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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士女游宴
秋姜离去前,元修仿佛醒悟过来,继而晓以利害,再三叮嘱,此事决不能告知第三人知晓。秋姜指天发誓,他才准她离去。
当然,更重要是是——
谢奇峰不能再活;秋姜与他素有龃龉——这两者达成共识。
“娘子可回来了,奴婢这半天都心惊胆战的。”才回院内,青鸾就迎上来,贴着她小声道。
秋姜的声音也很小:“让招安只会谢展鹏,谢奇峰活不了多久了。以及,这次谢他告知,三娘日后一定相报。”
青鸾道:“他也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这人城府太深,三娘子务必与他保持距离。”
秋姜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过料想他也不会外传,谋害嫡兄,这事若是让外面人知道了,首当其冲的肯定不是我。他也是个厉害人了,蛰伏这么久。”
青鸾道:“二郎君一死,郎主便只有他这个儿子了。有嫡立嫡,无嫡推长,即便他是庶子,也算熬出头了。”
正是如此——否则,他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来给她通风报信。
大家不过各取所需。
谢奇峰的死讯在一日后便传来。秋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屋内的铜镜前梳妆。青鸾为她贴上花钿,秋姜正坐了,对着镜中人微微调整:“青鸾你看,是不是歪了?”
青鸾笑道:“三娘子天生丽质,即便是歪的,那也好看。”
“你何时也学会了这阿谀奉承的本事?”秋姜到底还是受不得一点瑕疵,几番调整不得,干脆摘了,丢在妆奁里。
青鸾替她整收了,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些日子,娘子应要小心。”
“小心什么?”秋姜不以为意,又挑了支相对素雅的银鎏金凤凰流苏钗缓缓插入发髻,就着发鬓微微调整,“元修难道真的敢动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日子,娘子还是不要轻易外出。”
秋姜心里也觉得有理,也不反驳了。
在兰阴县城内坊的邸舍住了两日,天空总算放晴了。秋姜这日起来,但见庭院内花瓣缤纷如雨,落了一地残骸,有两个小僮在清扫,看到是她,放下手里扫帚过来问安。
“方才可有人来?”今天她睡得好,起得晚了。
齐声回答:“否。”
说曹操曹操却到——元修手底下的一个仆从这时进了院子,简单地给她见了礼,让她收拾行囊,说是再过三刻便整装待发。
秋姜给了赏钱,让青鸾速去准备,自己回房换了常服。
兰阴县城位于兰阴山麓下,出得东门,沿着一条人工修葺过的小径便可直达山上,沿途有历代县长牧守修缮过的亭台水畔,大多精巧,皆加以观榭。山上有一座别院,本是前朝魏阳公主为了纪念已故夫君而修建的行宫,后来魏国一统北方,定都盛乐,帝国中心远在关中之北,这地方乏人问津,渐渐便荒废了。直到文帝迁都洛阳,一次南下路径此处,有官员为了讨好便修缮了这处行宫,扩建了若干园林佛寺,以供皇帝下榻。全面汉化后,文帝为了笼络汉族门阀,以示亲近,常带着左右侍从同诸位汉族大儒、乃至贵胄士子士女宴饮同游,后来,这里就成了高门郡望、士子士女出游赏玩的好地方。
移时,众人纷纷上山。秋姜乘坐肩舆,到了山顶在行宫门前一棵槐树下下了,留锦书、青鸾和孙桃在侧,剩余二百僮仆在远处待命,只挑了数十名甲士仆奴贴身近侍。
偌大的坊墙内隐约露出起翘的屋脊,钟楼林立,巍然崇举。院门由里面开了,另有小僮躬身引路,甲士戍立。秋姜在两个小婢的搀扶下缓缓上了台阶,敛了袖子跨入高门,忽听得身后有女声讶异问道:“这是何家女郎?”
另一个声音篾笑道:“谢氏三娘,阿娆曾在谢府见过她。”
秋姜认出了杨娆的声音,却没回头。
三进院落,入了正院,只见大殿巍峨矗立中央,宫阙万千,殿宇连绵,两侧是数十楹配殿,皆漆瓦金铛、银楹承梁,饰以珠帘玉璧,亦穷极伎巧。左右沿着长廊纵深,则为园林假山、亭台楼榭,栽以奇花异草,无不荣茂。
秋姜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好景致了,心情也是大好,绕过一个池子,却见前方河畔有一锦衣女郎,背影颇为眼熟。
秋姜走近一看,发现是身着窄袖襦衫的彭城县主。她嘴里啐骂不断,柳眉倒竖,手中团扇不住扑打着身边的几株牡丹花。
身边使女婢子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孙桃从西边侧殿小跑过来,递给她刚刚熏好檀香的素绢葵花扇。秋姜拿在手里摇了摇,待趁手后缓缓上前,遮了半面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县主生气?”
元梓桐见了是她,轻哼一声:“是你?”
秋姜笑道:“那日别后,三娘便在想,何时才能与县主再见。”
元梓桐心情不佳,语气也不善,只顾挥着团扇,也不正眼瞧她:“你我不过泛泛之交,整日见面作什么?”
“县主素来旷达,今日这样生气,想必有不开眼的人徒生事端。”秋姜冲远处一个修剪花枝的园艺招招手,取了剪子,轻轻巧巧便剪下一株牡丹花,将之把在手里嗅了嗅,“若是看不顺眼,剪了便是,何必白费力气与之周旋?县主你看,这花剪了,是不是也芳香扑鼻,倒没有方才那么惹人讨厌了?”
元梓桐道:“你是何意?”
秋姜把团扇交给锦书,携了她的手朝东面山林走去:“三娘没有什么大智慧,但也知道见招拆招。躲在一旁生闷气,不过让旁人看了笑话。”
元梓桐默然不语,却没有反驳。
出了林子,远远便看到前方水榭之上随侍如云,锦衣靓妆的女郎们围在一起说笑,中间却有几个身量修长的士子,秋姜认出其中两人是李元晔和元俊,回头看了元梓桐一眼,但笑不语。
亭内三五成群,不同地方来的都自成一个小团体。石案上摆了几道精致的点心,却无人问津。女郎士子们都是华服彩衣,笑语晏晏,却大多围着李元晔和元俊。
东边的几个女郎衣着较为素雅,多着短襦衫和曳地裙,不似北地此时盛行上下一体的杂踞垂髯服,看配饰和发髻,像是江东而来的。为首的两个女郎容貌酷似,皆是广袖长裾,轻纱挽臂,梳着倭堕髻,不簪珠钗步摇,只在鬓边点缀着几株花蕊华胜,不过鼻翼两边各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
“多年前,家兄于会稽游宴上与檀郎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以羽扇环佩互赠,不知檀郎还记得否?”左边女郎笑道。
右边女郎接道:“家兄江东沈二郎。”
“原来是彦冰兄。”元晔拱手道,“敢问二位女郎高姓?”
这对姊妹对视一笑,齐齐一福身:“江东沈氏,在家行三(江东沈氏,在家行四)。”
“原来是她们。”秋姜收回目光,笑了笑。
孙桃疑惑道:“她们很有名吗?”
“你们听过‘江东有二容’吗?指的就是沈氏姊妹,阿姊沈约容,阿妹沈仲容,容貌秀丽,以诗书词赋著称。”秋姜虽是对孙桃说,目光却望向彭城县主。
“弱不禁风的,有什么美的?”元梓桐哼道,推开她大步过去。
“县主怎么了?”孙桃不解道。
元梓桐身边的小婢偷偷道:“县主这是吃醋呢。”
秋姜清咳了声,那婢子顿时垂下头。
秋姜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彭城县主学识不多,沈氏姊妹以一敌二,自然无往不利。秋姜进得亭内便听到那沈仲容掩嘴笑道:“常听说胡姬善骑,不若我们汉门女郎,今日一见,县主这窄袖襦衫倒是相得益彰,想必利于出便于行,咱们南地鲜见呢。”
元梓桐听她一口一个“檀郎”地叫着,心里已是窝火无比,如今又出言讽刺自己,恼怒更甚:“我穿什么衣裳,也要只会你沈四娘吗?”
“县主说什么呢,四娘怎么听不太懂了。”沈仲容含笑道,“我们不过是在说南北两地女郎衣饰服制的差别罢了。”遂笑问四周同来的好友,“诸君说,是不是?”
“四娘所言甚是。”其余人附和。
元梓桐气得发抖。
秋姜分开几人,上前笑道:“南北两地,服饰确有差别。但是昔年永嘉之乱后,北地士族衣冠南渡,侨居南地,此后江东士族便以其为楷模,习其书法诗赋,连衣冠服饰也争相效仿。如今却来笑话北地服饰?”
此言一出,众人都向她望来。
更有一个年岁与她相仿的小郎君争先道:“这位阿姊说的极是。不知阿姊郡望何处?从前不得见。”
秋姜斜扇欠身:“不才,在下陈郡谢三娘,见过诸君。”
“难道就是及笄那日得王公赐字的谢三娘‘谢凤容’?”有人惊叹道。
方才开口的小郎君惊喜道:“原来是凤容阿姊。”
这小郎君年幼,见她貌美,衣衫又极为名贵出众,身份非凡,心中倾慕,不由直言道:“从前我在江东,只知我们沈氏有二容,今日得见阿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是坐井观天了。”说得沈约容、沈仲容脸色微变。
孙桃气恼方才沈仲容的针对,得知他也出身沈氏一族,立时白了他一眼:“谁人是你阿姊?我家娘子表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众人善意而笑。
沈小郎君面色讪讪的,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但仍是从一旁偷偷打量她。孙桃瞪他,他脸上又是一红。
沈仲容下不来台,面色紫涨,已是极为难看。沈约容上前执了她的手,对秋姜道:“舍妹年幼不更事,望三娘子见谅。”
秋姜笑道:“二位远来是客,三娘与县主当一尽地主之谊。今日诸君来自四海,惠然之顾,三娘与有荣焉,也想听听各地的奇闻佚事,但若是太过“坦率直言”,倒叫三娘误会几位的祖地也是这样的习气呢?”
沈约容面色一僵,略有不豫,忙侧头掩去:“妹妹说笑了。”
秋姜笑而不语,转身与彭城县主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