上的伤,顿时就哭的不成样子,捶打了方大海几个,哭道,“她有一千个不是,你也该看在她有身子的面子上呢。肚子里还不是你方家的种,你这样的打她,倒是跟我说说,她是犯了哪个王法律条了?”接着又哭了一通我苦命闺女哟。
张母这样哭起来,张三姐儿眼里却是没半滴的眼泪,反是劝母亲道,“娘,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们既然来了,就歇歇脚,好歹陪我在这里住些个日子呢。”
张母怒道,“还在这里住着做什么?只嫌挨打挨的不够吗?走,回家去!咱家又不是供养不起你!现在都什么年头儿了,竟有这样打得媳妇落胎的人家儿!这样的人家儿,咱们高攀不起,回家!”
张三姐儿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叫张盛的。张盛今年不过十五岁,见着姐姐被打成这样,当下气不过,就与方大海撕打起来。方大海本就理亏,哪里敢还手,挡着要害,挨了几拳。
方家早有准备,这事儿若是告诉张家,必有一番责难。故此,今儿个除了方父方母在,还请了几个本家的叔伯婶娘的,过来帮着说合。
此时就有方家大伯出面儿,央求了张父道,“亲家,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大海他们租的房子。好歹全个脸面吧。”
张母也是尖尖的嗓子,高喊道,“什么脸面?还有什么脸面?好好儿的闺女被婆家生生打的落了胎,这是有脸面人家儿干出来的事儿呢?”
“谁没儿没女呢?要脸面,就要这样作践别人家的闺女吗?”张母简直怒不可遏,指了方大海的脸道,“当初我本不愿意把闺女嫁到外村儿去,就是怕不知根底的人家儿,让闺女吃苦。方家派了媒人,三番五次的求亲,当时说的天花乱坠,如今是怎么对我闺女的?现在是什么年头儿,谁家的儿女不金贵?没别的好说!和离!”现在的确不是以前了,以前虽然有和离这条儿,但是基本上女人要和离,不说要打官司上公堂,连名声都得跟着坏了。现下皇帝陛下早修改了律条,根本没有休妻一说,直接言明:夫妻一方申请和离,分居半年以上,衙门就得照准。还有女人的嫁妆,出嫁时多少,和离时婆家就得归还多少,再没有那种私扣嫁妆的事儿!有利有弊,皇帝陛下此举导致全国之内和离率节节飙升。
“唉哟,嫂子嫂子,哪里到这个地步儿。不过是小两口话赶话儿的说急了眼,又都年轻,没个轻重。”方家婶子连忙劝和道,“嫂子,咱们也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年轻夫妻,难免有个口角,难道打个架拌个嘴的就要和离不成?这俗话说的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嫂子,宁拆百座庙,不破一桩婚呢。大海没个轻重,您是他娘呢,尽可教训他。可千万别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来。”方家婶子能言善道儿,忙唤了方大海过来,吩咐道,“大海,给你娘嗑头认错,跟你娘说,以后绝不打媳妇,不能再碰你媳妇一根手指尖儿,知道不?”
方大海跪下,正要认错。张母扭头不看他,怒气未消,“我只说了两句,就说我的话伤人心了,到底比不得你们方家直接把我闺女打到这步田地!”
张母是立逼着要把女儿接了去了,倒是张三姐儿先劝了自己母亲道,“娘,我身子这样,断然不能挪动的。娘别说了,是我跟那孩子没缘份,过去就过去吧。娘若是心疼我,就留下多陪我几日吧。”
张三姐儿这样善解人意的一席话,方家没有人不赞许的。方母趁势暗中推了儿子一记,方大海多么的机伶圆滑会看形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了。起身趋步就跪到了张三姐儿的床头去,握着张三姐儿的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或许是自来讲究男人有泪不轻弹,男人的眼泪与女人的眼泪不同。女人自历史上就有太多的眼泪,功力高深者如孟姜女,能将秦长城哭塌一半。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再值钱,女人的眼泪亦是如此。
相对的,男人因为素来泪少,这乍一露悲声,听到人耳朵里,就显得格外悲凉。
方大海这一哭,连张母心中的怒火都跟着稍稍熄了些,更别提方家其他人了。最伤心难过者,莫过于方母。方母一是伤心夭折的孙子,二则见儿子这样低三下四的给张家赔礼,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
方母悄悄别开眼,抹去眼角儿泪滴。
张三姐儿的脸色一直不大好,她挣扎着靠起来,柔声唤道,“大海大海。”
方大海抬起头,眼睛哭的通红,脸上被张三姐儿挠出的血道伤痕被泪水冲刷的有些红肿。方大海与张母都以为张三姐儿有什么话说,尤其张母心疼道,“还是躺着吧,别动弹了。”
张三姐儿摇摇头,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抽在方大海脸上。其实张三姐儿此时落胎体虚,哪里有什么劲道。但是,当着方张两家人,这个耳光让方大海觉得竟觉得无比的疼痛难当。
接着张三姐儿连着抽了方大海七八个耳光,方大海咬紧牙关,低着头问,“三姐儿,这样总出气了吧。”
“你把我三下,你娘打我一下,我还你八下,出气了。”说完,张三姐儿躺回被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而目睹这一事件的两家人,不说方家,就是张父张母,也有些傻了。作者有话要说:谁更可恨?谁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