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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傅明瑾后,天色已近傍晚。江絮简单吃了点东西,便除了钗环,和衣躺下。
烛火在帐幔外摇曳,偌大的府邸,鲜有人声,寂静得骇人。
夜风从窗棱上拂过,带起呜呜的声音。江絮睁着眼睛,望着上空,久久也睡不着。
五皇子来府里,对她相欺的时候,除了红玉和翠芝,再没第三个人帮她。
她们会不会合起伙来,反过来欺负她?或者,江子兴、冯氏院子里的下人趁夜打劫,她们里应外合?
这样一想,愈发毫无睡意。
外头,榻上躺着翠芝,细细的呼吸声传进来。
红玉被五皇子身边的下人砍晕了,怎样也叫不醒。翠芝不服气地又捏又揉,又拍又打,还拿湿毛巾给她擦脸,也没能把她叫醒。
只有翠芝一个人守夜。翠芝五官敏锐,倘若有个风吹草动,她能早早察觉。但如果到了那一步,又能如何呢?两个弱女子,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江絮大睁着眼睛,盯着上方的帐幔,脑中绷紧了一根弦。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渐渐有了困意,江絮慢慢把手指凑到嘴边,用力咬了下去。一阵剧痛传来,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外头的夜仿佛更加寂静,就连夜风擦过屋檐,带着树叶在瓦片上擦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江絮慢慢翻了个身,枕着手,面朝外,半垂下眼睑。
谁也指望不着。在她需要依靠的时候,谁也没有来,叫她安心。裴凤陨没有,裴君昊也没有。
在这世上,到底还是要依靠自己的。江絮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皮,听着胸腔里并不强壮的心跳,慢慢掏出挂在颈下,装着陶氏一缕头发的锦袋。
她还有陶氏。她一定要坚强,不能被孤独和怯懦打倒。等熬过这一段最难过的日子,她就可以跟陶氏团聚,隐居市井,过着平静安然的小日子。
她会一直陪在陶氏身边,陶氏难过的时候,她一定不让她一个人。
渐渐想着,心里踏实下来。直到帐幔外忽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小姐,你睡着了吗?”
江絮顿了顿,道:“没有。”
“唉。”翠芝忽然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说道:“公子食言了。他说要来给小姐守夜的。”
平日里就知道缠着小姐,怎么关键时候不来呢?翠芝心里隐隐有些埋怨。
江絮心中微微梗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不来才是应该的。”
他是王爷,身份尊贵,又是男子,本来就不该在夜里私闯女子闺房。
帐幔外头,翠芝侧躺在塌上,与江絮一样和衣而卧。此时高高撅起了嘴,满脸的不认同。
“小姐,您别害怕,院门我叫人栓好了,屋门也栓了两道,我给您守夜,您睡会儿吧,明天傅小姐还要叫您出去玩呢。”翠芝聪明地没有再提裴君昊,而是提了傅明瑾。
话音落下,立时让江絮的嘴角弯了弯:“好。”
江絮没有说别的,慢慢闭上了眼睛。真要做坏事,也不会选择才入夜的时候。
做坏事的最佳时机,其实是在后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是人最放松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叫我。”江絮说道。
她打算寐上片刻,如此后半夜才有精神守着。
翠芝应了一声:“是。”
江絮便睡下了。她睡得并不沉,梦里头光怪陆离,一时是前世,一时是今生。
她梦见前世的死,雪亮冰冷的剑锋刺破胸前的衣裳,将她钉在墙上。
一转头,看见裴凤陨惊慌悔恨的脸:“絮儿,我不是有心的。”
忽而又站在悬崖边,裴凤陨抓着她,一脸阴鸷:“絮儿,你选择嫁给我,还是死?”
一时又梦见裴君昊,他乖乖坐在对面,剥瓜子给她吃。
白皙的手指十分灵巧,膝上摊开一块青布手帕,不一会儿就攒了一小堆。他捧起来,两眼亮晶晶地递过来:“絮儿,你吃瓜子。”
一会儿又梦到他浑浑噩噩,两眼无神,却动作敏捷地将什么东西投入水中。在他身边,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但是打扮十分华丽的姑娘。
梦境繁杂而凌乱,江絮睡得极不安生,直到一个微高的声音传进帐幔:“可恨!”
男人的声音?江絮瞬间惊醒过来:“谁在外面?”江絮一下子坐起来,又问一句:“翠芝?谁在外面?”
屋里静了片刻,随即翠芝的声音响起道:“小姐,公子来了。”
紧接着,响起裴君昊的小声:“絮儿,你醒了?”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帐幔上映出一道修长清雅的身影。
江絮拥被而坐,看着帐幔上的身影,眼神有些呆滞。
“絮儿?你生气了?”外头又传来裴君昊小心翼翼的声音,“对不起,我同朱嬷嬷、冷子寒他们争执了一点事情,才来晚了,并不是故意的。”
江絮方才做了一段冗长而光怪陆离的梦,呼吸还有些急促,思绪也没全然回神。她大睁着眼睛,看着帐幔上映出来的一道修长身影,良久才反应过来。
“哦。”江絮慢慢垂下眼皮。
“絮儿,你不要生我的气。”裴君昊走近几步,映在帐幔外上的身影又拉长了几分,声音有些无措,又有些焦急:“我,我……”
映在帐幔上的身影,笨拙地舞着双手,似要解释,偏偏不知如何解释。
“我并没有生王爷的气。”江絮轻轻攥着被面,垂下眼睑。
她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呢?他肯来瞧她,她已是该感谢他的。
“多谢王爷来看我。但夜色已深,恐并不合适,还请王爷回去吧。”江絮低声说道。
裴君昊一下子慌了:“絮儿,你怎么了?”她鲜少这么客气生疏地同他说话,哪怕叫他王爷,也是带着点气恼或者讥讽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走。絮儿,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裴君昊忽然一口咬定道,映在帐幔上的身影也不再晃动了,而是站得笔直,“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江絮几乎是立时,唇边浮现一抹讥讽。谁又能一直陪着谁呢?他是一个王爷,她如今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日后最好也不过是平民姑娘,她有什么资格让他陪着呢?
然而心中却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是沸腾的醋,咕嘟咕嘟往上涌,酸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喉间更似哽住了什么,让她张口说话都说不了。
“絮儿?你怎么了?”站在帐外的裴君昊,只听到里头传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忙叫了几声,又往床前走近几步。
江絮张口想说,她没怎么。但是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她一张口,便发出奇怪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忙又住了口。
便是这一声,给裴君昊听了,立时瞪起眼睛,上前一步:“你哭了?”他掀开帐幔,只见她拥被而坐,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有些凌乱,此刻似被他惊到了,仰头看着他。
乌黑明媚的大眼睛,此刻被泪水充斥,鼻头也有些微微发红。这一瞬间,裴君昊只觉心口一疼,不禁拧起了眉头,清亮的眸中瞬间积蓄满了怒气:“你放心,裴景焕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我,我没事。”江絮才反应过来,忙低下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伸过去推他,“你出去。”
她一低头,眼中的泪珠便再也含不住,瞬间滴落出来,打在被面上。裴君昊心疼极了,几乎是想也没想,跨步上前,坐在床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絮儿,别哭,我以后都不让人欺负你了。”
裴君昊心里那个恨啊!他求娶江絮的事,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为此都闹上金銮殿,还跟裴凤陨打了一架!裴景焕那个龟孙子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欺负絮儿!
“你放心吧!接下来半年,他都下不了床了!”裴君昊狠狠说道。
江絮被他猛地搂住,惊得回不过神,又被他搂得死紧,只觉浑身骨头都缩在一块了,终于忍不住,捏着拳头捶他:“松手!放开我!”
“絮儿别哭,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放你回来。”裴君昊不仅没放开她,反而将她更加抱进怀里,脸颊贴上她的发心,一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动起来,口吻近乎哄孩子一般:“好絮儿,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了。”
江絮心里明明觉得好笑,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是他的错?但不知为何,鼻子却更酸了,喉间也哽得厉害,胸臆间涌满了委屈,不觉便溢出“呜”的一声,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裴君昊更是心疼极了,他用力收紧手臂,恨不得把这个小小的娇娇的身子融进自己身体里:“好絮儿,别害怕,以后都没人敢欺负你了。”
他本来打算暗地里教训裴景焕一顿的,但现在他后悔了,他要光明正大地去宫里闹一顿,然后在人前狠狠打裴景焕一顿,谁也救不了他!
“我不害怕……”江絮想说,但是张口便是低低的呜咽声,她被他紧紧揽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鼻间灌入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又觉发心被他轻轻蹭着,后背上被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忽然间泪水流了满脸。
裴君昊顿时察觉到了,贴近胸膛的位置,有一股温热的水意,他心疼得不得了,只将她揽得更紧了:“好絮儿,别害怕,睡吧,睡一觉起来,把这些全都忘了,以后再不会有了。”
江絮被一个男子揽在怀里,而且那男子并不是她的夫君,她如何睡得着?然而便是这样奇怪,她哭着哭着,便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到再醒来,外头天色已经亮了。
“翠芝?”江絮猛地坐起来,张口才发现喉咙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涩涩发胀,不由得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难道昨晚,并不是梦?
“絮儿,你醒了?”回应她的是一个好听的少年声音,紧接着帐幔被掀开一点,江絮猛地往后一缩,才要张口斥他,却见他并没有再冒然进来,而只是伸进来一只手,手里攥着一只小巧的瓶子:“你抹一点在眼睛上,便不会痛了。”
他昨天见她哭得厉害,只顾着心疼了,倒忘了她眼睛会难受。等到想起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依依不舍地把她放平在床上,又嘱咐了翠芝和已经醒来的红玉,才回了晋王府,找冷子寒要了一瓶药膏。
“谢谢。”抿了抿唇,江絮伸手出去,从他手里抽出瓶子。拔开塞子,倒了一点在手心,然后指尖蘸了一点,抹在眼皮上,轻轻揉匀了。
“你再躺一会儿,等眼睛舒服了再起来。”外面又传来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应了一声,也没再说“谢谢王爷”什么的话。
裴君昊反而更开心了,抽回手,腰杆挺得笔直,洋洋得意地出去指挥了:“红玉,去厨房催催,早饭怎么还没做好?”
一大清早,小纹和翠芝就去厨房了,小纹会做饭,翠芝则是心细,正好在一旁盯着,免得有人使坏动手脚。
“是,公子。”红玉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出去瞧了。
她醒来时,正好看见裴君昊搂着江絮坐在床头,而江絮很是信赖的模样,两手抓着他腰间的衣裳,脸埋在他胸口,闭着眼睛睡得沉。
这恐怕就是未来的姑爷了呢,红玉心想,可万万不能得罪。
吃过早饭,才没过多久,下人便来通报,傅明瑾来了。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郑颖容。
江絮有些惊讶,迎上前道:“你们怎么一同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傅明瑾和郑颖容比她还惊讶,指着她身后,倚在门口的裴君昊:“君公子怎么在你这?”
江絮的脸上顿时有些微红,她想了想,低头拉过两人的手:“他不是什么君公子,他就是晋王。”
傅明瑾顿时惊得睁大眼睛:“他,他他——”
她一直以为,“君公子”是晋王的男宠!并且一直觉得,这个男宠好生仗义,又有本事,叫晋王什么都听他的,还为了江絮各种大闹。
“这,他怎么会……”傅明瑾震惊极了!
一旁,郑颖容却是垂眼轻笑一声。她倒是早就猜到了,此刻不过是从江絮口中说出来,印证罢了。
“你早就知道了?”只见郑颖容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傅明瑾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你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郑颖容笑着看她一眼:“我知道的多了,都要告诉你不成?”
“你狡辩!”傅明瑾气得挽起袖子开始拧她。
郑颖容笑着躲到江絮身后,也不跟她闹:“晋王殿下在一旁看着呢,成何体统。”
傅明瑾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抬头看向倚在门框上的裴君昊,福了福身:“参见晋王殿下。”
郑颖容依样行礼:“参见晋王殿下。”
裴君昊见到她们,也不心虚,哼了一声,仰头说道:“早告诉你们,我不是什么男宠!”
说到男宠两字,他还有些咬牙切齿。
傅明瑾不知为何,见了他从来不觉得害怕,起了身,竟也敢又讥讽他:“隐姓埋名,行事乖僻,谁知道你身份啊?”
裴君昊跟她也不大对路,扬起眉头就要跟她吵,被江絮连忙按住:“瑾娘,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玩,还叫上了容容?”
闻言,傅明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笑嘻嘻地拉了江絮的手:“跟我走,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江絮好奇道,转身叫了红玉跟上,至于裴君昊,倒不必她招呼,他想去哪儿都随他。
“现下告诉你了还叫什么惊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傅明瑾笑嘻嘻地道。
郑颖容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对絮絮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
“那我就等着了。”见郑颖容也如此说,江絮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
傅明瑾还有心思逗她:“你素来聪明,倒是猜一猜,会是什么好消息?”
“这我真猜不出来。”江絮老实说道。
傅明瑾顿时高兴了,步子都放得轻快了:“哼,终也有你猜不到的。”
江絮好笑摇头:“我又何时什么都猜到了?”
“你就有!”傅明瑾一口咬定道。
郑颖容在旁边看着她们斗嘴,眼里浮现一丝笑意。
上了马车,江絮还是没猜出来傅明瑾要干什么:“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就不。”傅明瑾说道,见江絮的眼睛从飘动的车帘往外看,忙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要蒙江絮的眼:“不许看。”
“你这人,真是古怪,连看也不给看,还让人猜什么?”江絮一把推开帕子。
傅明瑾撅起嘴,随即眼睛一闪,不怀好意地凑近道:“其实呀,本小姐要把你给卖了,小美人儿,你就乖乖从了吧!”
“哦?不知傅大小姐卖了多少银钱?快拿出来,分我一半。”江絮一挑眉头说道。
旁边,郑颖容乐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等到马车停下,却不是在闹市区,而是傅家门口。
“这?”江絮愕然,“瑾娘,不是说要带我逛街吗?”
她一路猜傅明瑾要送她衣裳、首饰,或者请她吃名菜,难怪都没猜对,原来傅明瑾都没打算去闹市。
“跟我来。”傅明瑾拉起她的手,兴冲冲往里走。
江絮却有些忐忑起来,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郑颖容。
“好事。”郑颖容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
江絮微微安下心,跟着进了里头。
“哟,这么快就把我的干女儿带过来了?”才一进门,便听到一个温柔带笑的声音,正是傅夫人,郑氏。
江絮听了,不由得心里很是奇怪。郑颖容不是郑氏的娘家侄女么,怎么还认了干亲?
才想着,便见身边傅明瑾跺了跺脚,不高兴地道:“娘,你怎么拆我台!我叫絮絮猜了一路呢,她一直没猜到,你就这么直说了啊?”
“我怎知道你这么坏心眼,都不跟人说一声,就把人带来了?”郑氏咯咯一笑,随即温柔地对江絮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江絮站在原地,愣愣的。
如果她没理解错,傅夫人方才叫的“干女儿”,是在叫她?
她什么时候成了傅夫人的干女儿?
不对,傅明瑾一路上叫她猜的好消息,难道是傅夫人要认她做干女儿?
“瞧瞧,这孩子都吓坏了。”傅夫人笑着站起身,走到江絮身前,拉着她往前走去,“昨晚瑾娘闹了我半宿,说要我给她生个姐姐妹妹的出来,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生得出来呢?我便告诉她,亲生的姐姐妹妹是没有了,若是看中了谁,便领回家来,做个干姐妹。”
江絮愣愣的,抬头看看郑氏,只见郑氏一脸温柔和善模样,又偏头看看傅明瑾,只见傅明瑾捂着口直乐,眼睛里满是快活模样。
“我……”江絮只觉喉咙堵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热热的,烫得她都快喘不上气。
“坏了,瑾娘,絮絮嫌弃你太顽劣,不肯跟你做姐妹。”郑氏瞧了江絮一眼,见她呆愣愣的,却并不似不愿意的样子,倒仿佛是太震惊了,不由得掩口一笑,坐回位子上,打趣起傅明瑾来。
“胡说!”傅明瑾不愿意了,走上前拉起江絮的手,“絮絮,你不肯跟我做姐妹吗?”
江絮被她摇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平复了下情绪,拉过她低声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定下了?夫人,定是被你闹得厉害了,难道真愿意认我不成?”
江家如今的情形,臭的简直不行,谁还愿意往前凑?傅明瑾仍肯跟她来往,江絮已经很知足了,怎么还闹得傅夫人认她做干女儿?
“那当然!”傅明瑾一口咬定道,“倒是你,难道不肯跟我做姐妹?”
江絮顿时噎住,还想说什么,这时身后传来郑氏的声音:“哎哟,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人憎狗嫌的。倘若我生个絮絮这样乖巧可爱,又漂亮可人的女儿,该有多好?可惜我是生不出来了,便要认个干女儿,人家也嫌弃瑾娘,不肯跟我。”
她唉声叹气的样子,叫江絮惊得微微张开口,不知说什么好。
“谁人憎狗嫌了?”傅明瑾跺脚,“娘,你别在絮絮面前说我坏话。”
郑氏便道:“哪个说你坏话了?你要不是那么讨人厌,你倒是劝通絮絮呀?”
她一口一个絮絮,也不称什么江小姐,便是江絮再笨,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了。
“夫人。”江絮站好,认认真真行了一礼,“我是极仰慕夫人,极喜欢瑾娘的。能够认瑾娘做姐妹,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我身份……”
“小女孩子家,顾虑那么多做什么?”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却是郑氏的旁边,还坐着一位夫人。生得标志秀丽,与郑颖容有两分相似,只面上冷冷的,看起来不好亲近,“只是认你这个人罢了,跟江府有什么干系?”
江絮一愣。
“这是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也是容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遥城林家。”郑氏拉过江絮的手,对她介绍道,“原是我要认你做干女儿,请她来做个见证人。”
江絮忙福身行礼:“给夫人请安。”
“你那点心思,我们都知道。”林氏说话冷冷清清的,也很直接,但却并未叫人觉得不耐烦,“你不必多想,愿意就点头,不愿意就说出来,很不必踟蹰犹豫。”
不论郑氏还是林氏,都是一府的当家主母,吃过的盐比江絮吃过的饭都多。她心里顾虑的那点事,两位夫人搭眼一看便明白了。
郑氏也早早就表了态,愿意认她做干女儿。并不是被傅明瑾要挟了,只做面子情。否则,也不会在江絮一进门,便打趣她叫干女儿了。
想通这些,江絮心里直是复杂得紧。她万万没想到,傅明瑾居然如此仗义,竟然说通傅夫人认她做干女儿。
便是这一层干女儿的身份,能给她带来多少方便、多少庇护?
“絮儿见过义母。”江絮垂眼拜下去。
傅明瑾的情,她领了。郑氏的情,她领了。林氏和郑颖容的情,她也领了。
只要日后有机会,她一定会还回去。
郑氏的眼中便露出笑意来:“可好,我有了干女儿了。这么漂亮聪慧,人又乖巧,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旁边,丫鬟将茶水递给江絮,江絮便双手捧过头顶:“请义母吃茶。”
“哈哈,我有妹妹啦!”傅明瑾高兴地一拍手,等江絮敬完茶,便一把拉她起来,瞪着眼睛道:“叫姐姐!”
江絮抿了抿唇,笑着叫了一声:“姐姐。”
“哈哈!”傅明瑾顿时高兴得笑起来,然后又道:“再叫一声!”
“把你轻狂的?”郑颖容走过来,掰开傅明瑾的手,拉过江絮说道:“我们年龄都比你大,你叫了瑾娘,却也不能厚此薄彼。”
江絮便对郑颖容福了一福:“姐姐。”
“真好!”傅明瑾高兴极了,一手牵起一个,“走,给你们看看,我昨日收拾出来的地方?”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儿,寂寞得紧,总想喊你们来陪我。表姐快出嫁了,眼下不来陪我,只怕日后更没机会。絮絮如今是我妹妹,陪我住下最是理所应当。我们姐妹三人,便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江絮听在耳中,无比动容。
见了傅明瑾连夜叫人收拾出来的院子,心里更是感动极了,攥了攥傅明瑾的手,小声道:“谢谢。”
“客气什么?咱们如今是姐妹了!”傅明瑾说道,见江絮垂着眼睛,睫毛颤抖着,说不出的惹人怜,不禁软下声音,同她说了一句软话:“我是喜欢你,想叫你陪我,才做这些的。我都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要有负担。”
江絮听了,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嗯。”
“哟?”郑颖容看了看江絮的神情,抿了抿嘴,笑了一声,“瑾娘难得正经说句话,却把人吓哭了,看来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江絮听了,顿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抬眼看了两人一眼,抬手拧了过去:“你们仗着比我大,就来欺负我,我是好欺负的吗?”
她昨天还想,在这世上,谁又能指望谁?还自怨自艾地想,她谁也指望不着,只能指望自己。
但是裴君昊对她一片真诚,傅明瑾对她亦是诚心无比,便连郑颖容也接纳了她,大家都如此帮她,她却竟然认为,在这世上谁也靠不住!
全天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她了!
三人一番笑闹着,半闹半抢地占据了自己的房间,又指挥着丫鬟开始布置,直到前面传来话,叫她们三个去说话。
三人便去了,却听到一则极震惊的消息。
“晋王对絮絮倒是一片痴心。”郑氏看着江絮的表情,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下人才传来信,晋王把五皇子给打了。就在街上,只用一只手,就把五皇子给打得面目全非,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究其原因,乃是晋王要去江府看未婚妻,路上偶遇了五皇子,便问他去做什么?五皇子说,要去江府。以他素来的禀性与名声,去江府能干什么?晋王立刻发了怒,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五皇子也不会白白吃亏,又看晋王吊着一只手,原是被燕王砍坏的,以为晋王好欺负,便还起手来。
哪知晋王虽然只有一只手,仍然打得他翻不了身。不仅脸上肿如猪头,身上也是惨不忍睹,甚至两只手都被卸了。
临走之前,还在五皇子的肚子上踩了一脚:“离本王的未婚妻远点!敢看她一眼,就挖了你的眼珠子!敢想她一下,就挖了你的脑子!”
这事就在大街上,闹得极大,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只为了一个江家小姐,晋王也是拼了,不仅跟燕王干仗,还把五皇子给打了。这是为了美人,不要手足了。一时间,没见过江絮的,都无比好奇起来。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美人,才惹得两位王爷、一位皇子,都为她大打出手?而且,这位美人听说家中即将落魄,怎么晋王一点儿也不在乎?
后来不知谁又传出来信儿,说晋王把五皇子的子孙根都给打得重残,于是,围观过那一架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难道晋王临走那一脚,没有踩在五皇子的肚子上,而是踩在了五皇子的那地方?
关于江絮的传言,更盛了一些。但是这一回,却变得恭敬许多。瞧瞧,哪怕是隔房兄弟呢,就因为觊觎了江小姐一下下,就被晋王打得重残。他们这些外人,胆敢嚼江絮的舌根子,是不想活了?
一时间,关于江絮的传言,全都变成了“江家大小姐美若天仙”“江家大小姐心地善良”“江家大小姐才华横溢”“江家大小姐命硬,与晋王乃是天生一对”云云。
因着这事闹得极大,所以下人们很快收集全了消息,报到郑氏面前。郑氏正与林氏说着话,听了消息,全都吃了一惊,然后把江絮叫过来了。
“我……”头顶着数道各种各样的目光,江絮不知说什么好。她也没想到,裴君昊竟然这么快就行动了。
老实说,昨晚上他那样哄她、劝她,发誓说给她报仇,她心里是期待的,但也没抱太大希望。裴君昊已经为了她惹了燕王,难道还要再惹一个五皇子?那毕竟是他的手足,皇上怎么看他?别人怎么看他?
“那小子倒真不错。”傅明瑾却抱起手说道。脑中浮现出见过裴君昊的场景,在百花园里,在江家时,虽然心里仍对裴君昊的碎嘴耿耿于怀,倒不得不说,他对她家絮絮是真的好。
“倒是个奇女子。”林氏打量江絮几眼,清冷的面上闪过一丝奇异。
她之前倒没瞧出来江絮有什么特殊的,只觉得江絮不过就是长得好了一些,言行举止也算稳妥,并没瞧出其他出彩的地方。但是眼下瞧着,倒觉得有些不同了。
换了其他女子,假使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又被晋王爱惜到别的男子想她一下就被威胁挖出脑子,哪里还能眼神如此清澈?
倒是个守得住本心的,林氏心想,不由得偏头看了一眼郑颖容。她的女儿,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又看了看傅明瑾,但见傅明瑾一脸灿烂笑容,不禁心想,这个傻姑娘,一番热忱倒也有好报。虽然傅家是清流,不屑于攀扯裙带,但是有个王爷做干女婿,谁也不会往外推不是?
“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了。”郑氏的眼中露出笑意。
她跟故去的老晋王妃有着莫逆的交情,自然也是愿意看着晋王府好的。因见晋王这些年四六不着,心里也是惋惜,有意说媒,但都没有好人家同意。忽见晋王自己开窍了,寻着一个满京城里再找不出来第二个的大美人,而这位大美人似乎也不嫌弃他的名声,心里头已是高兴起来。
前儿听说晋王提亲来着,还闹上了金銮殿,怎么不见皇上赐婚?郑氏心中想道,明儿递牌子进宫,到皇后那里打探打探口风,这门亲事究竟成是不成?
毕竟,晋王无父无母,婚事只能由皇上和皇后点头。
“没事了,你们都去玩罢。”见江絮低着头,有些不适的样子,郑氏好笑地对她们挥了挥手,“就是叫你们来说一嘴,可没有旁的意思,该哪儿疯就哪儿疯去吧。”
傅明瑾才要问江絮好多话,忙扯起江絮的手,飞快往外跑了。
林氏顿时往郑颖容的身上看去。郑颖容不紧不慢冲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小步踱了出去,往傅明瑾和江絮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林氏见了,微微点头。
“还是你教女有方。”郑氏忍不住有些羡慕,“我家瑾娘就跟个皮猴儿似的。”
林氏瞥她一眼:“你何时舍得训了?”
郑氏连连捶腿:“哎,哎,后悔啊,怎么早没听你的呢,如今养成这么个模样儿?瞧瞧容容,瞧瞧絮絮,哪个不比她仪态好?”
“嗤!”林氏冷冷清清地嗤她一声,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傅明瑾是郑氏老来得女,生了一大堆小子,才生出来的姑娘。自小捧在手心里,舍不得骂一句,连个眼色也舍不得冲她使。林氏先头还劝几句,但郑氏每次都是口头上应了,回头该如何纵容还是如何纵容,她便不劝了,因为郑氏压根是口是心非。
皇宫。
“这个江子兴,真是天怒人怨!”看着堆得满满一龙案的奏折,隆安帝的脸色黑如锅底。
自从昨日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匿名弹劾的奏折便如雪片般飞来。这还是下头呈到隆安帝跟前,有理有据的。隆安帝简直不敢想象,那些没理没据的,又该有多少?
或者说,满朝文武,有几个是没写弹劾奏折的?
“他可真有本事!”隆安帝忍不住讥讽,能被这么多人恨,江子兴也是头一份了。
“若不是他有个好女儿,朕真想将他千刀万剐!”隆安帝咬牙道。
这些奏折上写的,累积起来,足够将江子兴判最严重的刑了。但隆安帝偏偏还不能,若是江子兴就这么判了刑,被他家侄子和儿子喜欢的江家大小姐,可也就没好下场了。
他那儿子和侄子,又都是浑的,隆安帝相信,他若把江家大小姐打入教坊司,裴君昊和裴凤陨能联手把皇宫都给拆了。
“难怪都说红颜祸水。”隆安帝忍不住叹气。看着一堆堆奏折,心里想着,如何能既惩罚了江子兴,又不太牵连江絮?且又不能太过,否则臣子们的怨气平不了,也是难事。想来想去,直是头都大了。
偏在这时,下头有人来报:“晋王把五皇子给打了!”
“什么?”隆安帝惊愕,“怎么回事?”
小太监便把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上去。
“朕要砍了他!砍了他!”愣了片刻,隆安帝一把抓起龙案上的奏折,狠狠往地上摔去。
江子兴可真是会生啊,生这么个好女儿,一眨眼就祸害了他两个儿子、一个侄子!
“朕要把他大卸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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