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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蛛!”梦之恨得牙痒,忍不禁便只冷蹙眉梢,抬首四顾。
可是如今,那妖雾迷漫过后,这般的清冷地宫之中便再没有了渊兮的下落痕迹——即便他一直不能动弹,却依旧还是可以驱使这些可憎的魔气来混淆人的视线和感觉!而现在,他就乘着毒气翩然离去,又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待在地宫的西北深处。只是,方才众人都陷入了他的迷离幻境之中。可是即便如此,那倒下的人终究还是眼前现实!
“可恶!渊兮,你给我出来!”梦之厉声大喝,手里的银针之上,那一抹分明的毒液闪耀地更加绚烂,只在这清寒的毒雾之间生生破开一道裂缝:“你不是很能耐么!你不是想要将我将渺方将梦回都一并处死了!连累无辜,你这又算什么本事!”
“无辜?哼哼——”阴沉的戏谑笑声回荡虚空,这深邃的幽宫之中,满处都是渊兮之声,难以容人辩清方位。“若是无辜,为何他又要与你一同前来!料想,他也该是那个和梦回生得一样的人的朋友吧!既然想要揭破我的谋算,他又怎会无辜!”
“杀了他,对你又会有什么好处!”
“杀死他——哈哈。我又怎么会想要杀死他呢!我不过,就是想叫你留下你的傀儡娃娃来照料他而已。梦之,如果你够胆量,那就一个人来找我。你应该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那你也应该知道,‘公平’,又是怎样的两个字。——我会等你。我倒要看看,如今的梦之,同样身为梦灵,你到底又学到了渺方曾经几何!”他是那样的自信而高傲,难免叫人有所慎重。
“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懦夫。”
“懦夫——是啊。我就是懦夫——可是那又怎样呢!我本来就只是一个被你们所算计的幽魂而已。到如今,我根本就不指望自己能够活多久!我唯一的谋算,就是要在我临死之前拉着你们一同垫背而已!哼哼,只要能够杀死你们报仇雪恨,懦夫,这样的名号,我为何不能承受。只要我看着你们通通都死去,即便我灰飞烟灭,那也是胜利!”
“既然如此,好。我来。”凝眉,冷峻面容,梦之只淡然俯看了那瘫躺地上的悼灵一眼:妖异的毒液已经在他身间蔓延侵蚀。到如今,若是当真时间拖延太多,最后他也一定会在这样的地方化成脓水,变成那可怖毒蛛的饕餮美食。
“宛竹。你留下,照顾他。一定,要他活着。”明明不用吩咐,可如今梦之还是郑重交代:宛竹,那个被制造出来的傀儡娃娃,那个一直隐迹在城中截获各种秘密的人,到如今,她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只是以后……
“呸。”心中怅然失落,但是很快他便自行克制:一刻不曾见分晓,那就断不该抱着赴死的悲壮。如此,梦之便只轻捻银针,疾驰地朝着那冷寂的陌路方向迅疾而去。而随后,身后眼底早已失去自由光芒的宛竹终于也只静然俯首。她凝神地执起手中金针,凑近悼灵。
苍白的面容,渐渐开始泛起了墨绿的阴深。那染血的雪衣如今也都渐近墨黑。她看着他,终究没有任何感情流露——只当她彻底沦为梦之的工具之后,所谓人情世故,终究在她的躯壳之中彻底湮灭。
只是,稍过一阵,那原本平静淡然的面容却竟是突起惊诧,整张脸瞬然失色。她仓惶地看着他,忍不禁还只颤栗着往后退却:素净的白衣之间,血痕逐渐凝固。可是,就在这样清冷而阴深的地宫之中,悼灵的浑身却竟是渐渐迷漫起一阵蓝光,分明的绿光丝线诡异地从伤口处颤栗而出。它们,就只在他那身上伤口的地方渐渐聚齐,缝合,抚平,直将那染毒的血液渐渐还复,收回体内,一边还只将那墨色的毒液点点滴滴抽离而出,丢弃一旁。
“这……”宛竹不禁仓惶,惊讶难耐。这样的光华,这样的自我愈合能力——她无法相信!这样看似羸弱的身躯之中,竟然也会有如此强劲的生命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曾经那么轻松就制住了他,可是如今……
所谓真人不露相,说的便是这样的事情吗?可是他……
心颤,终究难平。
◇
幽光浮动,冷然的静影之中,那一道海蓝的身躯已然彻底阖眼,闭气。而一旁的梦回如今却是狰狞,冷对渺方,手里那一抹清泠的淡光是她一生的遗恨。“渺方。”她咬牙切齿,泪眼流转。“大祭师……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现在,我已经杀死了你的妹妹。来呀,你动手啊,用你手中的仙杖,就如同当年杀死渊兮一样来杀死我啊!”她咆哮,她厉吼,整张面容,却是那样的悲怆,而情难自控。
——姐姐……我以为苦侯这么多年,你会原谅我的。我一直都将自己埋葬在这黑暗与孤独之中,我一直静默地守着他,不曾与你为难,可是你,你为何偏要如此,为何一定要如此伤痛于我……
——既然,恨已经到了极致,既然你都已经忘了我,那么如今,你就索性连同着我一并处死吧!只要你动手,
我不会反抗。
面容凄凉,心绪惨淡。她颤抖着身子,只不禁往后退却,连带着惨烈的泪花扶住身后的水晶棺。忍不禁,她还只凝泪俯看,心中,那悲切的忧伤但只彻底翻腾,久久不绝于耳。
“渊兮,渊兮……”那样的面庞,依旧浅淡,那样的微笑,依旧俏如从前。可是,那样的人却永恒都不再苏醒。他就是一具尸骸,就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才保存至今的完美身躯。可是啊,那样的人他都已经彻底湮灭,他都已经不再重现,而这样的人生,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渊兮。很快,梦回就来陪你了。”
¤
冷寂的渺方手里的仙杖金光闪耀。她缓缓步近高台,一边却是清敛着眉眼,细细地看向那已然倒下去的惨白面容海蓝身躯:妹妹……又是一具苍白的身躯。又一次,自己没有能力去守护那重要的人……
激荡的心怀之中,那隐隐颤动叫自己悲声欲泣的人,就算如今想不清那人到底是谁,可是现在,自己真的已经累了,倦了,无力抗争了。手执仙杖又如何,身为一城大祭师又如何,如果连自己最珍视的人都守护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妄谈所谓的守护神!
她缓缓步近,神色低迷。她看着那倒在地上的苍白身躯,她的心,忍不禁仓惶战栗,久久难平。那是诅咒,还是宿命——胸腔深处,那跌宕起伏的悲声,那颤动的疯狂嘶吼——那是谁的声音,那又是谁在控诉!
“不——”心中,呐喊。她惶惶不安,她悲怆难静。心底之间,灵魂深处,那仓惶战栗的感觉来源于何,到底又是谁的声音这般肆无忌惮地压迫在自己的胸腔!
“不要!停手,你们都停手——”
那样的抗诉,那样的呼喊……那是一刀又一刀冷厉的嘲讽,那是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悲壮。
心底,深处,那感叹之间,似乎看着某一个晦暗的身影傲立在那燎原的火海之中奋战抗敌——那个人是谁?渺方的意识稍许模糊,苦思,却终究难以辨清。可是很快,她就认出了那个呼喊的声音,她看着妹妹靠在那个人的身前,一直不停地抹着眼泪,痛哭流涕。
“师傅,师傅你醒醒啊,师傅……”
师傅?渺方更是惊讶。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有过所谓的师傅。在她的印象中,很多事情,都已经支离破碎,再没有回忆的必要。可是如今那跌宕于心头的悲声,妹妹所真心呼唤的人……
或许,就只是梦回的师傅吧。或许,他也就是那个让自己感到无力援助的人——梦回的师傅。或许当日,早在自己赶到之前,他就已经死去!所以梦回,姐姐对不起你了。
“师傅。梦回……”有些人,即便不再记起,却终究还是她永世难了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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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缓缓,渺方踏上了台阶,冷凝着眸子,仿佛第一次开始了悲声哽咽。她细细地探望向那水晶棺木中的人。她仔细地想要回忆起自己方才意识中奔腾的人影的真实身份。她在惊诧,她在叹息。而那人,却早已沉寂于死海中心。
“你,就是梦回的师傅吗?”她的声音唯有自己能够听见。所以一旁的梦回虽然惊诧,但也还是没有开口阻拦什么。
渺方轻探出手,想要触及。只是,那坚硬的水晶棺盖终是冷厉地阻拦了她的臂膀。她无法再往前进,只好细细地去看清那印象中斑驳的师傅的痕迹:师傅……原来你是这样的。你生得如此静美,你脸上的笑意又是那样安然。所以,因为你,梦回她才会甘心来到此处,才会刻意恋上渊兮的,对么?
妹妹……心念着,渺方难免回首,看向了那一旁凄迷地倒在地上的海蓝女子,霖儿。“难怪我一直都不怪你恋上了魔。原来,这都是你的苦心——是啊,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吧!为了师傅,你选择牺牲自己,你对妖魔投怀送抱,目的,就是为了要守护师傅的遗骸。可是如今……”
渺方痴痴地回转视线,看向真正的梦回,她印象中一个从未曾见过的魔:就是她吗?是她一直将师傅的遗骸封禁于此,也是她一直都禁锢着妹妹的足迹吗?可恶的魔,简直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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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他们。”她的声音发冷,不曾凝神对望,就只静默地僵在那棺木之前。
“是啊。”梦回高昂起头,那尖如铁锥的下巴之间赫然凌厉着冷漠而嘲讽的霸道之气。“就是我,杀死了她——”她并不曾注意到姐姐口中所指的其实是两个人:梦回,一并她的师傅。“你的亲妹妹,她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哼哼——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亲爱的渊兮。我们都是魔!可是你,为何偏要孤身留下我的性命,你为何不直接如杀死他一样杀了我!”发狠地喊,杏目圆睁。可那样强劲的气势之中,身后的渺方却依旧神色淡定。她但只缓缓抬手,只将那倒下的女子身体渐渐浮沉起来,托至虚空。
“我不和你吵。你和我,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再争执,也换不回
来了。如果你愿意,所有前事,不妨都一笔勾销吧。”话毕,还不待人反应,渺方就只看向霖儿,柔声轻缓,“梦回。姐姐现在就带你回家。”只是可惜,你的师傅他……
“梦回……”认错了人,那真正的梦回,该要多恨!“我杀了她,我为了我的爱人向你复仇——你为何不杀了我,不泄你心头之恨!”
可是,那样的女子依旧淡定。她怀抱着印象中的梦回一步一步往下离开。“在我眼里,没有恨。”她沉寂的眸子之间,那平静的微光就只宛若一片钢刀生硬地划过女子的肺腑。
“没有恨……”若你无恨,那你就是说不愿意动手了,是吗。若你无恨,就是要继续留我这样的残躯在这世上苟且——“不!你好狠的心肠。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我了吗。你以为你这样放过我我就会感激你了吗。我告诉你,你休想,你休想!你杀死我的渊兮,我一生都不会与你罢休!”
嘶声呐喊,却奈何那样的人依旧头也不回,但只故我地带着霖儿往前离开。
“你回来,你回来杀了我,你回来杀死我呀……”梦回悲颤地捂住惊悸的鼻息,她冷然地看向身前那悠然飘远的身影,整个人,只不禁就只破败地跌落下去,如那静美之秋叶,如那飘零之冬雪——当人心之中只残留了最后的遗憾和无助,所谓希望,永远就只是那异域的毒花,芬芳,魅惑,却终究不可得,欲罢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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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方托着霖儿,她缓缓移步。然后,待到自己几乎就要离开那人身前之际,那冷然的身体却是突然凝身,低沉着眉线,似看着霖儿,缓缓开口,“在我心里,你不过,就只是个可怜人而已。”她没有回首,可那一句轻然却依旧漂泊虚空,连带着分明似鄙夷的情愫点点镌刻人心之上——天下,最残忍的虐待,永远都不是伤痛人的肉身。残酷的压迫人心,那才是最致命,也最叫人难以抗争和辩驳的苍白落寞。
从头到尾,渺方知道那个女人似曾相识。可她到底是谁,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往后的日子里,怀里的梦回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她再也不必去惦记渊兮。而那样的魔,她也永远都无法唤回她所依恋的人。如此,再也不必纠缠,再也不必刻意地有所忍让。你有你的疆土,我有我的城民。你守在这灰暗的毒瘴之中,我护佑我那万千游走的可怜世人。
这,就是我今天的抉择。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相见,如此,最好不过。但倘若你依旧胡来,我渺方,也必将彻底伏诛尔等!
◇
清敛的毒花肆意飘扬,冷寂的寒毒一点点逼退着身间的暗月蛛毒。梦之沉寂着眉梢,旋舞着手底银针,毒花闪耀。而他却是快步疾走,冷寂的眉心颤动着高傲的清光,浑身无惧。
“渊兮。”缓缓,他沉定鼻息,停驻。“我已经到了。你也终究,该要选择现身了吧。”
“嘿嘿。是啊。该现身了。”冷笑着,梦之身前冷寂的阴寒之中,又只静谧浮现出了一张宝座。而渊兮,他依旧沉寂其中,妖邪鬼魅。
可是梦之知道,这样现出的人影,其实不过就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而已。那样的人,终究要在他所有的妖魔宠物尽皆粉碎之后,他才会彻底地出现身前,才会被自己彻底伏诛,陨灭人间。
“那么现在,你又要如何。”
“没有了那个傀儡娃娃,如今的你,又该有多大的本事呢。”阴沉的眉线,敲打的食指。那点点细碎的声音,似真实,却也蛊惑人心。
“你可以选择嘲笑我。可是你应该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有些人,你永远都不可能凭借你的这张利嘴来彻底击毁。渊兮,现在的你,不过就只是一具被封禁的残魂。你所能够驱使的,就只有那些可悲的梦灵,一并身间那些和这地底山岩几乎要融为一体的暗月蛛而已。可是,你真的以为我会畏惧那些东西么。”他一路走来手里闪耀的银针宣告了他的胜利,和无畏。
只是,那样的人物却依旧淡然,眉宇轻展:“你的确不会畏惧。身为梦灵,如此精通医理,也算是你的能耐。可是今天,你又能否记得这一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末了,眉线阴沉,唇角牵动的寒意令人不禁心颤难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梦之清冷地对视于他,即便明知道他的答案会是什么,却依旧泰然处之。
“就是那一日啊,和曾经一样——所有的暗月蛛都会倾巢出动。你还记得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吗?嘿嘿——”冰寒冷笑,徐徐,终究逼得人转瞬变色。
“你是说……”
“你还有印象的吧?”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梦之,唇角妖冶的邪魅毫不隐匿。“我,一个魔物,到底是怎样被你师傅给收养的。那一天,可是和如今一样。你说,会不会有些事情要发生,会不会有一些魔,迫不及待地就要倾巢而出——”
“你——”一个瞬间,梦之的脸色彻底惊变,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