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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熙咬紧了牙关, 竭力强忍到上车,却在车子行驶后没多久,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
旁边段君翔第一时间搂住了他,焦急又担心地唤他的名字。但那不是夏熙最想要的怀抱,也不是夏熙最想听到的声音, 于是无意识地将牙关咬得更紧。
口腔甚至被他咬出血来, 唇角因此而溢出一道血线, 看起来非常吓人。段君翔顿时更加焦急,可这里不是南江,而是处处布满长虹帝国势力的兴东, 他能调度的人手和资源非常有限,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安全可靠的医疗场所。
夏熙的神智进入到一个半昏半醒的微妙状态。
能隐隐感到车子的颠簸和震荡,似乎经历了一个大转弯,又陡然停住;能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 听到乱哄哄的嘈杂,听到谁在和谁说话和争吵, 但又觉得那些声音离他很远很远, 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一般失真。直到最后,感觉自己终于被他想要的熟悉臂膀抱入怀里。
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但头痛并没有缓解, 反而越演越烈, 大脑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翻搅,牙齿都被他咬出咯吱的声响。抱着他的男人紧张得厉害,低唤他名字的嗓音透着明显的恐慌。
其实夏熙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严重, 还想要开口跟蒋战威说他只是头疼而已没什么事,才发现他不管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个音来。似乎有医护人员赶过来,有急救仪器连在他身上,还有谁试图让他松开牙关,可他完全无法动弹,也睁不开眼。与此同时,却在双眼无法视物的情况下,看到许多个扭曲变形的身影向他走来。
它们杂芜又凌乱,而且越来越多,让人无法挣脱,感觉地面都在震荡,周围的一切在疯狂的旋转。一股更强烈的头疼随之袭来,寒意传遍了全身,五脏六腑像被冰冷的海浸透一样,每寸血液都冷得彻骨。
有的爱情是会让人觉得愉快的,一切都有了联想的作用,晚上睡过的枕头,次日早餐里的蛋,一个人走在路上都会忍不住想要笑起来。有的爱情却只会让人痛苦,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溺水。
没有救援,也看不到岸,多少次想放弃,却依然无法松手,如恐惧死亡一样恐惧着失去对方的后果,只能挣扎着继续爱下去。
那便就此沉溺吧。
夏熙像溺水般挣扎起来,怕他伤到自己,蒋战威把他全身都搂入怀里,结实的怀抱就宛如坚固的城堡,哪怕是鬼蜮横行、狂风暴雨,这里都是安全的,而他除此之外无处藏身。
“小熙不怕,我在这里……”
蒋战威声音中的焦灼和心疼显而易见,夏熙渐渐停止了挣扎,似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被汗湿的额发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面色异常苍白。
“没事了没事了,”蒋战威更紧密地搂着夏熙,一遍又一遍的继续安慰:“小熙不怕……”
夏熙蜷缩着手脚,被那些扭曲变形的身影一直拖拽到记忆深处。思维随即陷入莫可名状的空茫,仿佛所有的感情都从身体里抽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连同自己的存在和这个世界的存在都只是虚无,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身影终于慢慢消散,只余一张模糊的脸。
“叮——,目标a蒋战威的忠犬值增加4点,总忠犬值为91。”
蒋战威的忠犬值达标了,夏熙也在黑暗中认出来了那张脸。
心里竟莫名像被狠狠割了一刀那样,比大脑里的疼痛还要剧烈,甚至让他全身都痉挛般的颤了颤。一幕幕场景就像一台老旧的电影放映机般,吱吱呀呀地播放出无声的默片,从他在浮山上修炼,到去凡间游历;从无意中送给一个受伤的男童几缕灵气,到和长大后的对方再度相见。镜头又是一转,那个已长成为君王的男人紧握着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对方的痴心和绝望,温暖和狠戾,走马观花般一幅幅放过去。
夏熙骤然睁开了眼。
黑暗被墙边亮着的壁灯打破,视线一点点恢复,眼前的男人也一点点映进夏熙眼里,——不是梦境中那个威厉疯狂的君王,而是懂得退让和守候的蒋战威。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没有残暴疯狂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只有无言的温柔。
他全部想起来了。
就像是缺了角的拼图,虽然曾经梦到过很多零散的场景片段,却始终拿不到至关重要的能将一切连起来的那一块。如今他终于看到了那块拼图和手握拼图的那个人,而对方是他穿越的原因,也是一切的结束与开始。
蒋战威还在为夏熙的醒来而惊喜,并担心地问他头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夏熙定定看着蒋战威,却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蒋战威,你长白头发了。”
蒋战威重新吻上夏熙的眉心,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再见不到你,我就满头都是白发了。小熙,我想要和你白头到老,你愿不愿意?”
微哑的声线和记忆深处的声线完全重叠到一起,那个人曾用狠戾的语气说只要朕一天活着,你一步都别想离开朕的身边,否则就杀光全天下人;曾用绝望的语气问他究竟要怎么做,他才肯和他在一起;也曾用哀求的语气求他留下来。为了增加他爱上他的可能,对方分裂出来的人格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而如果有一个人,费劲了心思,付出了一切,仅仅只是想要你能喜欢和接受他,难免不让人动容。
夏熙已经动容了。
而他曾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亲口答应他,不管是温柔的,邪恶的,聪明的,愚笨的……——但凡有任何一个打动了他,他就同意和他在一起。
夏熙看着眼前的蒋战威收回思绪,没有回答蒋战威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德城时发生的事:“你之前要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说一定会让我接受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如今三个月已经到了。”
蒋战威自然没忘记自己之前向夏熙要了三个月来追人的事,可这三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分离,没有分离的前半段时间里他倒是非常努力地去追了,还采纳了手下人的建议,又是送花又是念情诗,可一天下来并没发现夏熙有什么心动的症状,更加动心和痴迷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一定是失败了。
蒋战威这么想着,整个人已被沮丧和难受环绕,手却在这时候被夏熙轻轻握住。不由抬起头,只见夏熙朝他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然后看着他说:“虽然你完成的不是很好,但我愿意接受你。”
蒋战威蓦然瞪大了眼。
表情震惊的像他在星空下许了个愿,然后天上滚下几万个夏熙一样,脑子里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说不尽的喜悦和这句话一起从耳朵一路滴进心里,再流入四肢百骸。一颗心甚至禁不起这样子的喜悦,炸成了碎片,千万个碎片都折射着夏熙的容颜。
夏熙只见他傻傻地顿在那,不知道动也不知道说话,但眼睛亮得摄人,不由抬手推了他一下。蒋战威随即将夏熙重新抱住,低下头紧紧抵着他的额头,反复念道:“小熙,小熙,小熙……”
他的声音很稳,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出话音中的细微颤抖,语气慢慢都是喜悦,好像除了叫这个名字之外,什么也不会说了,亦或者这两个字就是生命的全部,视如珍宝般的供奉在唇齿间。
夏熙想要说话,却被吻住了。不知是积蓄了多深多久的感情由此爆发,蒋战威急切得像要把夏熙吞吃下去,仿佛在宣誓主权,或者是确立夏熙的存在,那拼命的架势像是要把他揉碎了,又怕他真碎了,纵似夏熙铁石心肠,一时间也软化成水。
于是夏熙没有抗拒,还主动伸出手圈住蒋战威的脖子。手指插|进蒋战威后脑的发间,仿佛安抚一头不安的猛兽。
手指渐渐随着陌生的刺激和欢愉而蜷缩着颤抖,直到隐隐听见推门声,似乎是什么人进来了,夏熙才忍不住挣了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可刚动一下就被蒋战威揽着肩扳了回来,蒋战威甚至抬手遮住夏熙的眼睛,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视线顿时一片漆黑,夏熙一向不喜欢黑暗,但此刻的黑暗不是冰冷空洞的,而是紧紧环绕着他的温暖的泉水。全身都被柔和的气息包围,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像一条厚厚的丝绒般缓缓地裹住他们,把他们隔绝到另外一个空间里。
进来的只是医生,——他们现在是在冯家的私人医院,如今半个城市都变成了战区,除了长虹帝国之外,也只有冯家有能力调度最好的医生和医疗器械。而蒋战威在夏熙的身前像一条没有丝毫攻击性的大型犬,但他比从前更加紧张不安,尤其是有关夏熙安全的事,异常警惕和谨慎,病房外已布满了他的手下,医生是唯一一个被准许进入的人,尽管如此,还要接受严格的检查,连任何开封过的药物都不准携带。
既然推不开蒋战威,夏熙干脆不再动了,让蒋战威亲个痛快。可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他觉得大脑缺氧,几乎喘不上气,嘴巴都弄得生疼,连牙龈都被亲肿了,还是没有被放开。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了,疼……”
小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唇间溢出来,听起来有种甜软的味道。而夏熙如今说什么,蒋战威都会朝重里想,听见一个疼字,就立刻想起夏熙之前头疼的事,忙强迫自己停下来,担心的问:“哪里疼?是不是头又难受了?”
“你的胡子扎的脸疼,”夏熙努力顺平了气,抬手摸了摸蒋战威脸上坚硬又凌乱的胡茬,“你多少天没刮胡子了?”
怕给夏熙留下邋遢的印象,蒋战威难得有些窘迫,微微低下头答:“也不是很多天……”
这样的蒋战威对夏熙来说有些新奇。他从来都是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看别人,也不屑在伴侣方面投入太多精力,甚至鲜少花时间去观察谁的神色和动态,如今是第一次见到蒋战威窘迫的样子,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反差萌呈现在那张素来冷峻刚硬的脸上,想要像对待大猫一样伸手挠挠他的下巴,或顺顺头上的毛。
夏熙当真挠了挠蒋战威的下巴,又在胡茬上戳了几下,道:“我帮你把它们刮了吧。”
蒋战威点点头,然后找来了刮胡工具,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夏熙拿着刮胡膏和刮胡刀在他脸上比划。
刮胡膏弄得有点多了,甚至有一点沾到了蒋战威的睫毛上,但此刻这样的场景是蒋战威梦寐以求的美好,他不舍得打破这样的宁静,只轻轻闭上眼,仿佛任人宰割的安顺的食草动物,就算被夏熙刮花了脸也不怕。
夏熙自然不可能把他刮伤,速度虽然有些慢,但动作小心又仔细。待把泡沫洗掉,整张脸立即变得干净清爽,夏熙满意地摸了摸那张英俊的脸,“搞定了,好帅。”
蒋战威的耳根竟被夸的有一点点泛红,过了一会才恢复正常,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熙点点头,“嗯。”
“想吃什么?”
夏熙其实没什么胃口,便不甚在意的答:“随便。”
说完这话却见蒋战威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不由问:“怎么了?”
蒋大元帅委委屈屈的低声说了:“我听别人讲,一般人面对自己男朋友的时候,都是很挑剔的,只有不喜欢的人询问吃什么,才会回答说随便……”
夏熙顿时有点无语。似乎他刚刚才说愿意和他在一起,而且并没有提男朋友这个词,只说接受了他,——对方入戏也太快了点吧?
蒋战威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低下头不说话了。这模样让夏熙突然有点想笑,但为了不让蒋战威更窘迫,努力忍了下去,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想起菜名来。
这么一想,倒突然有食欲了,于是报了好几个想吃的菜名,却被蒋战威全部否定了:“不行,你头上还有伤,不能吃油炸的东西,辣的也不可以。”
夏熙微微皱起眉,显然有些不满,却又勾起唇角朝蒋战威笑了笑。
他的笑总是分很多种,高冷的,热情的,含蓄的,放荡的……总有一种会让蒋战威恍惚不定,气血沸腾。
于是蒋战威最终还是心软地给夏熙选了一道辣的菜。
夏熙随即便只把它拉到自己跟前,将其它菜通通都无视了,蒋战威看着那个布满了辣椒油的盘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太辣了对胃不好,最好放水里涮涮再吃。”
说着拿了只空碗,倒入热开水,给夏熙涮掉辣油。夏熙只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根本没朝开水碗看一眼。
“算了,”蒋战威想了想,又把开水碗和那盘布满辣椒油的菜全拿到了自己眼前,“都摆在我这儿吧,等我涮好后再夹给你。”
夏熙再一次微皱起眉,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竟然会同意和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在一起,怕是脑子出了问题。
“我不要吃涮过的,”夏熙忍无可忍地抬手把蒋战威认真涮好的肉片全部挥到一边,“涮过的难吃死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嘴巴里还鼓着食物的缘故,抱怨的样子在蒋战威看来却怎么都觉得像撒娇,蒋战威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充满爱意的浅笑,道:“小熙,你下次再露出这种表情,我就吻你了。”
夏熙瞪大眼睛,——他明明是很凶地在表达不满,表情除了凶还能看出什么?
他最终还是在蒋战威的帮助下填饱了肚子,蒋大元帅任劳任怨地鞍前马后伺候着,菜一点点的涮着喂,饭一勺勺的哄,还随时备好纸巾给擦嘴,简直把他弄得像生活不能自理。待夏熙吃好了,蒋战威才得空,自己简单快速地吃了点东西。
蒋战威在吃完后上了床,轻轻搂住夏熙,给他揉肚子消食。夏熙舒舒服服地蜷在蒋战威怀里,身上是松软又舒适的被子,身后是蒋战威坚硬又温暖的胸膛,懒洋洋的模样就像一只露出白绒绒的软肚皮冲人撒娇的猫咪。
蒋战威没养过猫,但他觉得养猫的话也就是如此了,只是大概没几个人能养得起这么金贵的猫咪。不仅在吃穿上养尊处优,还要耐得住他不自知的诱惑和勾引,揣测和适应他的喜怒无常的脾气,给他全年无休的阳光和陪伴,——但蒋战威甘之如饴。
对于蒋战威来说,光着和夏熙牵着手,都像得到什么一样满足,想要每分每秒都跟他黏在一起,其他的什么都不做,恨不得化为一弯温泉,将他的宝贝泡在里面,天长地久地温养着。
其实蒋战威还没有从惊喜不定的情绪中出来,也不敢确信夏熙是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幸福,连想象都不敢有,就很怕这些都是假的,简直想把所有时间都拿来看夏熙。他连一秒都还没有真正拥有过他,却莫名感觉已经失去过他千万次,夏熙的表情和语气稍有一点不对,就会怀疑对方是不是要改变主意。
所以当夏熙问起段君翔的时候,蒋战威立即忐忑起来。
段君翔已经得知夏熙醒来的消息,就等在夏熙的病房门口,就像一条帮夏熙守门的狗,分明该是凶猛的物种,却乖巧的不像话。夏熙和以往一样摸了摸段君翔的头发,甚至抱了抱他,还夸了他一句好乖。
在夏熙面前,段君翔一直都很乖。听说人都喜欢温顺的动物,所以他收起一切冷厉和棱角,只在夏熙面前做一条温顺乖巧的忠犬。
蒋战威自然不想让夏熙和段君翔见面,但既然夏熙要见,他就不会阻止。夏熙由此而彻底意识到蒋战威是真的变了,变得冷静,有分寸,明白到底该怎么做,也明白进退,甚至像个让人省心的绅士,就算吃段君翔的醋,但也不会在夏熙面前诋毁段君翔,引起夏熙的反感。
夜越来越深,段君翔最后在夏熙的哄劝下乖乖去休息了,可夏熙自己没有休息,而是在这个不太适合打电话的点,给他在这个世界里仅有的两个朋友分别打了个通讯。
所幸习惯于享受夜生活的刘启行这会子还没睡,安格斯则因为时差的原因还没有起,但是一听到夏熙的声音,就立即精神起来。夏熙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就算是对最好的朋友也是如此,这大概是夏熙给他们打过的最长的电话,打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挂断。
接下来是简白和夏毅天。
考虑到后者年纪大了,那么晚恐怕已经休息了,夏熙最终只打给了简白。简白自然惊喜不已,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询问了一大堆,夏熙难得耐心地回答了对方的询问,并且接受了对方的关心,甚至在挂断之前唤了句二哥,“谢谢你帮我照顾父亲,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最后一个是夏琛。
夏琛也在冯家的私人医院里,——蒋战威从佐藤隆川那里成功截走夏琛后就一直忙于把夏熙救出来的事,便将夏琛临时托付给了冯家的医疗团队。但他有派手底下最信任的人谨慎地守着,何况冯家还想和他维持盟约,不敢对他阴奉阳违。
夏熙听完蒋战威的解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平静地点点头,“我想看看他。”
于是蒋战威一路把他送到夏琛所在的病房门口,老老实实地依言等在外面,心里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莫名间越扩越大,直到夏熙在二十分钟后安然无恙地出来。
其实夏熙在这二十分钟里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夏琛,将他在这个世界里和对方相处过的画面慢慢回忆了一遍,就像在进行一场告别。
事实上,他是在对这个世界做告别。
时间已是后半夜,回到自己病房的夏熙还是没有睡。他低头看了看手上那个始终没能取下来的刻着‘宁宝宝’三个字的手环,似乎还想要再给谁打一个通讯,犹豫了片刻,又放了下去。
蒋战威的心慌感一直没有消退,所幸夏熙总算在他的劝说下上床睡了,乖乖躺在他怀里的模样轻易就能让他生出难以想象的爱意,甚至舍不得闭眼。他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场美丽的梦,梦一醒,他依然一无所有,所以就那样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看着他的眉眼轮廓。
其实哪里还需要用眼睛去看,过去的那些年,他早把他在心上刻印了千百次,描绘了无数遍。
快睡着的时候,夏熙感觉到蒋战威在轻抚他的脸,最后微微睁开眼看了蒋战威一眼,并下意识偏过脸去在蒋战威的手上蹭了蹭,才彻底陷进睡眠。
感觉到夏熙睡熟了,蒋战威借着细微的光下床,从搭在床尾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绒面盒子。然后回到床上,迟疑了许久,还是打开了盒子,拿出里面的戒指,缓慢又认真地,将它轻轻套在了夏熙的无名指上。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问过夏熙的意愿,就这么单方面偷偷将人绑定了。然后握着夏熙带着戒指的那只手仰面躺在床上,尽管明知对方此时没有意识,依然心虚得呼吸不稳。直到天边隐隐透出微薄的晨光,才禁不住困倦的闭上眼。
窗子隔离了初生的朝阳,夏熙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把整个人都托付在黑甜的梦乡。那里不再有零碎混乱的画面,也不再有扭曲变形的身影,只有让人安心的黑暗。
夏熙安静地待在黑暗里等待着。
因为还处于睡梦中,所以他说不清自己在等待什么,只知道那大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亦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在黑暗中透出一线白光,他借助这线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指尖正随之一寸寸湮灭。而他原本躺着的床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戒指和手环。
与此同时,就像之前曾进行的每一次快穿一样,茫茫的白光占据了他整个视线,待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已经全变了。
只见眼前的细雨蒙蒙如烟,夏天的风带着雨水的清新气息吹过铺着青石板的长街,街边的茶肆酒馆的招蕃随之轻轻扬起,伙计已经打开店铺门开始忙活,早起的行人穿着布衣站在路边的早点摊前买早点,朝阳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他来到了新的世界。而这次不用系统再介绍和宣读本世界的背景和概况,他对这里的背景和概况了如指掌,因为这里正是他最初和蒋战威认识的原本世界。
街上的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到了人流如织的地步,但有一条街巷明明地处繁华,却依旧空荡,鲜少有人。
那是战王下朝的必经之路,路的尽头,就是战王的府邸。
夏熙沿着记忆走到那条街巷,没多久便听到了一声嘶鸣,转过头,只见一匹矫健的黑色骏马正从远处飞奔而来。马速极快,像脱了缰一般肆意冲撞,骑马者的表情极冷,像没有刀鞘的利剑。马蹄踏在石板上,蹄声铿锵如雷,将数十名侍卫都甩在后面。
努力追赶自家主子的侍卫们远远看到了夏熙,忍不住朝他惊喊出声:“——快闪开!”
但夏熙没有动,只管定定看着骑在马上的男人。与此同时,俊马嘶呜着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腾而至,越来越近,不过转眼的功夫,离夏熙不过只有几尺远。
侍卫们停止了呼喊,因为他们已完全预见了夏熙将被马蹄踩死的结局。——距离是如此之近,就算那个少年用最快的速度躲避,恐怕也来不及了,而骑在马上的战王绝不会停下来。
对于战王的喜好,没有人能摸得清,但对于他的为人处事,却是众口一词,那就是手段冷厉,绝不留情,连他手下最信任的几个亲信,都无一例外地拥有那种亡命之徒的狠辣气质。他对待人的态度也不冷不热、阴晴不定,以前没什么势力的时候,还多少有些收敛忍让,等到他拿到实权,做事就再无忌惮。
所以他不可能停,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停。
可就在高高扬起的马蹄就要踏上少年的身体的那一刻,侍卫们竟惊讶地看到始终面无表情的战王突然抬起手,用尽力气死死拉住了缰绳。
骏马随之高高立起,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嘶,最终在离少年仅有区区半尺远的距离堪堪停在了一边。
蒋战威保持着冷如冰山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熙,自己都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勒住马缰,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直接对着眼前的人踩踏过去。而那个少年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只是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更明亮了一些,甚至有浅到几乎不易察觉的笑绽放在精致的面颊上,然后开口道:“……阿战。”
年轻的战王竟愣在那里,心头一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猝不及防的冲上心头。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样的目光,却又觉得他分明见过这眼,也听过这样的低唤。
蒙蒙细雨还在下,夏熙的鬓发被淋湿了,发色显得更黑,一对眼珠也越发漆黑,像被雨水沥沥洗过那般。战王下意识握紧了缰绳,听见自己故作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熙。”
夏熙。
蒋战威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双沉黑的眼睛却看不出任何情绪。而这个莫名出现在他身前的陌生少年竟直白的继续道:“我没有地方去,”说话的同时再度冲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问:“我能跟你回家吗?”
跟你回家这四个字竟像魔咒,每一个音节都能轻而易举地敲进蒋战威的心里。
哪怕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甚至想要朝对方伸出手,将他直接拉上马来。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可对方的笑容无可遏制的吸引着他的目光。
蒋战威向来高傲,从来不觉得有谁比他厉害,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这次送人过来的那个对手非常厉害。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是谁送来的,积心处虑的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握着缰绳的手变得更紧,年轻的战王一动不动地用黑沉沉地眼珠望着夏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夏熙也很有耐心的一动不动地等,没发一言。
这一阵的雨似乎变大了,夏熙的头发变得一绺一绺的,衣服也湿了,像一只羽翼被打湿的雏鸟,鼓蓬蓬的绒毛都可怜兮兮的耷拉下来,显得有些狼狈落魄,眉眼却依旧动人。蒋战威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个变态,有什么不正常的癖好,看到对方失魂落魄,都能生出前所未有的心动。
可那种心动犹如火焰,一旦燃起,便不受控制。
他甚至没有办法看着对方这样狼狈,没有办法放任他不管,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得把他小心地放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地照顾和保护,不受一丝风雨的侵染。
蒋战威最终点头应允,“好。”
这条街走到头就是战王府,路程很近,所以蒋战威用最大力气克制住朝夏熙伸出手的念头,只放慢了马速,让夏熙跟在马边。夏熙倒是很乖巧地跟着走了,但步行速度比蒋战威想象中要慢得多,甚至故意踩到石子,脚踝随之一歪,差点摔跤。
余光一直注意着夏熙的蒋战威顿时心里一颤,竟忍不住翻身下马,一把握住了夏熙的手腕。这一动作让他自己都觉得心惊,甚至因此而有些反应过激,下一秒便宛如触电般松开了手,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所幸雨越来越大,不再适合骑马,身后的侍卫已忙不迭地在自家主子下马的同时为他撑起了伞。
夏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衣服已经湿得更加厉害,眼睫毛都被打湿,又浓又黑,落在蒋战威眼里,透出了几分脆弱。蒋战威下意识将侍卫的伞拿过来,用它遮住了夏熙头上的雨滴。
夏熙抬头看了看头上的伞,又看了看身边神色冷淡的男人,然后伸出手,拉住了男人的衣袖。在蒋战威看来,少年小小的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竟让他觉得心脏都要随之化开。
于是就这样一手打着伞,一手垂在身侧,任由身边的少年拉着衣袖,一步步往前走。
蒋战威平日里不管做什么事都习惯了留出一只手来拿剑,否则就会觉得非常不安,可此时此刻,他把两只手都用了出去,却觉得比拿着剑还要安定。
今日的时间似乎流逝的飞快,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目的地,待管家带着仆人迎上来,夏熙便松开了蒋战威的衣袖,蒋战威随即便感觉到衣袖一轻,一颗心却像被什么压住一样,变得更重。
雨声同样变得更重,密雨打过疏窗,像某种乐器,急促又懒慢地敲出一首鼓噪的协奏曲。夏熙在管家的安排下去了后院的客房,蒋战威则进了自己的书房,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下来,拿起了亲信在桌上新放的文件和册子。
书房是最能看出人性格的地方,蒋战威的书房永远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摆设,看中什么就会一用到底,就算东西用坏了,也不会换新的样式,只会让人按照之前的样子再做个一模一样的来。窗户则始终是关着的,阴暗又沉闷,一如他阴暗的童年。桌子上的东西永远摆的整整齐齐,体现着他的自律。
他的自律深深地扎根在骨子里,即使独处时,行为也是一丝不苟,此刻只是看一个不算重要的册子,坐姿亦没有松懈,如崖壁上挺拔的劲竹,甚至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但亲信报告事情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熏炉里竟点了香,空气中因此而漂浮着淡淡的丹桂的香气。
是皇宫特贡的香料,有极好的凝神静思的效用,但蒋战威以往很少用。因为他很清楚,能不能醒神静思和什么香都无关,全靠自己的内心。就像此刻,闻着区区一片就能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花销的凝神香,手里的册子却没看进去半个字。
他竟如中了邪一样想今天领回家的那个少年。
想着他淋了雨,会不会生病?他看起来娇娇气气的,连个路都走不好,会不会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他究竟是谁派来的,准备利用他图谋什么东西?
对方对他露出的笑也浮现在眼前,隔着烟雨,却鲜明得耀眼,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冰冷的海水里潜伏很久,终于冒出头,呼吸到了清爽的空气,看见远处长满鲜花的陆地,听见鸟类婉转的啼鸣。
整个世界都新鲜亮丽的向着他涌过来。
手下的亲信报告完公务,蒋战威很难得地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吩咐,亲信努力地揣摩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主子,是否要查查那位夏公子的来路?”
“……不用了。”
蒋战威摇了下头,同时抬起手,一道劲风从指间飞射而出,吹熄了香炉里的香片。
反正心不静的时候,点再多的香都无济于事,反正那些被派过来勾引或迷惑他的人,也总有各种各样的身份做掩饰。所以点不点香都是一样,点了也没办法心定;查不查对方的来路都是一样,查到了也是浪费时间。
这么想着,蒋战威的心反而莫名定下来了。
不管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都自信对方伤不了他,根本不必在这里白白顾虑;而对方既然抱着目的而来,就总会想方设法的主动找他,也根本不必为对方左右担心。
年轻的战王甚至因为对方会主动找他的事而升起了期待,突然觉得兴致满满,觉得无趣的生活都变得有趣起来。
可惜直到天黑蒋战威都没收到夏熙有任何找他的意思,心里还在暗暗想着对方倒是能沉得住气,自己也要沉得住气才行,却在管家报告说那位新来的夏公子中饭没有动晚饭也没有吃的时候,莫名变了脸。
蒋战威破天荒皱起了眉。对方到底是在玩欲擒故纵,还是当真生病了?
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了,月亮也在云层下探出头,银辉洒了一地。蒋战威在月色下边走边思量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夏熙住的院子前。
而夏熙并没有生病,也不是故意不吃饭,他甚至可以不用再吃东西。
因为记忆回归之后,灵气也会跟着慢慢回归,只是身体一时根本容纳不了如此庞大的灵气,在乱成一团的经脉冲撞,让他忍不住难受地蜷缩在床上,直到灵气终于趋于稳定,才筋疲力尽地睡过去。
他之前换下了湿衣服,只穿着仆人给的寝衣,夏天的寝衣很薄,又被他挣动得有些凌乱,露出了大片胸口,双脚和脚踝也露在外面。胸口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着,皮肤在月光下,如上好的羊脂玉,会让看到这一幕的人忍不住想到更加香|艳的画面。
而蒋战威正好将这一幕全部收入眼底。
他既然走到了院子前,就没有退回去,并在敲门未果后直接推开了门。下一刻就像是被人定住了身形一样,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夏熙的脸上还有抵抗灵气时没褪尽的潮红,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明艳,亦添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蒋战威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移动,又过了片刻才抛去所有杂念,大步冲到床边,一边试夏熙额上的热度一边唤他的名字。
他的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显然是误将夏熙脸上的潮红看做成发烧的讯号,甚至以为对方是发烧烧到了昏迷。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惊觉自己脸上写着多么明显的担心。
所幸夏熙睡得很沉,并没有被唤醒,蒋战威也终于意识到对方没有发烧,只是在沉睡。他的手还放在夏熙的额头上,手下细腻的触感让他生出说不出的贪恋。
蒋战威极快地收回了手,不敢贪恋太久,生怕被对方发现。所幸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对方有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夏熙是侧躺的,有一只手正好垂在床边,蒋战威低头看着那如玉的指尖,想起之前他攥着自己袖子的模样,不由碰了碰那只手背。
软软的,带着微弱的温度。胆子因此而大了一些,又碰了碰他的脸颊。觉得触感更软了,最后竟伸向了唇瓣。
这一次,手还没体会到触感,心却突然剧烈的跳起来。顿时不敢再做什么,也不敢再看夏熙,只管闭着眼平复着身上莫名的燥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