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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向窗外无尽的虚空伸出一只纯白的手掌,仿佛在黑夜里断翅的蝴蝶,或者是在乞求着什么。风变得大了起来,苏箬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看到娜娜的长发和裙摆都被吹得在风中狂舞。
“她等了三百年,虽然我不知道这么长时间等待的意义,但是我知道,她很辛苦。”娜娜低声说,“这真的太可怕了,苏箬,你能明白吗?我和我的祖先们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地方,最后都会主动返回这里。”
“你选择当守墓人?因为你讨厌姬遥莘,或者,你从出生起,实际上就要和那个女人纠缠不清……”苏箬讷讷地问道,也许是猜测和想法太多,显得语无伦次。还有半句话没有问出来,那就是是不是没她的事了,她可以走人了。
娜娜沉默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听着哗啦啦的雨声,那声音又像是黄泉淌水。直到苏箬感到了不耐烦,娜娜终于转过脸,直直地望着苏箬,苏箬惊讶地看到娜娜脸上交错的泪痕:“对不起,曾经想要利用你。但是你既然不想陪我当守墓人,那么不勉强了。”
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好像过了很久才轰隆隆而至,整座城堡都晃了起来,而且摇晃的幅度颇大,让苏箬怀疑这破地方是不是地震了。
“现在你还打算利用我吗?”苏箬问。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石砌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纹,因为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她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些深黑色的纹路不断在扩大,伴随着轻微却令人感到极为不祥的碎裂声。娜娜依然坐在窗台上,微笑望着苏箬的模样,就好像她眼中还含着泪一般。但随后娜娜就摊开双手,手心出现一把红色的扇子一样的东西。
“幽冥令,我见过姬遥莘也有一个。”苏箬说道,她有些不安,因为除了墙壁开始出现的裂缝越来越大,从裂缝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像彼端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现在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你帮我把它还给姬遥莘好吗?”娜娜小声地说,将幽冥令朝苏箬这边丢过来,苏箬下意识一接。那个东西看起来很小,却出人意料的又凉又沉,分明是普通的木制外观,却像是千年寒玉所打成的。
在接到幽冥令的一瞬间,苏箬捕捉到娜娜脸上的表情——她在笑。
不是微笑、嘲笑、苦笑,或者是她在讲她家族令人心碎的故事时含着眼泪楚楚可怜的微笑,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笑,即使出现在娜娜这么美丽的女孩的脸上,都让人想起画皮之类的词语。娜娜还是那样好看的嘴唇和眉眼,苏箬竟能从她的笑中看到尖锐的獠牙或是嗅到血腥味。苏箬一眨眼,娜娜脸上可怕的笑容消失了,她又成了那样忧郁的模样。
苏箬不露声色,将幽冥令丢进外衣口袋里。
墙壁的石缝还在不断扩大,苏箬那种感觉更真实了,缝隙里还藏了一些其他什么东西,挤在那里面,挣扎着,想要出来。娜娜将脚挪到窗台上,缓缓站起身。苏箬举起刀戒备,她想下一秒钟娜娜或许就会对她发起攻击。但是苏箬猜错了,娜娜就好像失去了知觉的提线木偶,被一股僵硬而古怪的力量牵引着,身体慢慢往上升。白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曳,一些雨水撒到了娜娜的身上。
“娜娜?”苏箬有点惊慌地问道。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苏箬都没有问清楚,娜娜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比如姬遥莘的身世,比如为什么她会遇到石川沙罗,再比如吴德出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有何意义……
还有,刚才娜娜所说的那句“我喜欢你”,究竟出于怎样的思量……
窗框上悬着的绞索套入了娜娜的脖子。娜娜没有挣扎。她的身体就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窗外雷电交加,暴雨在天际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声。风把娜娜悬在窗口的身体吹拂着,想挂在树枝上白色的风筝。苏箬眼前恍惚出现幻觉,三百年前的血案再度浮现于眼前。风雨中细微的交响曲忽然被推强,如伴随着雨声竭尽全力击出最强的音符,随后便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了。
苏箬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从墙壁上愈发扩大的裂缝中,伸出无数灰白、惨白的手,它们像在痛苦挣扎,又像穷凶极恶地要把苏箬也拉进墙缝中。轰隆隆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火|炮正在攻击这座年久失修的城堡,那些近于风化的砖石瓦砾在暴风雨中不堪一击。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苏箬看到很多石块和尸骨从眼前倒塌下去,脚底陷落,似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娜娜白色的尸体在她眼前来回晃,吉普赛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来不及逃出去,甚至来不及举起刀……大厅里的贵族仿佛还在翩翩起舞,那些痛苦挣扎的手还缝在砖石之中,城堡砉然倒塌,绿色的池塘也随之干涸……白色的黑色的,交织一起的往事和回忆,她看着,就像翻阅一本并不想去看、沾满灰尘的书。
等苏箬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树林和经冬的落叶无声地包围住她。河水的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天很蓝,白云像是扯碎的棉絮。
苏箬坐起身,她发现自己躺在树林中,附近是一座一座隆起的土丘,有的好像刚被修葺过,有的却低矮得几乎可以忽略,密密麻麻延伸至树林深处。这大概是贵族的后裔了,苏箬向四周看了看,那座城堡不见了,歇脚的木屋也不见了。不远处倒是有一个满是杂草的土坑,会是吉普赛女人葬身的池塘吗?苏箬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猜。
薄薄的雾气随着太阳升起而消散,苏箬发现在坟堆中有一座新坟,上面覆盖的土还微微湿润着,坟前立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没有铭文,只是在十字架顶端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戒指,娜娜父亲送给娜娜的那个戒指。
苏箬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就往河边走去。她从口袋里掏出来娜娜的那个幽冥令,掂在手中仔细观察,这个东西仅是看看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那寒意直渗透到心里去了,让人不安且恐惧。她认真地打量这东西时,忽然感觉接触幽冥令的皮肤一阵剧痛,原来是被刺伤了一个口子,正往外渗血。
这个通体浑圆的东西没有锋利的棱角,不知道怎么能把她的手划破。苏箬不敢再看,重新把它揣进了口袋,向河边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河边走,甚至不知道到了河边会看到什么,换句话说,她希望在河边看到什么。然而千真万确的,苏箬在河边看到了姬遥莘。
她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只静静地站在离姬遥莘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姬遥莘背对她,坐在河畔的一块石头上,用手一遍遍舀着水,随着她每一次将手伸入水中的动作,便有一丝血随着河波荡漾开,像是散入河中的红线,倏忽便不见了。
姬遥莘受伤了。从苏箬这个角度来看,姬遥莘的右手手肘不断有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但是又看不到伤口在哪,伤得是否严重。她看起来似是很平常,就那样在河水中一次次将血洗去,没有丝毫痛苦的表现。
苏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和娜娜的交锋中,终极boss吉普赛女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大概那时候,是姬遥莘拖住了她。所以最后城堡会崩塌,娜娜会放过苏箬,因为姬遥莘最终胜利了,但是却受了伤。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充盈在苏箬心中,直让苏箬觉得很堵,想要走上前,对姬遥莘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哪怕只打个招呼都好;但最终,她还是扶着白桦树树干站在那里,望向姬遥莘,就像望向永远触及不到的幻影。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姬遥莘依然坐在那里,她背对苏箬,淡淡说道:“既然过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苏箬轻轻叹口气,这时候她想起了苏笠,姬遥莘的模样有时候会和苏笠重叠在一起,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你伤得重吗?”
姬遥莘站起来转过身,面对苏箬。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袖子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她温柔地说:“没事。”
两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苏箬想起幽冥令,便从口袋中拿出来,递给姬遥莘:“娜娜让我把这个给你。她在这里当守墓人,不会跟你离开了。”
姬遥莘苦笑了一下,苏箬感觉她好像不愿看见这玩意儿,但她还是从苏箬手中接过了娜娜的幽冥令。然后她往山坡上走去,苏箬恍惚地想起来那辆魔幻轿车还停在那里,忙不迭地跟上姬遥莘的脚步。
“你大概觉得累了吧,”姬遥莘一边走一边说,“你接下来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可以思考……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