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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声我都记着说出口后,这殿里就更是死寂一片。
薄荷绿的纱幔被风吹起,如同一双温柔又宽厚的手掌,摩挲在严褚的手背上,也成功地遮住了那几根狰狞毕显的青筋。
男人坐在床沿上,脊背挺得笔直,眉间清浅,一言不发。
元欢半晌没听到声响回应,于是试探性地从他怀中抬头,探出个小脑袋。身子如同最柔婉的花枝,严丝合缝地缠在严褚的身上,一路蜿蜒向上,直到含羞带怯的小脸与那素来威严肃清的面庞紧紧相贴,她才歪了歪脑袋,松松垮垮地环了他的脖颈,埋首在他颈后,懒懒不动弹了。
青竹的冷香格外浓郁,元欢任由他搂着托着,雪白的袖子往胳膊上缩了又缩,露出一截如玉藕若凝脂的肌肤。偏生那娇无力的手腕上又挂了个莹润的翡翠镯子,深幽的祖母绿与嫩生生的皓腕搭配,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那镯子衬了人,还是人衬了镯子。只觉着像是皑皑白雪里独有的一抹绿芽,又像是苍茫绿色中的一点雪色。
严褚瞧了,眸色便渐渐深了下去,那腕子像是最柔嫩的花枝,一折便断,他每回都要将这双手腕单手按着置于她的头顶,分明刻意压抑着没使多大的气力,第二日起来,必定是青青紫紫一片。
他最是知晓里边的销魂滋味,一时之间,喉结都上下滚了两滚。
元欢实在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这回伤了脑子,她像是也失去了泰半的思考能力似的,心里头再是万般推心置腹,嘴上却似灌了哑药一般,兜兜转转的许多话,没见他时都已打好了腹稿,见着他了,便忘得七七八八。
但她知道,她是打心眼里欢喜他的。
哪怕眼睛瞧不见,但凡嗅到他身上的青竹味,心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一般,刹那之间,呼吸都不能。
这样的人,在她伤了后脑之前,定也是极重要的存在。
但那些梦境里显露出来的,都是些不甚美好的回忆。
往往是他百般纵容溺宠,她千般疏离冷淡。
周而复始,常态如此。
元欢纤长的睫毛像是一尾撩人心弦的浅羽,眨眼开阖之间,轻轻扫过严褚颈后的肌肤,温热的呼吸清浅,来回几下之后,严褚再是如何清冷,也不受控制地哑了声音,皱眉问:“你做什么?”
他对人说话严厉惯了,一时之间,又没能收住调子,倒是显出七分责怪语气来。
元欢闻言抬眸,可怜巴巴地缩回来他的怀里,小小的身躯立刻僵了下来,片刻之后,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蕴着哭音控诉:“你朝我凶什么?”
不等严褚接话,她便用小手掩着那双湿漉漉的眸,从喉间深处溢出两声破碎的哽咽,“你以前,是从不凶我的。”
严褚才伸出的想要抚她背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她这句从前,究竟是何意思。
她脑后淤血显然还未消散,那么这从前的事,便只有从清茶和桃夏口中听得。
最要命的是,元欢下意识里,是知晓如何拿捏他的。
她第三声哽咽还未落下,严褚温热的手掌便落在了她的脊背上,一下接一下地安抚,声音温和下来,“朕并未凶你。”
只是想叫你乖一些。
还是为了你好。
元欢骨子里许就是个得寸进尺的,又正正摊上成武帝服软,这股子劲便越发高涨了,她甚至无需酝酿,那大颗大颗的晶莹便自眼眶滑落,还要命地滴落在严褚的袖口、衣襟上,很快就晕开一朵朵深色的小花。
娇气包委委屈屈地控诉:“从我前日醒来,你就对我爱搭不理的,从前你喂我喝药时还笑着同我说些趣事怪闻,现在你……你动不动就冷着脸不说话。”
这越说,她越觉着心口绞痛,连带着后脑那个要命的大包也跟着凑上了热闹,元欢声儿颤颤,越发哀婉起来,“昨日夜里,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自个摸索着去找了你,才睡下没一会儿呢,就叫你喊醒了,还冷声质问我为何躺在你的榻上。”
元欢说得急了,小脑袋一点,牙齿上下一磕,正正咬上舌尖尖上的软肉,她疼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水淌不尽似的。
严褚将人拉到跟前,下意识地眉心一蹙,沉声道:“怎么说话也毛毛躁躁的不注意着点。”
他顿了顿,轻轻抬起她尖瘦的下巴,开口道:“让朕瞧瞧,磕出血了没?”
元欢脸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一点,这会子纠成了一团,就更显得小巧,瘦得出离,严褚目光细细扫过,不由心里一痛。
她总是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子,可着劲地糟蹋折腾,三天两头的就出毛病,太医早早就同他暗示过,再这般下去,怕是年寿不永。
可身子是她自个的,他便是再如何震怒,也无济于补。
元欢将委屈一股脑都说出来了,便也就平静下来,她乖乖地将下巴磕在他的手掌心里,任他托着,又伸出小半截舌尖,上边被咬破了皮,渗出点点血丝来。
她的表情甚是无辜,可怜兮兮的脸颊两侧还挂着两条未干的泪痕,只是那嫣红的舌尖,对男人来讲,到底是非同一般的诱惑。
偏偏这人还不自知,凑到他跟前吐气如兰,又纯真又妩媚,勾人心魄,“我知道我从前有些事做得不对,日后定不会了,你也别再冷着我了,可好?”
严褚听完,再正经不过的神情也变了一层意味,他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想着原来在她心里,竟是他冷了她?
鹿元欢这人当真是没有丝毫道理可讲,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不由分说的就将他缠死了去。
但不得不说,她这轻轻巧巧的两三句,竟真的叫他生出苦尽甘来之感。严褚拉过她一只小手把玩,眸子低垂,意味不明地问了句:“说这话,可想好了?”
你既然今时今日说了这话,做了这事,也承诺了会记在心里,便是日后想起了从前的事,也再不能说忘就忘,说弃就弃。
元欢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又亲亲热热地环了他劲瘦腰身,沉在那雅静清淡的竹香里头,许是怕他没瞧见自个点头的动作,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恰似冰雪消融,枯树又发新芽,严褚眉间寒意退却,他又本生了极好的相貌,此刻摇身一变,便极像京都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严褚蓦地从喉咙里低笑几声,伸手抚了抚怀中毛绒绒的小脑袋,声音温和缱绻,噙着七八分宽纵,“听你的。”
他虽统御天下,但在有些方面,一直都在听她的。
留下程双的性命讨她欢心,光明正大养在宫里,请最好的启蒙先生,甚至任由她出了宫生活。
多少次太后不满,群臣参谏,她冷清清的一句话,他便信了,事情伊始查都无需查,自替她出了头。
轻纱帐暖,元盛轻手轻脚进来的时候,正正瞧见了这一幕,他心底感叹了一句不易后,又笑着开口,道:“皇上,公主,晚膳备好了,可要传来?”
严褚低眸,替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裳,眼也不抬地吩咐:“另备些清淡的粥与羹汤一同呈上。”
元欢登时有些不满,她自然知道那清淡的菜是给谁准备的。
自从伤了头,太医便再三叮嘱,忌辛辣生冷的吃食,重盐的也不可沾碰,这样一来二去的,元欢瞧着喜欢想吃的,多半都没有机会下筷。
严褚深谙恩威并济之道,对朝臣如此,对失了忆的元欢也一视同仁,还不等她抗议出声,便又漫不经心地加了句:“再吩咐小厨房做一碟栗子糕备着。”
等会哄着喝药时用得上。
元欢猜不到他的用意,眼神亮了亮。
从前鹿元欢并不重口腹之欲,现在越是不能吃的,倒越馋得不行,这几日下来,清茶和桃夏压根看不住她,唯有严褚板着脸冷声呵斥几句才管用。
但一旦没把控住力道,说得稍稍重些,她便要望着他,二话不说,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纵横沙场无往不利的成武帝也是无奈。
因着方才那一席话,两人也算是达成了共识,一顿晚膳用得无比的和谐,就在饭后漱口的时候,元盛突然覆在严褚的耳边,小声禀报:“皇上,罗首辅来了。”
严褚微愣,旋即哑然失笑。
先前听小姑娘说了几句哄人的好话,他竟将自己传了罗笙进宫这事忘在了脑后,也着实稀罕,算是头一遭。
色令智昏,女色果然碰不得。
罗笙任两朝首辅,活脱脱的老狐狸,面上温润儒雅,实际圆滑世故,他这回召他入宫,自然是有事要问。
关于罗府的那个庶子,也关于镇国将军府。
元欢才喝下半碗药,这会急忙捻了一颗蜜饯进嘴含着,那表情鲜活得可爱,他瞧着,冷硬的神情和缓不少,摆了摆手,开口道:“去传进来吧。”
罗笙星夜入宫,自然也有所猜测,只是往日帝王都会在御书房中接见论事,这次元盛却将他请进了建章宫正殿。
郑重行过礼后,他不卑不亢地起身,抬眸,冷不丁就触见了那张美得出离的脸庞。
罗笙呼吸冷不丁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