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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日到了潼关秦东镇,扈三娘道:“师尊离家经年,如今回乡探亲也该备些礼物。”周侗点头称是,当下三娘取出史进相赠的金银在镇上采办些瓜果酒水、牛羊鸡鸭,在镇上赁辆骡车装了一大车子,师徒两个径投镇南村坊家中而来。
到得周侗家乡嘉祥村畔,三娘故地重游,只见此间:前通井陉古道,后靠黄土溪冈。周遭青绿如烟,四野天蓝水清。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田园广野,阡陌纵横。正是:一派乡村息土厚,难别故里万种情。
三娘拍手赞道:“还真个儿是一派好风光,可比起几百年后只有黄土风沙来的妙。想不到数年不来,这里风光还是一般的好。”
周侗奇道:“几百年后怎的只有黄土风沙?”
三娘吐吐舌头笑道:“徒儿胡诌几句的。”
师徒二人闲话之间,赶着骡车入了村口,早有村中孩童前来跟随嬉闹。三娘取出备下的糖果分发下去,村中孩童皆是欢天喜地闹将起来。孩童们一闹,惊动了村中里正,带了几名村汉前来相迎。周侗与里正早年旧识,叙话几句后,便吩咐三娘将备好的礼物悉数交给里正,分发给一众乡亲们。
众人受了礼物,都来相请周侗回家吃酒,周侗只道先回家中探视,改日再来叨扰。
辞别众乡亲,师徒二人回到周侗家中,周侗之妻孟翠英得了消息,早领着管家、使女、家仆数人倚门而立,迎了出来。三娘见师娘孟翠英还是一般的慈蔼,比之数年之前相见时倒也无甚变化。周侗尚有独子,名唤周云清,在延安府边廷老种经略相公麾下为将,数年之前便已经成家立业,如今阖家俱在延安府,潼关老家便只有孟翠英与几名家仆、使女居住。
孟翠英上前给周侗万福见礼,随后见了三娘倒有些吃惊:“这位遮莫是当年老爷带回来的那小女孩?”
扈三娘笑了笑上前大大方方的万福一礼道:“师娘安好,我便是当年的三娘。”
孟翠英道:“阿耶,都这般大了,也是越长越加俊俏。怎的还是穿了男装?进我屋里说话,与你换套衣裳。”当下拉了扈三娘便走。
周侗笑了笑道:“你这师娘还是恁的性急,倒是把她相公忘在一旁了。”
孟翠英也是武艺高强的女中豪杰,昔年招夫便是设下擂台比武招亲,周侗打擂得胜方才娶了她。如今虽已经是年过半百,但孟翠英依然豪迈不羁,拉着扈三娘先走,只回头道:“老爷请先梳洗一番,稍后再与老爷叙话。”说罢拉着三娘便走,周侗自有老管家伺候着先去梳洗。
孟翠英在屋内与三娘说了会儿话后,打开一方红木镶边柜子,取出一套素布裙钗来,笑着说道:“此乃老身少时衣裙,三娘换了来。”
扈三娘这时候才微微面红笑道:“师娘,我从小穿男装惯了,也不必换了吧。”
孟翠英温言道:“若说是在外头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男装方便些,但如今已是到了家中,自该换回衣裙,除非三娘觉着你这师尊家里不似自家。”
扈三娘勉强一笑,只得听从孟翠英的话,起身换了那套衣裙。孟翠英又替三娘梳辔头饰,少时换好起身看时,但见:素钗斜插云鬓柳,掩映乌云俏眉梢;翠袖巧裁拢素裙,轻笼瑞雪腰肢慢。樱桃口浅晕娇红,春笋手採舒嫩玉。纤腰袅娜,绿罗裙摆;素体轻盈,红绣媉体。脸堆三月娇花,眉扫初春嫩柳。香肌扑簌瑶台月,翠鬓笼松楚岫云。
孟翠英看了喝声彩道:“好个俊俏女儿,日后谁家娶了便是天大福分。”
三娘俏脸微红,自顾拿起铜镜看了看后,皱眉道:“也太美了些,今后恐要找个面具来带。”
孟翠英扑哧一声笑道:“说甚傻话咧?哪家女儿不情愿自己更美些?男装穿惯咧,还真当自个儿是男儿身不成?”两个使女在一旁也是掩口而笑起来。
众女说笑一阵后,三娘取出在镇上捎买的胭脂水粉、布匹首饰一股脑交付孟翠英,只道是师尊买了送与师娘的。
孟翠英啐道:“老爷何曾有此等细心?三娘便是你自个儿买的吧。”三娘坚辞说不是。
孟翠英道:“也罢,你替你师傅做人情,我便受了。时辰不早,要替老爷准备酒食去了。”说罢便起身带着使女小环、小翠准备饭食。
扈三娘也跟随下厨,孟翠英不许,扈三娘却笑着说道:“师尊一路行来老是说还想尝尝三娘的手艺,只是一路行赶,也没地方烹调,今日到了家中,自然是要尝了师尊心愿的。”
当下孟翠英也只得随她,四女在厨内忙乱一阵,三娘做了几道精致小菜,鸡鸭鱼三味也俱全,随后摆将出来,香味顿时四溢开来。
周侗梳洗已毕,正在书斋之内品茶看书,闻得香味,食指大动,到得使女来唤时,便急赶赶的来入席。
方才入席,周侗见了女装素裹的扈三娘,微微吃了一惊。半晌后周侗才轻咳一声道:“没想到三娘你换回女装却是这等人才,当年教你习武怕是大错之事。既然三娘换了女装,也便不好同席,不如在内堂另开一席吧。”
三娘轻咬玉箸笑道:“师尊说哪里话来?师父如父,师娘如母,一家人吃饭何必另开一席?”孟翠英也道:“老爷,从前你自诩视礼教大防如粪土,怎的到老来却计较起来了?”
周侗微微颔首,也不再说话,当下便筛酒开席。尝过三娘手艺后,周侗赞道:“比之几年前厨艺之上却是有大长进。”跟着看了孟翠英一眼道:“比你师娘的厨艺都要好上几分,”
见孟翠英面色不豫,三娘替周侗筛碗酒笑道:“师尊说哪里话来?您经年不着家,师娘的手艺怕是早已忘了,明日师娘主厨自然胜过三娘的。”
孟翠英也道:“正是,明日还请老爷指正厨艺。”周侗笑了几声便低头饮酒不再说话,倒是扈三娘与孟翠英边吃边聊,都说些江湖上的事,倒也投契。
散席之后,使女小环、小翠自来收拾,周侗命扈三娘跟随自己来到内室兵器堂,转进内室兵器堂里来,只见堂内之间满是兵器、盔甲,十八般兵刃皆铮亮齐整在架子上,几件镗亮盔甲撑于人木架上,堂上正中供桌之上,将两口好弓供在那里。
周侗指着左手那把铁胎弓道:“这把龙首铁胎弓乃是杨老令公遗物,当年在京师御拳馆做教师时一位好友相赠。”跟着又指着右手一把短小金弓道:“此弓乃是金雕兽角弓,一位塞外商贾处所购得,相传乃是西域大食宝弓。”
周侗取下那金雕兽角弓,气沉腰马,随后将那弓拉个满月道:“那铁胎弓要五石气力方能开得,这金雕兽角弓只要三石气力,而且弓身短小趁手,马上开弓尤为便利。”
扈三娘都不知道周侗为何说起弓来,只听周侗续道:“老夫号称铁臂膀,其他功夫也还罢了,平生最得意的便是这箭术。三娘你乃女儿之身,武艺岁也精纯,但终比不得男子气力,这把金雕弓力道大小正合适。三娘你跟随我习武多年,如今已然业成师满,今日便把这金雕弓赠与三娘,权作满师之礼。”
扈三娘轻轻咦了一声,但也不矫情,上前拜谢后接过金雕弓,周侗接着对扈三娘道:“赠弓与你,却不曾指点你箭术,三娘心头可有疑窦?”
扈三娘微微一笑道:“师尊的心思三娘明白,三娘乃是女儿之身,跟随师傅多年,只习步战之法,但弓马之术却半点未得教授。想来师傅以为三娘学些武艺防身也就是了,不必再学那弓马之术。”
周侗微微颔首笑道:“三娘总是知晓为师的心意。”顿了顿接着道:“为师当初看你聪慧机灵,甚合为师脾胃,因此收你为徒。想你一介女流,学些武艺防身不受人欺负也就是了。却不曾想九年功夫下来,为师一身本事差不多都被你掏空。至于弓马之术、马上长枪大戟的功夫,为师却是半点未曾传授。”
三娘狡黠的眨眨眼道:“徒儿知道,弓马之术、马上长枪大戟的功夫那些都是出仕拜将、做朝廷武职时,方才用得着的,因此就没有传给徒儿。”
周侗瞪了一眼道:“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吗?女孩儿家,习武健身本没什么,若你还想着出阁拜将的,那便是异想天开了。为师本以为不教你便无事,哪知道你却去拜了王进为师,跟他学弓马之术、马上长枪大戟的功夫,是吗?”
扈三娘吐吐舌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
周侗板着脸,知道自己这个徒儿最擅长插科打诨,要是露了笑容,这小猴儿顺杆爬上来就再难收服,当下温言道:“但凡女子者,在家相夫教子便好,你学这些东西,难道还真想出阁拜将不成?”
三娘轻咬红唇道:“师尊,您老先别生气,你也知道我们扈家庄经年被祝家庄欺压,而且蓟州地界,宋辽两国常年刀兵相交,三娘学些马战功夫,也是想着护家卫庄。不然真的哪天祝家庄或辽兵来滋扰,徒儿腿短也跑不过那些骑马的兵将啊。给朝廷出阁拜将,三娘还怕受不了那些个奸臣的肮脏气呢,断不会有这等念头,师尊你便放心好了。”
周侗面色稍松道:“如此说来倒还有几分道理。”跟着叹口气道:“也罢,从明日起,为师便教你弓马之术,也省得被王进知晓我周侗的徒儿还去他那里偷师,传了出去,为师面皮上也不好看。”
扈三娘拍手笑了起来道:“多谢师尊。”跟着眨眨眼道:“师尊,其实刚才您老赠弓给我,我就知道师尊您是想传我弓马之术的了。”
周侗莞尔道:“你这劣徒,为师早晚被你气死。”
自当日为始,三娘便在周侗府上住下,周侗每日教授点拨十八般马上武艺并弓马之术,一一从头指教,比之三娘偷看王进教授的便是更加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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