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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晴是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时候忍不住也探出头去道:“我们姑娘带几个人出门,也不劳袁二少爷操心!”
袁胜玄哈哈笑了一声。这似乎是个信号, 已经凑到车边的两个家丁同时出手,一人一个将知晴知雨都拽了下去。在两个丫鬟的惊呼声中,袁胜玄驱马向前,伸手一挥, 马鞭卷住车帘往下一扯,整片车帘都被撕了下来, 车厢里头顿时一览无余……
许碧应景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然后就看见袁胜玄的脸色一下变了。
当然,绝不是因为被她的尖叫声吓到了, 而是因为马车里现在除了许碧,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自然更没有他想找的人了。
袁胜玄原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虽然当初在茶山时他不但没找到什么,还被沈云殊摔了三跤, 当时也觉得沈云殊确实并不曾插手海鹰之事,可等回去再想想, 却复又疑心起来——何以那个叫青霜的丫鬟就那么巧, 偏在那时去爬沈云殊的床?
他天性多疑, 念头不生倒也罢了, 若是疑心一起, 便是越想越觉不对。后头打听到青霜被送回西北嫁人,他也想着把人弄到手里来,半路上派人去劫, 却是落了个空——那青霜根本不在队伍之中。
如此一来,他越发起了疑心。恰好朝廷那边下旨,他就死皮赖脸,硬是贴着沈家人一起上了路。
没想到才走到宣城驿,果然被他发现了不对之处——沈云殊这边对那宣城县令爱搭不理,那边许氏竟悄悄地自驿站后门出去,径往文家去了。
这若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是什么?袁胜玄认定了那海鹰定然是藏在许氏马车之中,颇觉自己竟是小看了这许氏,还真当她是只娇怯可怜的白兔,却想不到竟是只伪做白羊的小狼!
谁知他成竹在胸地将马车帘子扯开,那车里却当真只有许氏一人!马车里又没有多少空处,更没有什么遮挡,根本再找不到能藏人之处,他所想的海鹰更是根本不见踪影!
“这——”饶是袁胜玄能说会道,这会儿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不过他才怔得片刻,就听见马蹄声响,一行人从后头追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沈云殊。
“袁胜玄!”还没等袁胜玄反应过来,沈云殊已经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疾冲过来,“你想做什么!”
“我——误会,都是一场——”还没等袁胜玄说完,沈云殊已经纵着马儿一脚踏倒了袁家一个下人,随即纵身而起,在马背上借力一跃,向他扑了过来。袁胜玄连忙一斜身,沈云殊的拳头击中他的肩膀,接着就将他从马上扑了下去。
一时间袁家跟来的下人都怔住了。谁也没想到沈云殊上来就真的动起了手,而且不是像上次在茶山一般点到即止,而是拳拳到肉,毫不客气了。
袁胜玄肩膀挨了一拳,只觉得整条右臂都要提不起来,当即就落了下风。好在他素习水战,在水中是近身搏斗惯的,当即便飞起双腿还击。只听呯呯连声闷响,两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袁家剩下三个下人这才反应过来,甩了知晴知雨就要上前帮忙,却听五炼和九炼大声吆喝,一起上前。这两人不知从哪里抽了两根棍子来,舞动开来声势惊人,虽然是以二敌三,却还占了上风。一时之间袁家下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上前帮助袁胜玄?
袁沈二人在地上来回翻滚了几趟,到底是沈云殊占了上风,将袁胜玄按在地上,一拳拳打下去,厉声喝道:“姓袁的,你几次三番要轻薄我妻子,真当我沈家怕你不成?”
袁胜玄左躲右闪,脸上到底是挨了一拳。虽说不是正中,但也鼻血长流,两眼不由自主直冒泪花。他原还想解释这是误会,到了这会儿也知道沈云殊绝不会信——他将马车车帘都撕了下来,再说什么也搪塞不过去了。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沈云殊又是一拳打在他胃部。袁胜玄只觉得一阵抽搐,整个人都弯成了大虾一般,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叫。
许碧抓着帕子正掩面装哭,就见袁胜玄这一叫,街角墙头处便有人影微晃,似乎是忍不住想出来的样子。只是再想看时,知晴知雨已经爬上马车,用身子挡住了她,而那些人影一闪之后也就消失,仿佛刚才只是树影摇动,她看花了眼一般。
这一阵混战好不热闹,连这条街道两边的住户都被惊动。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但因天色已黑,并不敢就开门出来看。
袁胜玄挨了两下狠的,原本因为理亏而生出的一点忌惮之心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伸手就要去靴子里拔匕首。只是这时沈云殊又狠狠一拳砸在他左眼处,砸得他头昏眼花,脑袋里都嗡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时便听有人在喊:“哎,两位,两位大人莫动手,莫动手啊……”却是那宣城县令终于巴巴地赶了过来,一脸惊慌地上来拉架。
沈云殊顺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仿佛看死狗似的盯着还躺在地上的袁胜玄,冷冷道:“姓袁的,你再敢往我妻身边靠,看我下回打得你满地找牙!”说罢也不理文县令,转头对许碧没好气道:“不是叫你呆在驿站里,又跑出来做什么!”
许碧躲在知晴知雨身后,小声道:“我,我,妾身只是想亲自来向文老太太和文太太道谢……”
她这般战战兢兢的,沈云殊声音不由得就放软了些:“不知好歹。我这里千方百计替你瞒着,你倒好——”说到一半,似乎是看许碧要吓哭了,便没好气道,“罢了,你备的礼呢?”
知雨连忙递上,沈云殊接过来就往文县令怀里一塞,跳上车辕,对还有些发呆的车夫道:“回去!”
车夫连忙挥鞭驱马,五炼九炼两个将棍子一丢,跳上马背跟着走了。文县令怀里抱了一堆东西,尴尬地冲袁胜玄笑:“袁大人——快来人,把袁大人扶起来,去请个郎中——”
“不必了!”袁胜玄倒也没吃什么大亏。那两拳挨得虽然痛,他却能感觉得到,沈云殊的力量并不足以将他打成什么重伤,要么就是他毕竟忌惮他的身份未敢下狠手,要么就是身上的伤始终未曾痊愈,力量大不如前了。
袁胜玄觉得应该是后者,毕竟沈云殊听说在西北也是个不知道怕字如何写的人,来了江浙之后,他头一次在军中演武,就将袁翦一个亲信百户打断了肋骨。今日自己这般冒犯了许碧,却又不曾找到什么证据,沈云殊好容易抓住把柄,哪里还会留手呢?
不过即便未曾真受什么伤,疼痛却也是有的,尤其脸上着了两拳,只怕还要挂上数日,着实是丢脸。袁胜玄阴着脸在家丁搀扶下站起来,看看四名下人,脸上也都挂了彩——沈云殊的下人,与他一样的混蛋,专往看得见的地方下手!
“袁大人,这,下官——”文县令一脸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模样。
袁胜玄看看他,竟然笑了笑:“文大人,令堂和尊夫人与沈少奶奶颇为亲近?”
他左眼顶着块青紫,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鼻血,这一笑实在诡异。文同看着他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地道:“当初驿站被烧,下官曾接了沈少奶奶到县衙住了几日,家母和拙荆——与沈少奶奶确是相识……”
“这么说,你对沈少奶奶有恩才是。”袁胜玄笑得阴沉沉的,“怎么我瞧着,沈大人似乎并不怎么……嗯?”
文同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意思,面露苦色:“下官也不知啊……沈大人甚是冷淡,下官略提到驿站之事,他便很是不喜……袁大人,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
袁胜玄捂了捂还在冒金星的眼睛:“定然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啊!”文同一脸苦恼,“就连此事,下官都再不曾与人提起啊!不但下官不说,还不许家中女眷透露一字半句。可,可下官才送上薄礼,沈大人就……”
袁胜玄看着他苦恼的脸,微微皱起了眉头。
文同此人是两年前被调到宣城驿的。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根本也入不了袁家人的眼,,直到宣城驿被焚,他上报说倭人潜入宣城,袁家才注意到了他。打探之下,知晓此人原曾在大同做个佐官。
大同亦属西北沈家辖下,故而袁胜玄早已疑心了他,待见他前来,许碧却悄悄往县衙跑,便认定这是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戏,因此方才才会出手,且做得那般不留情面。
可最终海鹰却根本不在马车之中,难道说,真是他搞错了?这文同当真只是想借当初救人的恩情攀附沈云殊?
可是,若真是如此,沈云殊为何要对他一副冷脸,且许氏还要偷偷摸摸前来呢?难道真是因为怕此事宣扬开去,有损许氏名声,所以不愿文同多提?
文同一脸希望地看着袁胜玄,仿佛指望他给出个主意似的:“袁大人?若不然,袁大人先进县衙坐坐,容下官叫人去请个郎中……”
袁胜玄仍旧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破绽来。可是文同此人从前实在太不起眼了,他并不了解他,也就根本无法辨认出有什么不对劲来。
“少爷——”扶着他的一名家丁看他鼻下又挂出一线红来,不由得担心地道,“还是先回去罢……”这血糊一脸的,实在是……
袁胜玄阴沉地又看了一眼文同,在家丁搀扶下翻身上了马,却向墙角看了一眼,低声吩咐身边人:“叫他们盯着县衙。”
他这次出来,除了明面上带的家丁,暗中还有一支二十人的暗卫,为的就是一旦发现海鹰,就可以连沈云殊一起拿下。
这一支二十人都是他们袁家养的死士,平日在军营之中做些杂使,并不在袁府之中。如此,外人找不到袁府有什么多余的人手,更不会注意军营之中那些杂役,谁也想不到,在各处军营之中,竟混有袁家多达数百的死士。
家丁会意,冲着墙角做了个手势,便见沿着县衙的墙头有黑影微微起伏,乍看像是树影被风吹动,毫不引人注意。
袁胜玄看着死士们将县衙团团包围,莫说送个人进去,就算飞进一只鸟儿也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这才放了心——不管沈云殊打着什么主意,他守定了文同,就不信抓不到他的把柄!
心思一松,袁胜玄便觉得脸上腹部一起疼起来,尤其是鼻子,简直动都不敢动,马跑快了也会牵扯得酸痛难忍,涕泪齐流。他一边心中暗骂沈云殊,一边只得慢慢踱回了驿站。谁知才进驿站大门,小厮长庚就飞奔上来:“少爷可回来了!沈大少带着少奶奶已经启程了。”
“什么?”袁胜玄顾不得鼻子痛,“怎么回事!”
“沈大少回来就怒气冲冲,说不与我们同行,带着沈少奶奶轻车先走了。只剩下些笨重物件——”长庚指了指院子里停的几辆装载行李的马车,“说是叫他们后头慢慢走就行。”
“糟了!”袁胜玄倒吸一口气,只觉得瞬间心思清明无比,“这是声东击西!”沈云殊拿文同骗了他,让他将眼睛盯在文同身上,自己却趁机带着海鹰跑了!
“走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长庚哭丧着脸,“小的原想阻拦,拖延到少爷回来也好,可——”
他身上衣裳沾满了土,头发也乱了:“沈大少爷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人把小的打了一顿。”
“混蛋!”袁胜玄一拳打在马鞍上,“放信号,把人都召回来,给我追!”该死的文同,耽搁了他太长时间。幸好他还没答应进县衙去呢,否则等他回来,沈云殊早不知跑得多远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露了痕迹,立时便有人取出一支烟花,嗖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开。驿站里头便有了些动静,片刻之后,袁胜兰推开窗子,满脸不悦:“二哥,这是怎么了?”先是沈家闹腾着要走,刚刚安静一会儿,自己家又折腾起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袁胜玄这时候可没心思哄妹妹,不耐烦地一摆手:“回去睡你的!”
袁胜兰借着月光看见他脸上有血,吓了一跳:“你,你脸怎么了?”不光有血,怎么左眼好像也黑了一块。
袁胜玄脸更黑了:“你少管!”
袁胜兰一片好心,却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不由得恼起来,呯一声将窗户关上,转头去睡了。
这会儿袁家死士已经从县衙撤了回来,袁胜玄不及多说,带着人就追了出去。驿站里又恢复了平静。
夜色渐浓,月光将墙影移动,覆盖住了停在院角的那些马车。忽然间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院里顿时更加黑暗。有人从沈家人休息的小院里溜了出来,摸到一辆装着布料茶叶的马车旁边,蹲下身在车厢底部捣鼓起来。
片刻之后,马车下部发出一声轻响,一个人影从里头爬了出来,长长吐了口气。等到明月重新从云层中露出脸来,马车旁边已经干干净净,再也不见什么人影了。
此刻,许碧正坐在马车车辕上,仰头看天上的月亮:“这会儿,人应该送出去了吧?”
袁胜玄的嗅觉还是很灵的,海鹰的确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的,而且也确实是打算放在宣城驿。他一直藏在装回门礼的那辆马车底下,那里有个夹层。当然,人在那里头憋上一天是挺难受的,但对海鹰来说,他现在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替家人报仇。
“应该已经进了宣城大牢了。”沈云殊倚在车辕另一边,嘴里叼了根草,一脸的悠闲。袁胜玄只注意了宣城县衙,可没注意过宣城的牢房。尤其是死牢,那里头才是藏人的好地方,因为里头的人没有机会出来乱说话。
许碧有点好笑:“不知道袁胜玄回来发现我们已经走了,会是什么表情……”
沈云殊嗤地笑了一声,言简意赅:“急了。”
“他好像,还带了人……”许碧沉吟一下,“你们动手那会儿,我总觉得周围好像还有似的……”
沈云殊咧嘴一笑:“少奶奶英明。”他指了指天空,“刚才不是有道烟花么。”
“果然是烟花?”许碧还疑心自己看错了呢。
沈云殊点点头:“袁家一直有另外的人手。只是我们在袁家周围布了眼线,却一直没发现几个人。这次是个机会,等这些人回去的时候,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究竟聚于何处。”
“谁去摸瓜?”许碧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沈家没带多少人出来啊。
沈云殊嘿嘿一笑,神色狡黠:“有两个人在文同那儿呢。”既然要在宣城做文章,当然预先就要安排了。
“沈家也有……”秘密人手?
“卓叔带出来的人。”沈云殊没有细讲,“平常也是不在咱们家露脸的。”沈家有这样的人,袁家一定也有,而且只会更多。
许碧并不追问。有些事情显然也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不过她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袁胜玄会上当?”
沈云殊轻笑了一声:“此人素来多疑。他私下里自比曹操,别的不说,这一点多疑倒是十分相似。茶山那一回,毕竟我是不在,没能打消他的疑心。他——半路上使人去劫青霜了。”
许碧吓了一跳:“那劫到了吗?”
“当然是没有。”沈云殊迟疑了一下,“我安排青霜从别的路走了。”
其实不是。他原是吩咐人给青霜灌了哑药送回西北的,但不知是不是灌得有点多,青霜原本头上又还有些伤,竟发起了高热。路途之中哪有什么好郎中,烧了一夜人就没了。
不过这事他不打算说出来。许碧虽然有股子狠劲儿,可他总觉得她心里其实甚为柔软,只看她当时并没安排青霜“自尽身亡”就知道了。既然如此,此事还是不必告诉她了。
“没有就好。”许碧松了口气,恨恨地握了握拳头,“你应该把他揍得再狠一点!”说实在的,对着袁胜玄,她都快要维持不住柔弱可怜小白兔的人设了,真想上去给他两耳光啊。
沈云殊伸手握住她的拳头,有些歉然:“委屈你了……”说起来,许碧已是几次以身犯险了。
当初在宣城驿那回乃是意外,许碧且还未曾行过大礼,还可说算不得他的责任。可成亲之后,许碧在袁胜玄面前已然做过几回诱饵了,尤其是这一回——也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无能,竟要自己妻子亲力亲为。
被个外男趾高气扬扯下马车门帘,换了别的女子,便是不觉惊吓,也要觉得耻辱的。更何况那袁胜玄,对许碧的确是有觊觎之心……
沈云殊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难受,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回头就去把袁胜玄打死。然而他又知道不能如此,若他当真这般冲动了,便是皇帝都保不住他,更不必说还要留在江浙,将袁家连根拔起了。
他心里正在交战,忽然觉得脸颊一片温热,却是许碧伸过手来摸了摸他腮上:“疼吗?”袁胜玄也不是省油的灯,沈云殊把他打了个满脸开花,自己脸上也被他手肘擦过,虽未击中,却被擦掉了一块皮,有些渗血。
“不疼……”沈云殊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抬手把许碧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只觉她的掌心微热,贴着脸颊又软又暖。
许碧也是下意识的举动,这会儿才惊觉自己在伸手摸人家脸了,顿时自己脸上也一阵发烧,轻咳一声正准备把头转开,沈云殊却伸过手来捧住了她的脸,小声又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什么?委屈谁了?哪里委屈?许碧还没问出口,沈云殊已经双臂一展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