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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絮被傅明瑾带了出去,江子兴便对裴凤陨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请。”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随意对待,必要到书房里谈的。
裴凤陨点点头:“江大人请。”
对江絮可能并不想嫁给他的事,只疑惑了一瞬,便抛开了。
她只能是他的王妃。
不管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往书房去的路上,江子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开始的惊喜,渐渐被他压在最深处,冷静与理智逐渐回到他的脑中。
“敢问王爷,今日在清寿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到书房里,各自坐下后,江子兴开口问道。
虽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把江絮送进燕王府,但是女方的矜持还是要的。
这时,他应该扮演一副慈父的形象。
如此一来,才能不被人看不起。往外说的时候,也是他的女儿优异,被燕王看中,而不是他江子兴卖女求荣,攀龙附凤。
“我遇到一伙贼人,正追杀他们时,遇到了令媛和其他一些官家千金。”裴凤陨半真半假地道,“令媛机智聪慧,胆大心细,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知道江子兴对真相如何,其实并没有兴趣,江子兴感兴趣的,只是他口里说出来的。如此,才能全了他的面子。
对于全了江子兴面子的事,裴凤陨一丝兴趣也没有。但事关江絮的名声,他还是要维护的。
江子兴听到裴凤陨的解释,心里不由啧啧称奇。传言中冷酷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对他家絮儿倒是不错?
“在王爷送小女回来之前,布政使家的千金曾来过一趟。她带来的消息,同王爷所言有些出入。”江子兴说道,“在白小姐的口中,小女似乎被掳了,于名节上有些……”
不论他多么想立刻敲定与燕王的婚事,该说清楚的还要说清楚。他可没有骗他一分一毫,往后如果燕王发现什么,可不能拿江家女儿的名节说事。
裴凤陨听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派胡言!”
布政使家的千金?姓白?裴凤陨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沉声说道:“江小姐并没有被掳。”
“王爷的意思是,白小姐的话,不尽其实?”江子兴反问道。
如今的他,在得到切实利益之前,是一丝一毫的风险和责任也不肯担的。
如果姓白的撒了谎,那是燕王断定的,跟他没有关系。如果以后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白布政使有怒气,那也是照着燕王发。
裴凤陨当然察觉出江子兴的狡猾与算计,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在他眼里,江子兴已经是个死人了。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白小姐是否撒了谎,本王并不确定,本王并没有亲耳听到她说了什么。”裴凤陨这次没有给他脸,跟絮儿无关的事,他的底线还是分明的。
不过,该说的还得说清楚:“当时的情景,几乎每个人都被劫匪抢在手里做人质,江小姐只是其中一个。”
“原来如此!”江子兴一脸恍悟,随即,他思索了下,又问道:“不知王爷对这个女子有没有印象?”
便把白灵卉来时的衣着打扮,描述了一番。
裴凤陨对他说的这身打扮,倒是有些印象。第一个被黑衣人抓在手里的蠢货,就是她了,而且她还知道他的身份。
“本王有印象,这个女子也被贼人抓在手里做人质。”裴凤陨看着江子兴脸上的表情,有些明白了,眼中有些冷意,“她是第一个被抓住的,事实上,如果不是江小姐引起贼人的注意,她还脱不了身。”
江子兴好不惊讶:“原来是这样?”说完,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气愤,“这倒真是贼喊捉贼了!”
裴凤陨没有搭他的茬,该说的他都说了,站起身道:“不日后,本王就请媒人来提亲,还望江大人做好准备。”
“是,下官明白。”江子兴连忙起身恭送。
裴凤陨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身说道:“江小姐为了保全他人,吃了些苦头,身上还带着伤,还请江大人好生照料——本王的未婚妻。”
“是!”江子兴停下脚步,肃容说道。心里面,美得快要飞了。
等送走裴凤陨,立刻往江絮的芙蓉院行去。
傅明瑾才被江絮劝得离开,在芙蓉院的门口遇到江子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江子兴倒是好言让梅香送她出府。他这时心情好,看谁都觉得顺眼。
“絮儿?”江子兴走到屋里唤道。
江絮已经躺下了,闻言垂下眼帘,慢慢坐起身来:“老爷。”
“叫老爷多么生疏?”江子兴走进里头,站在床边关切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叫我父亲就是。”
江絮垂下的眼帘,盖住了浓浓的讥讽。这可真是如了他的意了,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父亲,方才燕王殿下所说,您没有应下吧?”江絮攥着手心,低头问道。
江子兴一脸的春风得意,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呢?燕王殿下既然看上了你,便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江家的荣耀。”
他面上笑着,话里却软中带硬地敲打:“絮儿,你能够得到燕王的垂青,为父很是为你骄傲。但是,你今日险些惹恼了燕王,为我们江府带来祸事,你知道吗?念在你初犯,这次为父就不跟你计较了,日后再也不可鲁莽,知道了吗?”
江絮进府的第一日,江子兴就带她跪祠堂,让她发了毒誓,凡事必以江府的利益优先,否则下地狱受油煎之苦。
他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发过的毒誓。
“可是,絮儿不喜欢他。”江絮当然记得她发过的毒誓,本来今日如果换了别的人,哪怕贪花好色的五皇子呢,她捏着鼻子也能认了。可是,偏偏是燕王。
江子兴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胡闹!燕王殿下是何人?岂有你说不的权利?”
对他的不允,江絮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但她还是争取道:“父亲,燕王太可怕了,他杀人如麻,女儿怕他。能不能,换个人?女儿知道,应以江府的利益为先,女儿心里也是如此想的,可是燕王……女儿着实怕他。”
皇子选妃,不日在即。除了燕王,还有四皇子、五皇子。那两位虽然权势比不得燕王,但却是皇帝喜欢的儿子。而燕王,除了兵权,他什么也没有。皇帝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看见他。老实说,燕王并没有特别的优势。
前世她选了燕王,不过是既想做正妃,又瞧不起贪花好色的五皇子。而晋王那时又失踪不见,皇帝几回派人也没找见他,所以才选了裴凤陨。
“换个人?哼,你能够得到燕王的垂青,已经是祖坟冒青烟!”江子兴立时怒道,“你以为皇子遍地走,谁看见你都喜欢你不成?”
江絮的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她从没这样想过。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是她从没想过,谁见了她都会喜欢她。
“父亲,女儿不想嫁给燕王。”最终,江絮忍着怒气,低声说道。
“已经晚了!”江子兴背着手说道,“燕王已经放下话,不日即派人来提亲,叫我好生准备着。”
话音落下,便见江絮一脸震惊的表情,江子兴好言又劝了起来:“你究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燕王殿下着实是个好的,他有身份,有权势,又一表人才,难得的是懂得体贴人。”
体贴人?江絮想起来的路上,他不顾她的挣扎,霸道地抱着她,忍不住冷笑。
只怕她就是痛死,伤口崩裂流干血,他也不会放手!
如果这就是江子兴口中的体贴的话,那他可真是体贴!
“他明明可以不送你回来,但却亲手抱着你回来了,一路上多少人都看见了?”江子兴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他还没迎娶你过门,便知道在娘家给你做脸,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
“你说你怕他,无非是见他杀人,心里胆怯。可他是王爷,带兵打仗的,哪有不杀人的?再说,便是咱们府里,还有仗杀丫鬟的嬷嬷呢,你也怕吗?”江子兴说道,“临走之前,他几次三番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你说,他对你好不好?这样体贴的良人,多少人修几辈子福气都修不来,你还不愿意!”
福气?江絮心底冷笑。
敏感、多疑、霸道,动辄听信谗言,一不高兴,拔剑就杀人。如果被他一剑刺死是福气,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总之,你好好养伤,为父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燕王府的。”江子兴根本不容许江絮开口,最后又摆出一张慈父脸,说道:“絮儿,你是个好女儿,为父和江家列祖列宗,都为你感到骄傲。”
“你好好休息吧。想吃什么,尽管叫下人做。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跟为父说。如果夫人做不了主的,尽管派下人告诉为父。”江子兴说得很隐晦,但她知道江絮听得懂,“为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转身走了。
等到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了,江絮狠狠捶了几下被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燕王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他抱着她回府,好似他知道她会被为难似的。这也罢了,在清寿庵出了那样的事,他若不是傻子笨蛋,就该猜到的。可是,他竟然抱着她,生受了江子兴、冯氏的礼。
冷静下来后,江絮一遍遍想着这一点,渐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还没成为燕王妃呢,她该受他们的跪拜吗?即便他是傲气又霸道的人,也不至于如此吧?而且,他只等到他们都跪拜完了,才将她放下来,倒好像故意似的。
他在给谁下马威?又为何给他们下马威?为了给她长脸吗?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江絮的脑海中,不由得后背一凉。除非,他知道他们对她不好。可是,她才回府不到一个月,他怎么知道的?
不禁又想起来,在傅家的百花园里,傅明瑾曾经说,燕王在跟傅御史谋议,要扳倒江子兴。
他一边对她好,一边要扳倒江子兴。
要么他恨她,在耍她玩。要么,便是他有所图谋,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但是,据江絮所知,裴凤陨是极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究竟是哪里不对?江絮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一丝头绪。
除非燕王跟她一样,都不是原来的她,而是——
想到这里,江絮猛地睁大眼睛,坐得僵直,愕然看着前方,重重吸了口气!
如果他不是原来的他,又是谁?
他给她的感觉,无比熟悉,就是他本人——只除了面对她的时候,他仿佛变了个人。
变得好似,他深深喜欢着她。
前世,江絮用尽手段,才终于让他喜欢上她。如果他真的是重生回来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至少,是他动心之后。
该不会是杀了她之后吧?
想到这里,江絮攥紧手心,连连冷笑起来。
如果他当真是刺死她之后,才重生的,那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愧疚吗?补偿吗?
呵!
如果是原来的裴凤陨,如果逃不掉,再嫁给他也无妨。总归,他是个王爷,有权有势。嫁给了他,对她的复仇计划有利无害。
但是,如果裴凤陨不是原来的裴凤陨,而是重生回来的——
恕她做不到!
“小姐,您怎么了?”送走傅明瑾才回来的梅香,一进屋,就听到江絮粗粗喘着气,顿时吓得跑过来:“小姐,哪里不舒服?”
“没事。”江絮摇摇头,“我累了,先睡会儿。”
说着,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慢慢合起眼眸。
她要好好计划一下。
裴凤陨是王爷,而且是有权有势的王爷,如果他非要娶她,只怕她抗拒不得。
但她可以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仍是原来的裴凤陨,只是脑子疯了才如此,她倒是可以暂时顺从他,日后再找机会让他休掉她。
如果他不是,而是重生后的裴凤陨——她倒要问问他,那一剑刺得痛不痛快?要不要再来一次?
江府,另一个院子里。
“气死我了!凭什么?”江予彤在屋里大闹不休,满屋子的茶具、花瓶、梳妆用的,全被她摔了个遍。
满屋子的碎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冯氏劝了好一阵了,只是劝不动,渐渐失去了耐心:“够了!停下!”
“凭什么?凭什么她被燕王看上了?”江予彤推倒屋里最后一个能摔的花瓶,才气喘吁吁地大叫道:“她有什么好?被人抱了摸了的破烂货,燕王居然求娶她,眼睛是瞎了吗?”
“住口!”冯氏脸色一凛,“燕王也是你能不敬的吗?”
江予彤一脸不甘心:“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她凭什么样样都比我好?比我长得好,比我嫁得好,就连安宜表哥也——”
说到这里,江予彤喘起粗气:“就连安宜表哥,第一眼见到她,都挪不开眼!”
事实上,冯安宜喜欢江絮,喜欢到江予彤都看得出来。而且,冯安宜没少跟她打听有关江絮的事。若非她每次都说江絮的母亲出身不堪,江絮本人又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人,冯安宜只怕——
“凭什么?她凭什么?”江予彤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出身高贵的那一个,凭什么处处输给一个低贱地方出来的江絮?气得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捡着东西就摔。
她转到梳妆台前,不小心抬头看向铜镜,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只见一只指甲大小的乌龟,贴在她的眉心,如同刺绣上去的一般,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我要她死!”江予彤气得扳住梳妆台,使劲推倒了,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冯氏被这股动静吓了一跳:“你疯了?如此粗鲁,这还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教养吗?”
“母亲,我与安宜表哥已经订了亲,她是不是就没有用了?”江予彤忽而抬起脸,眼神阴沉地看向冯氏,带着一股浓浓的疯狂,“她不配嫁给燕王!我要她死!”
如果江絮成了燕王妃,那么她每次见江絮,都要给江絮行礼。就像今天一样,跪在地上给江絮磕头!
凭什么?
“你冷静些!”冯氏看着陷入疯狂的江予彤,眉头紧紧皱起,“我不会叫她好过的,你尽可坐下来,慢慢看好戏。一切都有我来,你只做你的二小姐就好,不许再如此癫狂!”
江予彤喘了口气,直起腰来,面上已经平静了几分,然而声音里仍然充满了狂躁:“母亲,她必须死!在她死之前,我还要她受尽折磨!把我所受到的屈辱,全都经受一遍!然后,我要她身败名裂,死得毫无体面!”
裴凤陨第二日便找了媒人,上江府来提亲。
对于裴凤陨的行动力,江子兴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在心里把江絮夸了一百遍,毫不矜持地便应下了婚事。
三日后,媒人正式上门来提亲。一应物品礼节,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体面有多体面。并定下日子,就在秋天桂花开的时候,准备完婚。
眼下已经快到六月,离九月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一般来讲,如此仓促是肯定不合适的。然而裴凤陨是谁,哪个敢讲他的闲话?何况他亲自放出话来,看上江府的大小姐,已经等不及,尽早便要完婚。
他已经二十有二,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已经做了父亲,他却连个房里人也没有。因此,他把时间卡得紧,倒也很能理解。
不说冯氏暗地里气得绞碎多少手帕,江予彤又打摔了多少东西,整个江府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人高兴——江子兴。
一时间,春风满面,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朝中同僚眼见他喜笑颜开,个个全都来恭喜,或真或假地羡慕他生了个好女儿。
从前人人只道,燕王是个冷峻无情、不近女色的。如今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他从前不动心,不过是没遇到叫他动心的人。
没听说吗?他对江家大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恨不得明日便娶回燕王府?
而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
此时,晋王府,一片鸡飞狗跳。
“絮儿要嫁给燕王了?胡说!”听到消息的裴君昊,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不近女色吗?你们要骗我也该换个人!要说五皇子看上絮儿,我还更相信些!”
晋王府,这会儿人倒是全了。
易妈妈,朱嬷嬷,冷子寒,还有其他在身边伺候的,全都绕着桌子坐下,挨个嗑瓜子儿。
“公子,从前咱们便劝你,看中了就早下手。您偏不,如今倒好,被人先占了吧?”这是易妈妈。
“谁骗你呢?你这些日子没出门,所以没得到消息。我本来以为你知道了呢,谁知过去这几日,也没见你动静,我才来问问。”这是朱嬷嬷。
“敢情您什么都不知道呢?这身边一个个伺候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您到底怎么想的,给个准话儿?要是不喜欢那江家小姐了,咱们就不管了。若是还喜欢,可要想个招儿。”
裴君昊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终于相信他们不是又逗他,而是真的发生了!裴凤陨,那个死人脸的家伙,看上了他的絮儿!
凭什么?明明他先看上絮儿的!
“我当然喜欢絮儿!”裴君昊一脸抓狂地道,“倒是裴凤陨,他什么时候看上絮儿的?”
他就只听傅明瑾说过,那日在傅家的时候,江絮不小心撞上了裴凤陨。他还担心来着,那个死人脸,心如铁石,不解风情,可别吓坏了他的絮儿!
万万没想到啊,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公子啊,您这是为什么呢?您既然喜欢江小姐,为何不早早提亲呢?”
“就是,您磨蹭什么呢?”
“早就跟您说,早点占坑。江小姐漂亮又知情知趣的,被人看上是迟早的事。您偏不,怎么劝您也不正经做起来,我们还当您沉得住气。可是,您倒是继续沉得住气啊?”
“主子,依奴婢看,您就祝福江小姐吧。您没胆子去提亲,人家燕王殿下有啊!再说人家燕王殿下,也是一表人才,配得上江小姐的。”
裴君昊顿时大怒:“你说什么?”
“奴婢说呀,燕王殿下一表人才,又勇武又主动,配得上江小姐。”
裴君昊大怒:“住口!再说就把你卖掉!”
“卖呀,奴婢早就想去易妈妈那做事了。”小丫鬟耸了耸肩,从口里吐出一地瓜子壳儿。
裴君昊顿时气得呀,他看看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下属、下人、长辈、朋友,只见一个个不是嗑瓜子就是凑在一堆挤眉弄眼,气得脸都白了。一转脸,指着冷子寒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不给我解药,我至于这么多天不出门吗?”
那日被小绿蛇咬了之后,冷子寒给了江絮解药却没多余的给他,那后遗症弄得他每天火烧火燎,夜夜睡不找觉,不仅衣带渐宽,而且人憔悴。
每天早上起来洗脸,看见镜子里的那张眼底乌青的脸,他就羞于去见江絮。这才几日没出门,谁知竟出了这等大事!
冷子寒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嗑瓜子的,他倚在桌边,满脸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小绿蛇,说道:“你自己要挨蛇咬的,关我什么事?”
“我跟你拼了!”满屋子不是看他笑话的,就是奚落他的,裴君昊只觉孤立无援,好不凄凉,不由得大叫一声,就朝冷子寒挥拳过去。
冷子寒将手腕朝他一伸,顿时小绿蛇的脑袋便朝裴君昊嘶嘶叫起来:“你的毒性就要解了,再被咬一口,可就不知道又到什么时候了。”
裴君昊硬生生刹住脚步,拳头举在半空,目光狠狠盯着小绿蛇:“赶明儿就把你炖吃了!”
“嘶嘶!”小绿蛇冲他吐了吐蛇信子。
看起来像嘲笑他似的。
“好了好了,别逗他了。”到底是朱嬷嬷好心肠,起身挥了挥手,按住看好戏的众人,对裴君昊语重心长地说道:“江家已经同燕王订了亲,只差聘礼没到了,原是有一样奇珍是在外地,还没运过来。眼下公子还有机会挽回,等到江家收了聘礼,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易妈妈跟着说道:“您要不就进宫同皇上说一声,他儿子抢了您的王妃。总归这些日子,聘礼咱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只差您点头了。”
自从裴君昊看上江絮,日思夜想,屡屡跑出去偷看人家,暗地里帮忙还不给人家说,整个儿就是一傻小子,易妈妈等人就知道,公子这是到年纪了,因此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晋王府也没有什么别的主子,统共就裴君昊一个,钱自是多的花不完,准备什么都便宜,因此捡着上好的准备起来,绝不比燕王的聘礼差。便是到皇上跟前哭诉,也有说的由头。
“我要去见絮絮。”裴君昊的脸上闪过犹豫和挣扎,最终决定跑出去一趟。
跑出去之前,问冷子寒要了副面具,好歹遮住他乌青的眼底与憔悴的面容。
“真是想不通。”易妈妈摇了摇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古怪,心里想的什么,一点儿也猜不透。”
朱嬷嬷亦是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有空也都教他,怎么他还是和一般人不同呢?”
“他是怕那江小姐受一丁点儿委屈。”冷子寒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小绿蛇的脑袋,一脸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方才的话并不是他说出来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起来。
江府。
“小姐,您真的一点儿不打算做吗?”梅香看着满床的针线和各式各样的布料,又看了看坐在窗边状似悠闲饮茶的江絮,很有些纠结。
亲事已经订下来,便是江絮不愿意,也该埋在心底下。该绣的嫁衣、手帕、鞋袜,还是得做。若不然,将来嫁到燕王府,给燕王知道她的疏懒与怠慢,日子怎么能好过呢?
江絮慢慢吐出一句:“不做。”
这些东西,前世她已经做过一回了。做的时候,何其用心。
她那时是一门心思想着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现在?呵。
梅香很是无奈:“小姐,奴婢倒是能帮您做一些,可是老爷盯得紧,他要您自己也做一些。若是发现您这样,老爷他……”
“不必理会。”江絮慢慢饮了口茶,目光盯着窗外的天空,看着一朵朵白云悠悠飘过,“他能做燕王的丈人,心里不知道多得意,求着我还来不及,能把我怎样?”
梅香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丝毫没有待嫁的喜悦,只觉得满心担忧。然而她每次劝,又劝不动什么,江絮就连话也不跟她讲,来来回回只会说两个字:“没事。”
可是,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一时间,倒有些想念起裴君昊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能偷偷带别人进府,若是把小姐的“姨母”带进来,劝一劝小姐,该有多好?毕竟,小姐跟她的“姨母”很是亲密的样子,想来会听她的劝。
君公子倒是好些日子没偷偷来了。不想他的时候,他隔三差五来。想他的时候,倒是不露面了。梅香心中有些埋怨,只觉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才想着,蓦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转身一看,只见窗子外头探出半个身影,脸上带着一副奇怪的面具,坐在窗边的江絮赫然被吓了一跳。
正当主仆二人欲喊人时,只听戴面具的那人低低说道:“是我。”
说完,按着窗台,从窗户外面跃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江絮皱起眉头,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起身把窗户关上了。
裴君昊的眼神有些奇怪,似纠结,似着急,又带着一股欲语还休:“我,我来看看你。听说,听说你定亲了?”
江絮听到这里,挑了挑眉:“然后呢?”
“你,你喜不喜欢他?”裴君昊的眼神有些闪躲,他后退一步,挠了挠后脑勺,“絮儿,你,你是真心想嫁给他吗?”
江絮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可笑。他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哦,他倒曾经说过,他喜欢她的。他的喜欢,便是隔三差五偷窥她,带着朋友来戏弄她。
“你把面具摘下来。”江絮说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犹豫道:“不能摘。”
他现在丑的很,没脸见她。
“那就走。”江絮没耐性跟一个藏首藏尾的人说话。
裴君昊见她似生气了,心里有些慌了,犹豫了下,把面具摘下来了。只不过,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我,我脸上有些不好,你不要看我。”
“你脸怎么了?”江絮倒是好奇起来了。
她原以为他不过是得闲时来调戏逗弄她,原来是脸上不大好,这些日子才没来吗?
“你把手放下,我瞧瞧。”江絮偏了偏头,努力从他的手指缝里看进去。
裴君昊后退一步,摇摇头:“不好看,你不要看。”
“那你走吧。”江絮忽然沉下脸道。
见她翻脸跟翻书似的,裴君昊心里更慌了。一来怕吓坏她,二来怕她嫌弃他。可是若不放下来,她根本不听他说话,立时便要撵他走。
“我放下了,你不能嫌弃我。”裴君昊犹犹豫豫地道,“我只是这几天这样,我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江絮听着不由觉得可乐,她还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容颜的,便点头道:“好,我不嫌弃你,你放下手叫我瞧瞧。”
裴君昊只得放下双手。
江絮打量着他的脸,倒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
他心中一安,问道:“你不觉得我丑吗?”
“梅香,你过来看他丑不丑。”江絮忍着笑,对梅香招了招手。
梅香走过来,在他脸上打量几眼,奇怪道:“君公子,你多少日子没睡觉了,怎么眼底这么青?”
“不丑吗?”裴君昊瞪起眼睛,“你们不觉得我这样很丑?”
梅香道:“君公子本来就生得好,不过是眼底发青罢了,怎么能说丑呢?”
裴君昊愣了一下,顿时满脸气恼地道:“好啊,回去就不管他们饭吃,个个说我丑,害得我这些日子都不敢出门,以至于——”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江絮,小声说道:“絮儿,你真的想嫁给燕王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江絮淡淡说道,别过头,走到一边。
裴君昊道:“如果你想嫁给他,可要想好了,他那个人是铁石心肠,冷冰冰硬邦邦的,嫁给他不见得日子好过。”
嫁给他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江絮想起前世身为燕王妃的日子,裴凤陨没什么情趣,整日不是看书便是练武,也不怎么说话,都是她说他听着。偶尔出去游玩,也是她跟丫鬟赏景,他一直是吝于言词。
她后来对他心动,打算试着喜欢他,乃是因为他对内对外都护着她,从不允别人欺她分毫,除此之外,她提出守孝三年,他也并没有逼迫她。她那时心想着,既然嫁给他,而他又是个沉稳可靠的人,她便该试着喜欢他的。
“如果你不想嫁给他,”裴君昊倒没察觉到江絮的出神,他说到这里,仿佛很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帮你,不叫你嫁给他。”
江絮听到这里,一瞬间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你帮我?”她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你凭什么帮我?”
那可是燕王!
“我,我跟晋王的关系好,我说什么他都肯听的。”裴君昊的眼神闪了一下,“只要他跟皇上说,皇上就会听的。”
后半句,江絮倒是有三分相信。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双双战死沙场,只留下晋王一个独苗苗。看在这一点上,只要晋王的要求不过分,相信皇帝都会依他的。
只不过……
“你跟晋王的关系很好?有多好?”江絮怀疑地道。
难道要晋王去跟皇上说:“我有一个好兄弟,他看上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被燕王给定下了,他不想她被燕王定下,皇上你快拦着吧。”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总之,就是很好、很好!”裴君昊咬定道,“你放心,只要你说你不想嫁给燕王,我就帮你。”
江絮对他帮不帮得上忙,倒是不感兴趣。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燕王就算不得皇帝的欢心,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哪有做爹的死拦着儿子不能娶媳妇,就为侄子的一番撒泼耍赖?
她好奇的,倒是这个:“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话音才落下,蓦地裴君昊的脸上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朵尖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他微微躲闪着,不跟她好奇的目光对上,支吾说道:“我,我不会骗你就是了。”
“你喜欢我?就这么喜欢?”江絮见他脸红的厉害,几乎是唰的一下就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凑近了看他。
才说完,只见裴君昊的脸上更红了,红得要滴血似的。一双眼睛,更是来来回回转动,就是不敢看她。江絮偏头往上看,只见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不禁心下大为好奇。
“那要是我不想嫁给燕王,而且最后没嫁成呢?”江絮又朝他的脸下方凑近一分。
裴君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只要你不想嫁,我就帮你,没人能逼迫你的。”
“然后呢?”江絮又问,“如果我谁都不嫁,做一辈子老姑娘呢?”
裴君昊听到这一句,目光蓦地愣住了。
“不,不——”下一刻,他立时着急起来,冲江絮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江絮隐约知道他的心思了,后退两步,抱着手瞧他:“‘你’喜欢我?‘你’想娶我?”
被她的两个“你”字,弄得一脸通红,裴君昊张口才要解释,蓦地被江絮一脸的冷淡给吓着了:“絮儿?”
“絮儿也是你叫的?”江絮冷冷地道,“你走吧。”
说完,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