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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弘历之能显然不是老十六那等不学无术者可相提并论的,至少在课业一道上,十个老十六加起来都不是弘历的对手,这不,老十六背得有若挤牙膏一般的文,到了弘历的口中,却是轻松等闲,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篇数百字的《泰伯篇》已是悠扬顿挫地背了下来,中间连大气都不带喘上一口的,足可见其在课业上用心之深。
“嗯,bucuo。”
弘历的表现本就bucuo,加之又有了老十六那个倒霉蛋作为对比,严俊自是更为满意上几分,一向刻板着的脸上也因此露出了几丝的笑容。
“严师谬赞了,学生惶恐。”
弘历本心是个极为自傲之人,只不过他一向掩饰得很,表现出来给人看的,总是谦和的一面,这会儿面对着素来以严苛闻名的严俊之夸奖,心中虽是自得不已,可脸上却满是谦虚的微笑,恭谨地逊谢了一句,十足十的谦谦君子之做派,唯有不经意间瞟向弘晴的眼神里却有着股淡得几乎令人满意察觉的自得之意味。
我勒个去的,这小子啥眼神?找抽么!
弘历瞟将过来的眼神也不过就是惊鸿一般地一闪而过罢了,可对于始终在留意其的弘晴来说,却是瞬间便捕捉到了那眼神里的不对味之处,原本就有的心火顿时便更盛了几分,自是不打算让弘历再如此这般的挑衅个没完。
“先生,学生有一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晴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既已决定要出手给弘历一个教训,行动起来自是不会有甚畏缩可言,没等弘历落座,弘晴已是站起了身来,恭谨地朝着严俊一躬身,声线平和地开了口。
“哦?讲!”
严俊生性严苛,无论对己还是对人,都是如此,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抢了话头,若是旁人这般作法,定会被其严责上一番,可出头的人是弘晴,严俊就不敢有此想头了,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不是一般的龙孙,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来着,严俊虽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却也真没胆子给随便弘晴脸色看,正因为此,尽管满心的不悦,可严俊还是眉头微皱地给了弘晴一个开口的机会。
“谢严师,学生先前听历弟所背之文流利已极,显见平日里确是有下过苦功的,然,有一处句读却值得商榷,按历弟所背者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窃以为颇有不妥处。”
弘晴恭谦地逊谢了一声,而后言语诚恳地点出了个数千年来始终争论不休的句读疑点之所在。
“唔,那依晴贝勒看来,此句当如何句读为宜?”
严俊乃饱读诗书之辈,对此命题自是毫不陌生,这一听弘晴将此句读点出,瞬间便已猜到了弘晴此举怕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正是他先前刚表扬过的弘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有心想要将此争议按下,可再一想,他似乎没必要当这么个恶人,若不然,岂不是平白得罪了弘晴,一念及此,严俊也就装糊涂地追问了一句道。
“窃以为当句读为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尽管严俊脸色变幻的幅度很小,可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这一见严俊到了末了,还是配合地问出了话题,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应答道。
“唔……,弘历,你怎么看?”
严俊为人是严苛了些,可也就是在课业考核上严苛,并非愚钝之辈,既已决定不得罪弘晴,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地帮着弘晴挑起了战火。
“回严师的话,学生对晴贝勒所言实不敢苟同,此圣人之语也,前贤多有考据,早有定论在先,岂能胡乱更易哉?”
弘历已是个机敏之辈,到了这会儿,自是也看出了弘晴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他却并无一丝的惧意,反倒是起了就此与弘晴争一高下之野望,这一听严俊将wènti抛了过来,立马毫不示弱地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唔,你二人意见既是不同,那就且辩上一辩好了。”
严俊本人对此句读心中有着自己的看法,与弘历的读法其实是一致的,毕竟这是儒家主流的句读之法,只不过他却不打算在此际有所表态,打定了主意让两位龙孙去争个分明。
“谢严师,历弟,请了。”
弘晴在此时抛出这么个命题来,虽说是临时起意,可却绝不是率性为之,而是有意挖了个坑让弘历去跳,赌的便是弘历的少年心性,而今,弘历果然已是上了钩,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是从容的淡定,先是朝着严俊行礼致意了一下,而后方才面带微笑地望向了跃跃欲试的弘历,一摆手,道了个“请”字。
“晴兄乃是兄长,还是您先请。”
弘历尽管已是跃跃欲试,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太过放肆,同样微笑地还了个礼,礼让了一句道。
“嗯,历弟既是如此客气,那为兄便先来也罢,不知历弟如此句读是自身所思还是人云也云乎?”
弘历既是要找抽,弘晴自也无甚客气的理儿,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率先问难了起来。
有趣!
一听弘晴此问蹊跷,严俊的目光不由地便是一闪,显见已是隐约猜到了弘晴此问背后所隐藏着的用心之所在,但并未出言点破,而是一捋胸前的长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看似谦和、实则已是剑拔弩张的小哥俩。
有意思!
就在严俊心中嘀咕不已之际,屏风外头也有人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人赫然正是老爷子今儿个老爷子起得早,又不逢早朝,也就想着到上书房视察一下诸子的课业,却没想到人还没进房呢,就赶上了小哥俩打擂台的趣事儿,老爷子还真就起了倾听一回的兴致,并未行进房中,就这么闲散地站在了屏风后头。
“晴兄此问何意,个中有区别么?”
弘历虽是急于在课业上压倒弘晴,可毕竟不是愚钝之辈,同样听出了此问并不简单,自不想被弘晴牵着鼻子走,略一寻思之下,笑着反诘了一句道。
“有,而且不小,还请历弟据实回答。”
个中区别自是不小,内里陷阱更大,弘晴自是不会自己去捅破,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绝不多作解释,依旧紧追着上一wènti不放。
“先贤何晏(汉大将军何进之孙,玄学家)于《论语集释》中有所论述,曰: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故无须知之,又有邢昺(北宋经学家)于《论语疏》中有评曰: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故无须知之也,由是,足可见圣人之论述当如是者,不知晴兄以为如何哉?”
弘历自幼苦读,经书子集无不涉猎,加之记忆力过人,一番论证下来,旁征博引,之乎者也个没完,倒也颇显学识之渊博。
“历弟所言皆有出处,确是难得,只是为兄所问却不是诸般人等之论述,而是历弟之所思,还请历弟明言。”
弘晴早就zhidào弘历在课业上能力不俗,自不会为其旁征博引的雄辩之姿所动,甚至压根儿就没在意那些所谓先贤的论述,始终紧扣着原先的wènti追问个不休。
“晴兄此言差矣,诸多先贤皆有论述在前,公义已定,我辈自当学而习之,又有甚不对么,请晴兄指教。”
眼瞅着弘晴始终在纠缠着第一个wènti不放,弘历的心火可就起了,尽管明zhidào个中怕有不对处,可一时间也没能想个通透,加之自忖此句读乃是公认之读法,当真就不惧弘晴能从中挑出啥刺儿来,这便神闲气定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历弟心中所思与何晏等人所述乃是一致无二的,为兄没会错意罢?”
不管弘历涛涛雄辩也好,理直气壮地反问也罢,弘晴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然得很,不依不饶地就是要弘历明确答出第一个wènti,不给其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是又如何?”
弘历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明确回应弘晴的wènti,为的便是要留出腾挪的空间,可这会儿被弘晴如此不依不饶地死揪住不放,当真是怒从心起,尽管养气功夫了得,却也不禁脸色微红了起来,一咬牙,索性便将话说死了,赌的便是弘晴找不出甚合理的狡辩之理由。
“是便好。”
眼瞅着弘历那微露出的气急之状,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明显带着讥讽意味的笑容,但并未急着出言解说个中蹊跷,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
“好?不知晴兄以为好在何处,小弟不明,还请指教。”
这一见弘晴嘴角边那丝笑容有些个不对味,弘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有些个不妙,奈何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再改口的机会,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朝弘晴拱了拱手,假作谦逊状地出言求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