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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欠人情”三字,秦放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双手狠狠握紧,心中已然冰凉。
如代王府这等什么都不缺的人家,最怕欠下得就是人情债,尤其是诸王的人情债。因为一个不小心,身家性命都会悉数赔进去。
秦琬知此事怕是没办法挽回,轻叹一声,无奈道:“三哥,若有了好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秦放很勉强地笑了笑,知晓所谓的好消息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来。
从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令他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建立在代王的身上,而代王对他……并不喜欢。
“魏王的眼界有点狭窄啊!”回到书房后,秦琬轻声说,“如此举动,非但不会让我们欠他人情,反倒会让我们恼怒。我瞧三哥的模样,怕是已经恨上魏王和秦宵了,只是碍于势单力孤,没办法报复罢了。”
秦宵轻视秦琬,却绝对不敢怠慢秦放,毕竟从如今的时局来看,代王仅剩的三个儿子已经废了两个,若无庶子诞生,秦放很有可能是给代王传承香火的人。在这个世道,女子和男子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嫡女和庶子也不例外。
裴熙撇了撇嘴,不屑道:“他不是眼界狭窄,纯粹是看得太远,生怕秦放真的娶了苏苒。圣人没有立太子的意思,若是靠兵变上位,谁能比得上代王殿下名正言顺?嫡亲的女儿与妹妹,苏锐会选谁还真不好说。姜略与咱们有一路的护送情谊,又是最守规矩的。至于穆家……哼,他们与代王殿下的关系的确不好,难道就乐意见魏王上位?文德皇后已死,魏王若是登基,谁都不能阻止他封钟婕妤为太后,更没办法拦着他追封生母的家人。与昔日的奴婢同坐一堂,指不定还能做儿女亲家,眼高于顶的穆家人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琬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既然都是兵变,自然要挑最名正言顺的那个来扶植。嫡长子继承制延续千载,深入人心,扶代王是名垂青史,安全稳当看得见,扶魏王……那就不好说了。
只要陆娘子没嫁进来,苏苒就有无数可能,哪怕陆娘子嫁进来也没关系,苏苒还未到十二,只要秦放许以承诺,等个五六年……郡公的嫡女不可能做县公的填房,做继王妃却很合适,若是这位王爷的原配发妻没生儿育女,填房也和原配差不多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秦琬不得不承认魏王的顾虑是有些道理的,但回归正题,她只想说,六王叔,你实在想得太多了。
“我会说服阿耶保下萧誉。”秦琬顿了一顿,才说,“当然,也要说服阿耶,提前将林、乔二人请进来。”
魏王扇我一巴掌,我就要还他一耳光。
世间之事,本就这么简单。
对秦琬来说,说服疼爱自己的父亲简直不要太简单,这位无条件疼爱女儿的王爷在绝大部分问题上都不会反对女儿的意思,所以在秦放从魏王府灰溜溜出来的第三天,来自左冯翊的林宣与来自右扶风的乔睿就在仆从的引领下,踏入了代王府的大门。
乔睿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心中却盘算起来。
他天资聪颖,又是扶风乔氏家主的嫡长子亦是独子,自幼被人捧着哄着,无论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即便到了京城,略一权衡,往最顶尖的几家投了墨卷,不用几日就得到了登堂入室的资格,内心的骄傲自是无与伦比。谁料自春风得意楼见过乐平公主后,权贵们原本敞开的大门纷纷向他关闭,他才猛地意识到,最不受圣人疼爱的乐平公主有一位竞争诸位大热门的兄长。
这样敏感的时局里,很多人不敢下注,更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位王爷,自然也不敢得罪王爷的嫡亲姐妹。
乐平公主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若她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举子们面前,震慑全场,大家自然愿意做锦上添花之人。偏偏她被裴熙抨击得灰头土脸,权贵们犯不着为了一些不知道前程如何,却实打实见识过乐平公主狼狈的举子给自家留隐患。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不敢拿自家去赌,至于举子嘛,锦上添花的存在罢了,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乔睿的世界几乎坍塌,正因为如此,对于代王的邀请,他没有办法拒绝,哪怕知晓代王只是想将庶女嫁出去也一样。
他曾那么看不起汲汲营营的同科举子,认为他们买卖终身,受制于岳家的做法非常愚蠢,可如今……
“蠢货。”秦琬瞧着手上的资料,冷冷道,“林、乔二人本就才华横溢,又是这样的出身,圣人一定会让他们中举。只要文章做得不是太差,名列前茅亦是板上钉钉。为着区区一个乐平就将这等人才拒之门外,前倨后恭,难怪在朝堂上混不开。”
赵肃一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尴尬万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陈妙机灵,弄出声响,秦琬和裴熙侧过身,瞧见是赵肃,前者登时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九郎,你来了啊!”
“承蒙县主召请——”
见他这样一板一眼,秦琬转过身来,走了几步,无奈道:“北衙军是虎穴狼窟么?把你磨练得在王府都这样小心。”
“属下——”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今日请你来,有桩事与你说。”秦琬说是说有事,却先问,“你身在北衙,可知萧誉这些天过得如何?”
文韬打击报复萧誉的流言沸沸扬扬,赵肃自然知晓。两人到底有妻子是通家之好这一门关系在,赵肃又惯会做人,时常会找萧誉喝喝酒。
萧誉才学出众,十几年来打的底子,赵肃一时半会追不上。谈到兵法的时候,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赵肃虽听不懂,却会记在心中,回家努力。但到底受了不同的教育,文化水平不在一个层次上,不是很谈得来。
尽管如此,赵肃对这件事还是关注得很,听见秦琬的问题,他据实以告:“北衙军中一直传文将军会接替姜都护,萧誉每日都被挑衅,却充耳不闻。”
秦琬和裴熙交换一个眼神,有点明白沈淮为何一力保萧誉了。事实上,在这种上司铁了心要整你的时刻,若萧誉与旁人打起来,哪怕他占理,到了裁决的时候他都会变成没理,能不能在北衙军待下去都难说。
忍人之所不能忍,萧誉……有点意思。
“伯清表哥与萧誉知交莫逆,每每谈到好友不幸遭遇,皆十分痛心。”在赵肃面前,秦琬也不卖什么关子,“表哥的好友不多,眼下萧誉遭了难,咱们没有眼睁睁看着的道理,你与他同在北衙做校尉,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有时间便多多走动,也不辜负你们两家娘子的通家之好。”
听见秦琬这么说,明白她言下之意的赵肃神色一凛:“属下遵命。”
他应得很快,心中却有些抑郁——萧誉自幼在国子监读书,又有其父萧纶留下的兵法,虽无名师教导,亦有儒将之风,更莫要说凭着萧纶的面子,只要萧誉能站得住,爬得高,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入那个圈子。与他相比,自己虽努力向学,勇武过人,却到底脱不了“出身寒微,无甚学识”的帽子,更需要代王府的帮衬。
代王保了萧誉,在武将方面本来就不多的人脉岂不是……罢了罢了,不去想这些,只要他勤修不缀,又立下功勋,代王亦会高看一眼。
秦琬知赵肃心事,笑道:“你成亲的时候,我也会去观礼的。”
赵肃虽知秦琬不按规矩来,听见她这样特立独行还是吓了一跳,忙道:“属下家中并无适龄女眷,本打算请一二同僚的妻子代为协助,县主……”秦琬若去了便是身份最高的女眷,偏偏又是未婚的,实在不好安排啊!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无须担心,至于婚事,月娘她们也会帮忙拿主意。”秦琬笑吟吟地说,“你照顾我近十年,教我武艺,护我周全,这份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成亲这样大的事情又怎会错过?”
听见秦琬为了抬高他的婚事,连王妃身边的人都请动了,赵肃感激至极,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待赵肃走后,裴熙方道:“不要随便许下承诺。”
他本说得是秦琬那句“一生都不会忘记恩情”,秦琬却想到了自己对晏临歌许诺下要救他离开火坑,便有些伤感,叹道:“你说得对,世易时移,人心易变,不知多少承诺难以做到,还是不要轻许的好。”
裴熙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
“你心怀大志,身份又如此尴尬,聚拢人心本就不易,步步皆如履薄冰。”裴熙叹了一声,颇有几分无奈地说,“就拿魏王来做例子,或许他失信三次,臣属才会离心,而你……不能有任何一次的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