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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后——
一阵萧瑟凄清的寒风吹过,焦黄干枯的叶子飘落得遍地都是。
一座坟茔孤零零地立于地面,墓碑四周零零散散地积攒了不少枯叶,远远望去还以为是祭奠用的纸钱。
这块墓碑的样式再简单不过,不见丝毫花纹装饰,就是由一块再常见不过的青石打造而成,这年头日子清苦的寻常百姓用的就是这种碑式。
墓碑上没有雕刻这位于地下长眠之人的生卒年月,亦没有逝者生前的功过是非,至于籍贯、亲属家眷、安葬日期等信息就更是统统没有了,只有墓主人的姓名被刻于其上。字迹中正有力,又带着丝丝锋锐,好似是有人用刀剑之类的利器直接在墓碑上书写而成。
乔衡一手撑着墓碑支着身体,死死握着墓碑上沿的手指尖已经青白无比,他全靠着身前这块墓碑的支撑才没有跌倒在地。属于身体原主人的纷乱记忆在大脑中上下翻涌,冷汗浸透了衣衫,秋风一吹便是彻骨之寒。
上一个世界中乔衡逝于暮秋,如今又在同样的时节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也算是一个有趣的巧合吧。
渐渐地,他一点点松开紧握着碑沿的手,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把手从墓碑上移开,并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有心思来打量这是何处。
他的注意力首先放在了先前支撑了自己一会儿的墓碑上。
普普通通的墓地,毫无特色的墓碑,碑上唯刻着七个大字——逆子宋青书之墓。而逆子一词已然道尽为墓主人立碑的人是谁。
当乔衡看到“宋青书”这三个字的时候,目光有些错愕,他的视线不由得在墓主人的名字上多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是“他自己”的坟墓。
更准确点来说,这座墓茔属于他现在正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按理来说,他本该在泥土之下的棺材中醒来。但就如同他从来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同常人一样自然生老病死,消去记忆安然转生,他也不明白这一次的自己为何没有在地底的棺木中睁开双眼,而是直接站在地表上出现在墓碑前。
这有些不合常理,然而轮回至今的他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对“常理”这一概念最大的挑衅。
这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设计好的一切,让他从灵魂深处诞生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乔衡的双眼如同一汪黑湖,所有暗流都掩藏在一片平静之下。
他看着墓碑上的七个字,轻声自语了一句:“宋青书。”
好名字。
宋青书,父亲为武当派掌门大弟子,为武当派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其人自幼天资纵横,年少时闯荡江湖,倒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号,人称玉/面孟尝,江湖名声之盛比起某些武林老手也是不遑多让。然而他光明的前途,都在他误杀师叔判离武当派时戛然而止,而后他又用九阴真经击杀数位武林正道人士,笼罩在他头顶的辉煌彻底烟消云散。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然而一代武林天骄沦落至此,终究是令人可悲可叹。
乔衡轻轻拍了下手,拂去手心中刚才从墓碑上沾到的尘土。
而今,他穿过来的时机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说它不好,是因为身体原主人不该犯的错误都已经犯了,不该做的错事也都做了,那些龌龊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从今往后都将由他承担。说它好,则是因为他是在身体的原主人逝世后才穿过后的,旁人根本不知道“他”还存活于世,只要他隐姓埋名,不主动招惹事端,说不定还能过些好日子。
他想着,也许他该想法子去弄些易容物件。这宋青书当初就有“玉/面孟尝”的江湖绰号,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他本该是武当派的第三代掌门人,再加上后来那些近乎闹剧的变故,江湖中识得他容貌的人实在不少。
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易容如此麻烦,何不学一学那位改名易姓潜入汝阳王府的光明右使范瑶,也来个自毁容颜?
不是他舍不得这张面皮,说来说去他又不是真正的宋青书,像他这般不断轮回之人,一张临时性的容颜有何舍不得的?然而在这没有抗生素、消炎药的古代,一个伤口感染就足以让他再一次转世穿越,即使这个世界是玄之又玄的武侠世界,他记忆中堪称神丹妙药的配方也不是没有,但谁会闲来无事拿自己的健康做赌注?加之乔衡早就对自己运气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了。
更何况,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躯体,可是丹田破败、经脉具毁,真的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身上的衣物完全挡不住冷意的侵蚀,这秋日的凄风吹得他身上仅剩的丁点暖意也消失无踪。
那些以后的事情先想到这里,乔衡的思绪又回到了当下。
他见这墓碑崭新,这明明是座新立的坟茔,但碑前却空荡荡的,既无四散的纸钱,也无残留的祭品痕迹,好像自立碑起墓主人就从无祭享。
真要论起来,自己似乎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好歹还有一个父亲能为他建坟立墓,而穿越初时尚且稚/嫩的自己逝世之后的待遇,怕是连他都不如吧。
乔衡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亲自动手帮忙清理了一下坟茔周围被风袭卷过来的枯枝残叶。
他原本还想再诵念一卷《度人经》,但想了想又自觉无趣,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这东西真有用,他又为何仍然沉沦于世?不过是形式主义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
元朝,至正二十年——
近来,一件大事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据说那明教教主张无忌决心携爱/侣退隐江湖,至此往后不再插手武林中事了。
其实这事从年前张无忌暗中让位于光明左使杨逍时,就有人在到处传言,但终究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毕竟如今抗元事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捷报迭起,明教士气正盛,颇有势不可挡之态。张无忌身为明教教主,无论从责任道义还是权力利益上来说,这么大的事业哪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是事到如今,众人再不相信也要信了。因为江湖中人渐渐的都发现,张无忌已经许久不曾在众人前露面了,即使是明教弟子也从去年起再没见到过张教主。
难道说张无忌退隐一事是真的?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有的人在说张无忌不睦功名利禄,有人赞他好个痴情种子,自然也有人骂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过众人的争论焦点,更多的集中在了与他携手退隐江湖的赵敏身上。
赵敏生父乃元朝兵马大元帅汝阳王,正是一众江湖义士的生死大敌,这张无忌娶了这老东西的女儿是想投敌不成?也有人说那张无忌被妖女迷昏了头脑,万一那妖女从张无忌嘴里套出点什么机密偷偷告知汝阳王怎么办?
更有传言,张无忌如今已经去了蒙古了。
一时间,说什么难听话的人都有。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挑拨众人情绪,但张无忌与赵敏携手退隐一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了。
然而这些都已经与如今的乔衡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朗朗的读书声从窗户里传出来。
几个农家汉子怕扰了孩子学习,站得远远的踮着脚透过窗户偷偷瞄一眼窗内的场景,见众多孩子都在认真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去做农活。
乔衡把卷成筒状的《三字经》握在手里,他负着双手,在这间简陋的学堂内慢慢地来回走动,巡视着这些孩童的背诵情况。
他看到一只小巧又肥滚滚的灰喜鹊扇动着翅膀从树桠上飞下来,最终停在了窗棂上。他走到窗边,这灰喜鹊竟也不怕生,他曲起手指用骨节蹭了蹭它毛绒绒的身子。
一个脸上脏脏的小孩子,停下嘴里背诵着的三字经,好奇地觑了一眼那只鸟儿。
“啊!”他捂着额头。一颗不知哪来的小石子在课桌上滴溜溜地滚着。
他偷偷地看了自家先生一眼,只见乔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猛地一个机灵,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好,用比其他孩子都大的声音继续背诵起了三字经。
乔衡没再管他。
他转过身,透过窗户目送着那只灰喜鹊飞向了远方的山脉,黑沉沉的山如阴影一般雄踞在视野中,大山另一侧就是喧嚣的江湖。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坐落在深山里的小村落,这里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什么名气,交通极为不方便,就连来往于各个村镇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都因为嫌路途不便一月才来一次。
外界的纷争都好似被那一重山给遮挡了去。
这里四季怡人,冬暖夏凉,又兼之附近的山上生长着一种他用来调理身体的药物,当初乔衡刚来到这里就一眼看中了这个村子。如今,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了。
像这种自给自足、鲜少与外界来往的小村落,往往是极为排外的。不过乔衡向来是不在乎这个的。
说来也好笑,这个村子的老村长甚至要比乔衡他自己更希望他能留下来。乔衡一开始时只不过是无意间透露了一下自己或许会长期留在这里的可能性,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老村长怕他反悔,居然在一日间,不知从哪里挤出了两亩良田连着地契交给了他,彼时正值农闲,老村长又召集了全村的青壮年,决计为乔衡建一座新房。
于是,他就这样毫无阻挠的获得了这里的“永久居住权”,而且这一来二去的,乔衡发现自己居然在这个村子里颇受欢迎。
事后乔衡想了想原因,大概是他刚来到这里时,称自己是一个想回故乡开办学堂的读书人的缘故吧。
不论是哪个世界,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切,希冀着出人头地的野心总是不变的。这整件事,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么个缘由。
……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站在一座农家小院外,她用草茎做绳,手里提着一块带着血丝的生肉。她见院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声音敞亮地喊了一句:“有人在家吗?”
“来了来了。”清脆的声音想起,从房间里噔噔地跑出来一个娇俏少女,十二三的年纪,红扑扑的脸蛋甚是喜人。她不是别人,正是老村长的侄女,老村长也不知从何人嘴里听说读书人都是有姑娘服侍的,叫什么红/袖添香,就硬是把自家侄女塞过来了。
“原来是张家婶子,先生他还在学堂里没回来呢。”
“没事,我知道。妞啊,把这肉给你家先生放好,刚从畜牲身上割下来的,新鲜着呢,我不多聊了,家里还忙着呢。”
“好嘞,婶子你路上慢着点啊!”
妇人走后,少女提着肉来到后院,准备把肉腌制一下晾起来。
她一走进后院,就听到噼啪的劈柴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拿着斧子不间断地劈柴,那是一个身材高大,体型健壮,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许是少女的视线太明显,青年直起身子,转身看向她。
青年的一张脸就这样暴露在了少女的眼里,少女瑟缩了一下,连忙避开他的眼睛,提着肉与他擦肩而过。
那副面孔与其说是丑陋的,还不如说是恐怖的,那是一张布满疤痕容颜尽毁的脸,这些疤痕说来也奇特,有一些极细小,有一部分却像是被人用锉子活生生磨去了一层皮似的。
少女心道:也就是先生心善,这样一个可怖的家伙,大概只有先生愿意收留了。听说他伤了脑子,整个人都有些呆呆傻傻的,哎,这面貌骇人,脑子还不清不楚的傻子,也够可怜的了。
少女走后,青年转回身。
他立好木头,举起斧头一劈而下,就这样,常人要劈数下才能劈开的比碗口还粗的木头,竟被他一斧劈成两半。一下又一下,噼啪声不断,而他身侧的柴堆早已经积攒了半人高,每根柴火上都带着新鲜的斧痕,也不知他今日已经在这里劳作了多久。
只是,他的额头上一滴汗水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