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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在惊颤,万物在悲鸣。无数的妖魔之气凌掠虚空,冷凝的霜华夹带着幽碧的毒瘴凝成露珠,但只肆意侵蚀着山间的乔木与碧草。无尽的尸骸凄绝落地,在这清冷的世界里凝成最后的黑白孤寂。
远处的山崖,几只停靠的鸩鸟悠闲地挥舞着宽厚有力的翅膀,停悬于空,只偶尔用那阴沉的双眼微微然轻瞟一下人间的惨景——不是它们不想觅食,只是这样的时刻,终究没有冲锋的必要——渔翁得利,也总该要等到鹬蚌相争两厢皆有伤亡之时。
没错。脚下的大地,无尽的妖魔正在厮杀。为了各自的山岭,拼尽一族的力量都势要抢夺寸土!可是,所有的争斗,无一例外,到最后都是这般的鲜血淋淋,腐尸遍野。可是即便如此,却仍旧不甘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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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纷争之后的第十九天了。
数之不尽的妖魔都已命殒身亡。而剩下的人,即便力量微薄,却依旧选择奋力抗争,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停止干戈。当然,在这争斗的范围之外,天空云穹,却还有那些等候着吞食妖魔残骸以壮大力量的鸩鸟猎魔等候在此。
可是,冷寂的阴霾之中,那一群鸩鸟之间却是突然有那么一双猛禽倏然振翅,飞旋,疾驰地俯冲下来,连带着尖锐的嘶声奔入山林,刚硬的利爪亦只强劲地划破苍穹,朝着那凝神前进的人们发出声声尖啸,意图拦截。
“师傅!”那是一个稍显惊惶的少女低声。她浅浅的刘海和粉扑的脸蛋彰显着她的稚嫩和怯懦。“天上——”
不及身前的师傅回答,她早已埋下头颅,只颤栗地躲在师傅背后,久久不敢动弹。可是,她终究不曾见得,就在这般短暂的时刻之间,那身前宽厚的水袖轻扬,臂间的金色仙杖但只萦绕出几许清光。旋即,两道通透的水弹轻巧地奔腾而出,转眼便只奔入虚空,困顿那一双鸩鸟身形,只叫他们无可奈何地浮于半空,再无进退之举。
“汝等妖魔,速速退散!”明亮的眸子映出几许吉光,纤长的水袖披帛安宁地飘荡于空。她的声音沉寂,冷漠且冰寒。
“月妍——又是你!”远处的鸩鸟不敢上前,如今,唯只有这被束缚的一双鸩鸟在厉声怒吼——当然,无论如何费力,它们都难以挣逃。
“吾乃此地护守祭师。妖魔肆虐,月妍自当尽心守护。你们,若是执意挑战,也别怪月妍出手狠辣。”
“就算你有天命加身,终究不过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想要以一敌百,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月妍从未说过可以伏诛群魔荡平天下。不过月妍曾经做过承诺,有生之年,断要好好护卫这一片雾杳林,一并其间的渊梦城!妖魔,无论汝等如何思绪,总之,月妍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这个时候,就是天命允许的时刻。我们,也都只是在听天命行人事而已——我们在我们的地盘厮杀,哪轮得到你这一介凡夫插手!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时刻,我们这些妖灵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纵容你出手阻挠!若你非要如此,也休怪我们逆天而行!”
“妖魔!月妍想要守护的,只是这山林中的城民百姓。如果这当真是上天给予你们的契机,那么月妍自也不会出手横加阻拦你们的厮杀。可是现在,你们的所为,已经超出了月妍所能够忍受的范围——魔气肆虐,山中农田作物受损,百姓皆伤。月妍也是无奈,不得不执杖前来。若是伤残汝等,实非月妍之本意。”
“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群妖的争斗不再伤及你们凡人和领地,那你自然就不会出手阻拦,对么。”猎魔所求,不过只是群魔尸骸。
“那是自然。”月妍郑重颔首,一边又只补充,“不过,就算你们可以保证南山的毒瘴不再北上,可是,这山中的毒雾也依旧需要肃清。我月妍守护在此,即刻就要将这毒雾驱散——可是,在我驱散毒雾之时,若你们胆敢妄为,小心酿成天劫之罚!”
废墟之城,人有人的领土,妖有妖的领地。二者从不相争,亦不该逾越。否则酿成天劫之罚,谁都承担不起。
“那是自然。你为了守护你的万民。同样,我们也是为了要试炼自己的能力——老天有眼,你我断不敢违背分毫。天劫之罚,谁都无力承担。现在,我会离开。但是,这些死去的妖魔之体,我一个都不会放手!若你想要跨界毁坏,想都别想!吾等猎魔,向来说一不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些时候,这样的承诺也只能被迫遵守。即便身为大祭师,所谓天命,也断不敢轻易挑战。“月妍不会逾越半步。而你们,也断不能再允这妖魔之气肆意凌掠!否则,我月妍自然不会罢休,定要与汝相战到底!”
“悉随尊便。”
话音落,水纹破,猎魔四散。可是如今时刻,这满眼狼藉的南山森林,也终是万民所纷纷畏惧的妖邪之地,邪魅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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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们到底要做什么?”片刻,身后的少女微微正色,一边也只稍显尴尬地守在一旁,嗫嚅浅声。
“先将这森林里的妖魔尸首都抬送出去。再然后,为师就要诵经超度,驱散这林中的魔瘴之气。那时
候,你就回去和梦回好好照顾城中的百姓去吧。”
“可是师傅,徒儿怎么能够独留您一人在此?万一那些妖魔不守承诺,那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如今年少,渺方自然也不会如往后那般独挑大梁。
可是,月妍依旧浅淡,轻声:“无妨的。有天命束缚,妖魔断不敢任意胡来。要是触怒天威,可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一个妖魔,或许不会畏惧,可若是涉及到一整个族群,他们断不敢以身试法的。”
“那好吧。”渺方难免叹息,俯首施礼,“徒儿知道了。徒儿这就去施法将那些尸骸都搬出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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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的碧华,连带着清凉的妖媚之气缓缓降落。月妍手执仙杖,腾云虚空,只静然地随风诵念,将这满眼的尸骸尽皆推送出去,又将这无尽的毒瘴之气尽皆消弭。
然后,待得渺方彻底离去之后,她方才缓缓俯身,低沉眉线,眼底却是露出了分明的疲惫和鲜红的血丝,尽显凄迷。
可是即便劳累,这也是她每年的必修之功课:每年这段时间,这样杀戮的日子都会上演。可是,群妖征战,终不在自己的管辖之内。所以即便担忧,她也终究不好逾越。可是今年的这一次,为何却要比往年持续的时间更长,酿成的灾祸更广?
思忖,难免有些惊惶担忧。只是这一路而来,她终究没有找到任何合理的答案。
随即,待得又念及那林中深远处的哀鸿遍野,月妍的心中就忍不禁一阵焦灼,心颤惶惶。
可是,就在她坐定休憩一段时间稍稍放缓了心绪之后,那身前的某个地方却似荡起了一阵浅声,有些虚弱,尽显悲凉,却仍旧卖力呼喊,仿佛,是个娇小的孱弱身躯?
“难道,是年幼的妖魔之子?”心头一颤,人难免有些惊讶:这样的沙场之间,怎样想,都不该出现婴儿的身躯。可是,那个声音……
凝神,月妍缓缓站直起身,朝着那声音所传来的地方慢步而进。
然后,她抵达了一处凹地——
那是一段枯木所曾铸就的洞穴。而如今,历经战火,那样的地方也已经被逼得彻底变形,只留下了一个凹洞,悲怆地震撼人的眼球。
而在那凹地之间,却是一个年少的孩童。他浑身颤栗,唇角不停地嗫嚅,似在哭唤,又似想要衔住些什么。只是这样的洞穴之间,却并没有任何可以供他吞咬的食物或者妇人的乳_房。看起来,他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婴孩。可是,月妍终究知道,他就是一个妖魔,没错。他的浑身上下,终究都流淌着分明属于妖的气息!
——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简单的孤儿。身边,方圆之间,却再没有他的任何亲人。而这里,却已是凡人领地!
“可怜。”月妍一声轻叹,缓缓蹲下身,将那凹地之间的孩童抱了起来。
虽说是妖魔之体,却终究还是年少无知。若是任他流落在此,要么会在自己离开之后被活活饿死,要么,也只会被某些不听话的妖物给彻底吞食——不管是哪条路,都必然一条死路!可是,这样的妖物,毕竟无辜。如果能够将他亲自照料,如果传以他人间正道之事,如果不让他有机会化为邪魔,那么,是不是说他就可以……
“孩子。”心叹,难免有所慈悲和奢望。她凝神地看着孩子,浅声,“我现在将我的仙灵之血给你服用。如若上天见怜,只期盼你能够彻底摆脱魔性,好好做人。”
她悲悯地看着他,一边只扬起右手,咬破。然后,只在那指尖的鲜血缓缓沁出之时,她面带凄凉地将手里的仙灵之血悠然送入婴儿口中。
“孩子,你是无辜。我知道不该伤你。所以如今,我就将你带离。我知道现在,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是如果可以,我当真希望有朝一日,你会是一个好孩子。”至于将来,他何去何从,月妍终究不好决定。而如今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用尽自己的力量,好让这样的婴孩可以平安地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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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个孩子与她有缘。
她的鲜血缓缓透入婴孩心间,转眼,却竟是直叫那婴孩的周身都泛起了一阵光晕,颤动,沁人心脾。
她痴痴地看着他,难以置信:这样的光华,如此温和。仿佛,他浑身上下,都已得到了如自己一般的灵魂和仙灵之体!
可是,会如此轻易么?他本是妖魔之体,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一口骨血,当真就能够改变他的出生吗?
她不置信,却终究又没有半点惊惶:他仿佛,就是她亲生子嗣一般。他温柔地看着她,在她的怀抱中嗫嚅唇角,激荡起她永生难得的母性之爱。
“你叫什么名字?”
她浅浅一笑,顾自地说,面容一边也只不禁瞬间温和许多。
“你是在这凹地与我结缘。不然,就叫你‘渊兮’,可好?”
她凝眸地注视着他,倾尽所有,仿佛要将他彻底纳入眼中,再也不分开。可是随即,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那孩子,他竟是突然一笑,咩咩的声音,惊颤起她满面的喜色和欢愉。
“你,听得懂我?”随之而来的,便只有无尽的欢笑和
郑重的爱恋。她稳稳地抱着他,转身离去,仿佛竟是带走了一个世界的安然。
可是,月妍终究不曾注意,此时此刻,就在那凹地的一旁,一滩略显腥臭的秽血之间,一枚精巧的戒指但只安然地沉睡其中,暗淡光华。而她,从不曾问他究竟是谁,尽管她知道他就是魔。而如今,若是她可以发现这一枚戒指,她应该就能够知道自己究竟带回了一个怎样的襁褓孤儿。
◇
时光,仿佛划过得很慢。
很多时候,却总觉恍如一梦。不到一年,那幼小的襁褓婴孩就已经壮大成人。他比月妍还要高出一个头,他精致的粉面上永远都流淌着温和的笑,他的浑身举止,也只让人倍感安心,不禁神往。
月妍不敢相信。可是她知道,这的确就是一个魔性之子。他长得迅速,理所当然。可是与此同时,她又无法通晓明白:那孩子,他的身上却竟然一点魔性都不再显露,仿佛从自己喂了他那一口仙灵之血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彻底褪下了魔的外衣,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正常而普通的凡人幼童——当然,他的成长速度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而如此,便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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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草药我都已经切好了。接下来,渊兮要做什么。”
“不急。渊兮呀,你也应该累了,坐下来先歇一会儿吧。”
“不累!渊兮很高兴能够帮到师傅。”
“不累就好。师傅还怕你会觉得枯燥无趣呢。”
“怎么会!”
“渊兮。”可是突然,月妍却是郑重。“如果有一天,师傅要送你离开,你会愿意吗?”
“离开?师傅的意思是——”
“徒儿总要长大,也到了该自食其力的时候。总有一天,你应该要出去,学会过自己的日子。”
“师傅,是不是渊兮哪里做的不够好?!”
“与你无关。只是师傅觉得,渊兮大了,该要独当一面了——如你渺方师姐,将来她必然是要继承师傅的位置的。到时候,她就会成为这渊梦城的大祭师。”
“可就算如此,渊兮也没有必要彻底离开啊。”
“师傅都要离开,何况你呢?”
“那,到时候再让渊兮和师傅一起离开啊。”
“呵呵,傻瓜——师傅自有自己该去的地方。那里,可不是普通凡人能够轻易抵达的。”
“那,是不是说,等师姐继承了师傅的位置,渊兮,可能就再也不能见到师傅了?”
“傻孩子——别难过。人,都要长大,都要学会自立。师傅迟早要离开。与其到时候再和你说,不如现在就教你好好地辨认草药,将来去外边可以做个好大夫。”
“师傅……那,如果我要离开,梦回师姐呢?她是不是也要走?”
“是啊。等她长大之后,自然也是要离开的。而且,师傅都已经为她挑选了一个极美的去处。她不比你师姐,性格终究要柔软一些,担不了大祭师这样的责任。既然她不适合,师傅就只好叫她守在山城之中,好好地做那些她喜欢的事情。”
“师傅替两位师姐都考虑得如此周到,想来学医,也是渊兮该走的路。——徒儿多谢师傅指点。”纵使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傻孩子。师傅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若你不喜欢,可以不用答应。而且渊兮,虽然师傅是想叫你去北山之外施针行医,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这也并不代表你就一定要走这一条路。若是不愿意,大可以拒绝的。师傅,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吾心足矣。”
“不会不愿意啊,师傅。现在,我每日都在这草药间来回,也挺喜欢这些味道的——虽然不是青翠欲滴的山间绿茵,但好歹也是大自然的气息。我很喜欢。真的——谢谢师傅。渊兮很满足!”
他答应得畅快。可他终究不曾听到,此时此刻,那一方大祭师的心中却是分外忧惶:妖魔之子,还背负了自己的仙灵之血!这样的少年,他该拥有怎样的未来才不算过分?可是,他的身世,他的秘密,如果当真戳破,他,还会是自己这乖巧的徒儿吗?
月妍浅声一笑,安然坐定。她隐约感觉正有什么灾难要降临于世,她亦怀疑那一日的到来,或许就该是自己的命殒之期。可是,那孩子……若他成魔,岂不当真才是这人世的灾难?
她微然地看着他,轻声浅笑,眼带梨花。
有一种担忧,她无法脱口。她唯一能够希望的,就是那孩子他会成为一个简单的凡尘大夫,可以一辈子都不必染指与妖魔与凡人相战的机会。
可是,即便是不甘心,即便是不愿意,命运,终究还是要将人推入了漩流之中,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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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她终究是这尘世间最令人不解的存在。她没有惊世的外表,也没有嫉妒的容颜。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深藏在自己厚重的心门之内。她封闭着自己,也不顾一切将自己所怨憎的对象推入那滚滚的洪流之中,任由千丈高的浪花将曾经的亲人碾成齑粉,浮尸海面。
——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源于那莫名却又无从解释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