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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缓缓的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妇,手中提着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灯笼,一豆青灯在跳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凄冷的风雨扑灭。
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虽然目光炯炯有神,犹如夜幕中闪耀的星辰,但是却难以掩饰脸上深深的疲倦,斗笠蓑衣下的衣衫也是甚为普通,想来也是寻着灯火前来的旅人。
陆秀夫冲着老妇人行了一礼,低声道:“生是从隆兴府回乡探亲的书生,路遇大雨,寻便城中也未找到客栈,无奈之下只能在街上有如孤魂野鬼游荡,幸好见到此处灯火,还请收留。”
老妇人的目光在陆秀夫身上上上下下扫过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进来吧,家中只有老妪和年幼的孙儿,两处偏房都无人,若是几位不嫌弃年久灰尘较多,便请凑活一夜。”
陆秀夫头,又是抱拳行了一礼:“生感激不尽,便请老婆婆在前带路便是。”
老妇人没有再多什么,提着灯笼缓缓前行,果然像她的一样,两侧的厢房想来已经有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不但房门紧闭,窗棂、窗框上也都是灰尘。
“老妪屋中还有几坛薄酒,风雨中赶路,想来身体虚寒,便请先入屋歇息片刻吧。”老妇人突然想起来什么,指了指只比破旧的厢房略微新一些的主屋。
雨丝敲打在黑色的瓦片上,又化作水滴,缓缓流淌。
“那便叨扰了。”陆秀夫也没有拒绝,江铁他们毕竟是在战场上摸滚打爬出来的,这儿寒冷还不算什么,但陆秀夫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文官,自然没有那么好的体质,若不是强撑着让自己坚持下去,恐怕早就已经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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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山县,悠梦楼。
看着自己一直没有忍心碰过的两个美人儿被江镐和王进揽着走上楼,贾余丰在咬牙切齿之余,用冰冷的目光在恭敬的侍立在两侧的几名心腹身上扫过,良久之后方才吩咐:
“你们几个,让本官府上管家找靠得住而且脑子要灵光的家丁,务必将天武军那两个厢都给我盯得死死的,无论有什么动作,都必须要速速的告知本官。还有,备下两份厚礼,明日江镐和王进这两个狗杂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要让他们收下。”
“是!”几名心腹同时应道,在贾余丰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几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不过有意无意之间看向王进和江镐的目光却是分外的愤怒和冰冷,若是目光可以杀的人话,恐怕他们两个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浓浓的敌意,王进苦笑一声,看向江镐:“恐怕你我兄弟现在祖宗十八代都被人问候过了。”
江镐还没有反应过来,略有些不情愿的依偎在王进怀里的蓝卿美目瞪得大大的,反倒是略有些惊慌的道:“将军何故出此言论?贾知县让我姐妹二人侍奉两位将军,想来是对两位将军很是敬重依赖的,不会有非分他想······”
王进冷冷一笑,却什么都没有,他不回答蓝卿自然也没有胆量继续问,直到当各怀心思的两人走上楼拐角的时候,王进方才双手伸出按住蓝卿的肩膀:“某只问你一句话,贾余丰,真的是一个值得你们为之奉献效忠的人物?”
蓝卿和一侧的红玉娇躯一颤,美目之中已经是热泪盈盈。
江镐松开搂着红玉腰肢的手,缓步走到半掩着的窗户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气,然后将整扇窗户整个的打开!
密雨呼啸,扑面而来,天空之中无星无月尽是风吹卷。
“两位将军的好意,我们姐妹已经心领,只是若是两位将军就此离去的话恐怕明日贾大人是不会饶了我们姐妹的,还请两位将军随同我们回房中歇息吧。”蓝卿咬着牙,继续道。
贾余丰在这通山县雄霸多年,蓝卿和红玉虽然知道这两名将并非常人,但是并不认为依靠他们尚且稚嫩的手腕就能够有本事将树大根深、紧紧抱着朝廷中贾似道相公大腿的知县扳倒。
这个的知县贾余丰在暗夜中隐藏的实力,的确令人震惊。
在贾余丰和这两个不知道来路的将之间,正常人一般都会在犹豫之后选择贾余丰,而蓝卿和红玉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感受到蓝卿话语当中对于贾余丰的惧怕和难以掩饰的伤怀,王进冷冷一笑,什么都没有。而静静的站在窗户那里看着外面沉睡在风雨里面的通山县的江镐则突兀的了一句:
“这通山县,黎民百姓无数,难道都在沉默当中吗?”
蓝卿和红玉一怔,旋即红玉仿佛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道:“若是两位将军想知道什么,便请到奴家的房中,在外面人多耳杂,来往的婢女也都是贾余丰派来的耳目。”
没想到两个人转变的这么快,看着窗外死一样的黑暗,江镐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目光随着楼下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向远方,仿佛已经融入了那风和雨。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贾余丰,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样瞒天过海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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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轻响,酒碗放在桌子上。
似乎是怕吵醒在一旁沉沉睡着的婴儿,陆秀夫、江铁和几名百战都士卒都是轻手轻脚的。江铁看了一眼陆秀夫,轻声道:“这酒可是好酒,怎么也是十年以上的陈酿,老婆婆用如此美酒招待某等几个过路之人,实在是难以承受。”
老妇人苦涩一笑:“家中能够饮此酒的,入土的入土,离乡的离乡,十年了,不过返家几次,空有老妪和这孩儿尚且在此,平日里还要依靠周围邻里乡亲几多接济······”
陆秀夫一怔:“不知为何舍弃此间家业,背井离乡?”
老妇人浑浊的目光当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即使是江铁等人,都下意识的在心中打了一个寒战。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去问问那青天大老爷,到底是为什么?!”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阴沉,但是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出来那声音当中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仇恨。
“老头子被那青天大老爷冤枉而死,家中一根独苗害怕再判重刑,不得不远走他乡,只留下这一个的孙儿陪着老妪这幅残躯,勉强还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老妇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却更加的不可抗拒,仿佛要穿透窗外呼啸的风雨,熄灭跳跃的黯淡火烛。
陆秀夫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江铁等人都已经下意识的正襟危坐,在微弱的火光之中,他们疲惫的脸上却闪动着冰冷犹如外面风雨的眼光,陆秀夫心里更明镜也似,这是这些浴血厮杀的将士随时准备纵身而上的表情。
尘封多年的厚重大门在前方轰然打开,无尽的黑暗,无尽的仇恨。
这里,可是皇恩遗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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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已经停歇了好久。
凉爽的山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香。
叶应武在庭院里面伸了一个懒腰,面朝前方的薄雾山岚,在黄麻一战之后已经被天武军未来道路压得有些抬不起头的他终于有机会可以松一口气,将所有的烂摊子一股脑的扔给留守在永兴县的苏刘义和谢枋得,而且还有文天祥在旁协助,叶应武自认为这三个货加在一起处理这种普通的政务比自己靠谱多了。
“使君早。”陆家娘子已经不知道在庭院里面站了多长时间,发梢上都已经带着清晨的露珠,见到叶应武出来微微一笑,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
回想起来昨天夜里在山路上两个人肌肤相亲的尴尬,叶应武下意识的挠了挠头,根本不像是一方知军,更像是一个还停留在青涩岁月里面的少年。
陆家娘子凝眸看着叶应武,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都忽略了叶应武的年龄,毕竟叶应武身上各种各样的光环实在是耀眼,在这大宋官场也算是独一份,使得正常人都会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他不过才是个二十岁刚刚加冠的年轻人的事实。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看着一个年轻男子怔怔出神,陆家娘子狠狠一咬牙,虽然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装作忘记了昨天夜里的尴尬,但是并不代表那一刻的缥缈香气和拥抱的感觉会在心中抹掉。
“使君,妾身冒昧且问,我家哥哥······”陆家娘子突然间想起来自己主动给叶应武打招呼,是为了能够希望从叶应武那里问出来自家兄长的安危,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心绪竟然繁乱如斯。
叶应武一怔,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迈动脚步:“君实兄带着百战都几名精锐已经布衣进入城中去了,放心好了,由百战都骑兵都头江铁亲自带人保护,城外又有天武军两个厢严阵以待······”
意识到叶应武话中的破绽,陆家娘子的俏脸上血色顿时去了三分:“可是,是不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被猜到了?叶应武苦笑一声:“这叠山别院虽然是一个迷惑贾余丰的好地方,但是毕竟在深山老林当中,四周消息传递极为不方便,这一次实际上某负责的只是最后的收尾,君实兄节制天武军两厢,想要干什么没有必要向某请示的。”
咬了咬牙,陆家娘子突然直直的跪倒在雨水未干的青石板上,声音当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切冰断雪的执着:“叶使君,妾身欲入城中寻找家兄,还请使君准许。”
“不行!”叶应武冷冷回答,“通山县中一切都是未知,你一个女儿家,岂不是羊入虎口!不过才短短一天的时间,不会有什么事情。某相信君实兄,也相信王进和江镐这两个兄弟。”
陆秀夫,若是一个的通山县知县贾余丰你都拿不下,便配不上七百年的传世英名。
没有想到叶应武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了,陆家娘子怔神片刻,大大的眼眸当中已经隐隐约约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直直的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了。
叶应武被这一出搅得心烦意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任由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在潮湿的石板上跪着总不是事,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竟然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才意识到因为自己总是喜欢屏退下人,所以家中的仆人早就已经养成了叶应武和其他女子单独相处时就迅速的消失的好习惯。
这一切都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的通山县知县贾余丰吗,为什么就连自己也会被弄得有些焦头烂额?
难道是因为这七百年前的时代都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有了原本的历史先知的优势?
以二十岁之龄独领兴**知军并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的叶应武,缓缓停住脚步,远处的青山犹带薄雾,近处的佳人我见犹怜。
叶应武蹲下身,双手搭在陆家娘子的肩上,轻声笑道:“放心好了,某相信君实兄,而且君实兄也有让某相信的资本。这即将到来的天倾,还需要某和他还有无数的仁人志士一起去挽回。”
触手处一阵柔滑,陆家娘子微微一颤,星眸直直的看着叶应武,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在意这是第一个陌生男子就这样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即使是陆秀夫也没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
突然间,她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宁肯相信叶应武的是真实的谎言。
脚步声突兀的响起,两人同时下意识的看向来人的方向。
看到自家使君和陆家娘子一蹲一跪,而且叶应武的手还很自然地搭在陆家娘子的肩膀上,刹那之间杨宝连死的心都有了,难怪站在外面的那几名家丁虽然不阻拦他,目光却是怪异得很。
杨宝满脸尴尬,叶应武和陆家娘子自然更是尴尬,不过直到能够让杨宝这个中军统领亲自来传消息,必然不是什么事,所以叶应武轻轻咳嗽一声:
“什么事情,吧。”
“这······”杨宝迟疑片刻,不过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禀报,“见过使君,通山县陆通判传来消息,请使君便衣前去。”
不单是陆家娘子惊呼一声,就连叶应武也差叫出声来,陆秀夫还真是不负所托,一天就能够找到证据,不过当叶应武看到杨宝脸上一闪而过的什么都懂的表情,叶应武突然见想要一脚踢死他。
叶应武扶着陆家娘子站起身,伸出手将她鬓角带着晨露的凌乱发丝掠到耳后,轻声道:“不是想见你兄长么,且去换上一身男人的衣服,某带你入城。”
陆家娘子急忙轻轻应了一声,俏脸绯红的提着裙裾飞快离开,仿佛这里站着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目送那道倩影消失在拐角,叶应武方才无奈苦笑,狠狠瞪了杨宝一眼:“传令下去,且不管王进、江镐如何,天武军前厢、左厢城下列阵,中军、百战都急速挺进,务必一个时辰后抵达通山城下,某要给他贾余丰上演一场好戏!”
且看看,是你贾余丰请君入瓮,还是某叶应武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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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山别院,主房。
窗半掩,熏香缥缈。
铃铛手中拿着梳子,在绮琴瀑悬的乌发中缓缓滑过。
“娘子······”铃铛欲言又止,梳子也无意间停了下来。
绮琴看着铜镜当中略有些慵懒的容颜,轻声笑道:“是不是想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牵线陆家妹子和夫君?”
“不是,可······”铃铛急忙想要拒绝,却发现无话可。
素手轻扬,绮琴托着倾城的俏脸,懒洋洋的笑道:“妾身本来就是既然已经沦落风尘,就已经是为人作妾的命,如果不是春芳阿妈自始至终一直照顾,恐怕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成为入幕之宾,最后也不知道被哪家权贵收入私房。能够遇到夫君,已经是此生幸事,可是想要在这偌大的府邸里面立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呢。”
铃铛一怔,旋即心翼翼的回头看去,房中的侍女们都离得远远的,又有屏风阻隔,想必听不见,看着对此毫不在意的自家娘子,铃铛在无奈翻了一个白眼的同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妾身明白的,夫君有何尝不明白,他可是绝聪明的人。”绮琴轻声道,“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想要在这叶府当中立足,必须要和主母处好关系。而如果铃铛你选择的话,是选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还是选择一个已经熟悉了的女子?更何况这些天相处,已经可以看出陆家娘子不是那争强好胜的人儿,唯有如此,才能让整个后院平静无波澜。”
绮琴还没有完,铃铛的额角已经有汗珠冒出。
自家娘子在什么,她一清二楚。
这是赤果果的争宠之术,只不过虽然自家娘子并不是一个喜欢争风吃醋的人,甚至更喜爱安宁的生活,每日抚琴、读书,不过这一切并不代表主母不会欺上门来,在这个妾不过是转手相赠的礼物的时代,没有些许防身的争宠之术,恐怕根本无法在后院立足。
轻轻叹了一口气,绮琴没有再,而是伸出手拈着碧玉簪,只是默默的把玩。
一阵清风从半掩的窗户中吹来,吹卷衣衫和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