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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儿有个故事。”成焰垂下眼睫, 淡淡地问, “你愿意听吗?”
林烈凯深深地望着他:“是故事吗,不是真事?”
成焰淡淡笑了笑:“我觉得它是真的, 但是它很多地方没有证据, 听上去,又像故事一样匪夷所思。”
林烈凯眸光幽幽:“你信的话,我也一定信。”
成焰沉默了一阵, 缓缓道:“这个故事, 是你原来喜欢过的那个人,陈岩, 他说给我听的。”
林烈凯的眸子骤然一缩,就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脊椎似的,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生前在星二台打工, 我在星二台参加偶像节目。他非常照顾我,我们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聊。”
林烈凯死死盯着他, 呼吸微微加重了。
“你们……聊音乐,聊创作,是吗?”
成焰点头:“是啊。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就和我说了这个故事。”
他的声音低沉又怅然:“从前, 有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他没受过什么很好的音乐教育。但是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 十几岁的时候, 就天天跑去孤儿院附近的琴行, 偷听人家弹乐器;还爱一个人跑到附近的舞蹈教室, 从窗户外头,学人家老师教跳舞。
“后来时间长了,总难免被人发现。或者是他运气好,那时候遇上的都是好人,吉他行的老师爱才,说多教他一个也没什么关系;舞蹈室的教练对他说,你练完舞帮我拖拖地,就当抵学费。
“这个孩子高兴得不行,就这么快快乐乐地学了好几年,在琴行和舞蹈室里,很快就比别的孩子要进度快得多了。”
成焰怔怔地停了一会,才又接着道:“他是特别喜欢舞台的,一个人就能对着镜子唱很久、跳很久,想象着自己好像在台上,就特别开心。”
林烈凯默默地看着他,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难耐的痛楚。
他听过很多陈岩的采访,很多年前,那个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充满热情的少年,也曾经说过,他对着一面简陋的镜子,都可以不知疲倦地练上几个钟头。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一个机会,被一个小公司选中了,开始秘密集训。他和几个男团成员一起练舞练歌,还成了队长。
“他是个孤儿,没有过家人。在公司里和这些队员们同吃同住,有着一样单纯的理想和动力,这些队友们大多比他年纪小,在他眼里,和亲弟弟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烈凯低声道:“然后,他们就出道了。”
成焰微微一笑,神色像是陷入了某种怀念:“是啊……那时候真开心。”
林烈凯呆呆地望着他,忽然有点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
成焰一抬头望见他的神色,心里一颤,慌忙垂下了眼眸:“那个人的男团果然火了,有了很多很多的粉丝,他和朋友一起,成了团队的主担,也开始发表原创歌曲,一时间风光无两、风头正劲。
“但是随着走红,他们也会遇到很多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比如各种不得已的应酬、比如捞钱的商演、再比如……一些根本就不应该去的声色场合。
“那时候,他们的经纪人很冷血、也严厉,私下常常带队员出去。可这个少年他脾气倔、又不服管束,渐渐地,遇到这种事时,他不仅自己不去,还护着别的队员,带着他们一起违抗公司和经纪人的命令。
“他执拗得很,常常私下鼓励别的队员说,只要我们好好唱歌跳舞,用实力说话,就不用怕公司打压,也不用怕经纪人强迫。
林烈凯脸上肌肉抽搐着,低声道:“他会吃亏的。”
成焰笑了笑:“是啊。他其实也知道,但是他还是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拼命给公司赚钱,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林烈凯咬紧了牙,心里的难过如同翻江倒海。
没有什么一切变好,它们向着最坏的方向急转而去。
“他和经纪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但是,彼此也都能互相让着最后一步,毕竟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理念不同。
“后来有一次,那个经纪人对他和另一个主担说,与其这样被公司盘剥,不如他想办法带他俩单干,只有单飞才能真正大红大紫。至于什么男团,最后都是解散的命,无一例外。
“那个同伴心动了,可是这个队长当然不干。他觉得和兄弟们在一起,管他钱多钱少,才真的开心。那个经纪人见说不动,也就不提这事了,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就被叫去一家夜总会陪酒。”
林烈凯忍无可忍地叫起来:“他为什么要去,不是常常带头抗拒的吗?”
就是那家出事的夜总会吗?就是那个晚上?!
成焰笑了笑,那笑容淡淡的:“他不能不去啊。……因为经纪人说,他不去,那就叫年纪最小的那个队员去。”
林烈凯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剧痛钻心。
“他去了以后,没找到包厢,就在走廊上遇到一个衣衫破裂的坐台小姐,哭着向他求救,说自己是被拐卖的,被人殴打和扣押在这里。
“她求他帮帮忙,救她出去,说她没人可以求救了。他要是不帮忙,她就是一个死字。”
林烈凯怔怔看着他:“他一定会帮忙的,对不对?”
成焰温和地点点头:“是啊。可他还没来得及报警,就有人冲过来要抓那个女孩子,还带着刀。他没有办法,和他们对打起来,再后来,就被划伤了脸,砍断了手指。”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对面的林烈凯,终于嘶吼了一声,手中死死抓住了餐桌上的台布,恶狠狠地揪死了。
“那、那摇头-丸是怎么回事?!”
成焰的目光望向了窗外,很久后才收回。
“和我说这个故事的人,他当初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平静地道,“他以为,大概是那些流氓看到警察来,就塞给了他。”
他叹了口气:“但是这种事既没办法证明,也没人相信。更何况,警察赶来时,就连那个求救的小姐都消失无踪了,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噩梦。”
林烈凯默默听着,眼中的红丝密布。
成焰苦涩地笑了笑,目光悲愤:“然后,出事后,他用了整整十年,才还清了赔偿商家的钱,足足两百万。”
林烈凯揪着台布的手,忽然猛地僵硬了。
心里巨大的惊惧和痛惜涌起,一瞬间,他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两百万,没人知道,那个被毁掉的少年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还背负着两百万的巨款!
他喃喃道:“他毁了容、没法子登台,哪来那么多的钱还这笔钱?”
成焰没有立刻回答。
好半晌,他才轻声道:“他可以卖歌啊。脸毁了,手指残废了,可是才华没办法被偷走。”
林烈凯呆呆地望着他,忽然无法置信般张着嘴巴:“他、他卖给了?……”
成焰淡淡点头:“是的,他卖给了沈木轻的工作室。”
外面的阴天渐渐亮了点,餐厅灯开着,大白天的,补充着不自然的白色光源,照在林烈凯的脸上,惨白又震惊。
林烈凯忽然抱住了头,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在灼烧,痛不可抑。
所以,那些他觉得曲风优美、但沈木轻唱出来总显得浮夸的歌,那些年年霸占了金曲榜的歌,都是那个人写的吗?
“他……整整写了十年,一直写到死?”林烈凯低低地问。
成焰点点头:“他和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很高兴地说,他的债马上就要还完了。从今以后,就可以不卖歌了。
“他说他想试试看,用自己的名字发表的话,也许世人已经不是很介意,也许能给一个改过自新的人一个机会呢?”
林烈凯痛苦地埋下头,声音无法控制地哽咽了:“可是他……他没有过错需要改啊。”
“这不重要。”成焰淡淡道,“反正在他以为快要重新开始的时候,一切又都结束了。”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安静地犹如坟墓般。
“他对我说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好半天,成焰才接着道,“他一直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倒霉,都以为那些事是意外。”
林烈凯抬起头,眼睛里从惊惧慢慢转为了绝望:“以为?所以……那不是意外?所以真的有陷阱吗?”
成焰笑了笑,有点苦涩,有点惨然。
他站起了身:“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再晚的话,她可能就无法说话了。”
……私家病房里,李琪昏昏沉沉地,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走进来的男人。
病房外,成焰坐在门边上的凳子,静静地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沉默地如同一座雕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终于开了。
林烈凯脸色惨白,踉跄着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到了成焰脸上,定定地看了很久,终于并肩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他狠狠地揪住头发,又放开。
反反复复许久,他埋下头去,终于发出了一声沉痛的啜泣。
那啜泣压抑得很厉害,安静的走廊上没有别的声响,只有一个男人无法自抑的悲伤。
成焰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啜泣,鼻翼间酸涩异常。他仰起头,差点漫出眼眶的泪水终于没有流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身边的男人。
“不要难过了。”他轻声道,“老天爷还算公正,总算没有叫所有的事埋在地下,总算有人知道了他的冤枉。”
林烈凯的肩膀耸动,声音嘶哑得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他死了!……他死前整整十年,没人知道他的冤枉,死后也没人知道他的冤枉!”
他抬起头,悲痛欲绝地看着成焰:“除了你我,现在依然没人知道他的冤枉!”
他忽然伸出拳头,狠狠地一拳砸向了身边的墙壁,这一拳带着无法纾解的狂怒和悲痛,立刻就在坚硬的墙上砸出了一小片血痕!
成焰一把拉住了他,看着他拳头上砸破的伤痕,又痛又惊:“你干什么!”
林烈凯不说话,忽然又挣脱了他,再一拳,又砸向了墙壁,殷红的红顺着他的手背流下,蜿蜒着,落入衣袖中。
他的心里全是恨,全是怕,还有着无法排解的愤怒和绝望!
所有的线索都宛如明线,而这些或是巧合、或是蓄意的阴谋链上,他的亲生爸爸提供了最初的可能。
没有他漫不经心地借出去的五百万,那个蛇蝎心肠的吴静安就没有胆子背水一战;
没有启动资金的支持,吴静安既不能拉走沈木轻,更不可能用区区两百万栓死了空有一身才华、却再无出头之日的陈岩。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一刀刀地切开,他的肺部和喉管像是被硫酸腐蚀着,他恨得想去毁掉一切,包括那个吴静安,还有那个沈木轻!
然而,这一切的起源,真的是他爸爸吗?
“焰焰……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我才对吗?”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眼神悲伤的少年,“假如不是我年少张扬,胡乱出柜,我爸爸也不会那样对陈岩心存偏见,就不会借钱给吴静安。他、他就不会……”
“不是的!”成焰忽然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发颤,“你绝对不能这样想!”
林烈凯手背上的血一串串流下来,滴落在两个人交握的十指上,成焰感觉到自己手上的黏腻,忽然站起身,飞奔去附近的护士站。
不一会,他带着纱布和碘伏跑了回来,默不作声地帮林烈凯清洗了伤口,再包扎起来。
他轻轻拢住了林烈凯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苍白的脸上,幽黑眸子闪着光,温柔而坚定:“喜欢一个人并且说出来,这绝不是错。任何人真情流露,都会这样。”
林烈凯眼睛通红:“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成焰声音轻,却斩钉截铁,“没有人应该因爱获罪,美好的东西被毁灭了,该内疚的人绝不该是喜欢它的人,而是毁灭者!”
这个人爱了他两辈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比任何人对他都好,好到了骨子里,好到了心尖上。
这样的人,假如还要因为那种事迁怒和怪罪他,未免也太荒唐、太残忍了些。……
“你听着,我绝不准你再有任何胡思乱想。”成焰一字字地道,雪白的牙齿因为咬紧而显出一丝森然,“如果忏悔的是你,那真正犯错误的人该怎么办?如果自责和痛苦的是不相关的人,那么真正的罪犯难道该逍遥法外?!”
林烈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刚刚止住的鲜血,又渗出了雪白纱布。
但是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发亮。
“你说得对。傻逼才会坐在这里痛哭流涕,埋怨命运不公呢。”他忽然笑了,眸子里闪着狠厉的、食肉动物般的光,“那么,老天不公,我们来给他公平!这个世界受了骗,我们帮他证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