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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灵兀自惊诧,而那一旁的梦之依旧冷声,讪笑:“是啊。她一早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畜生,师傅她又怎么会死,又怎么会为你而死!”愤恨,恼羞。末了,那冷厉的嘶吼之中,悼灵看着他面上的青筋都几欲爆起。
——如此说来,这一场争执,并不起始于那一双渺方姐妹和这渊兮妖魔之间的争斗,反而缘起于更早以前就暗藏的这深沉的怨念吗?
“是啊。为我而死。”渊兮倒是孤傲地扬起媚眼,妖异的清光之中,唇上那一抹殷红的胭脂却是精巧地绽放着邪魅的血光。他凛然一笑,冷眼,“她是为我而死。可如果不是因为你自己擅作主张,她需要将自己逼迫到那个地步吗!你永远都在责备我——因为我是妖魔之子,所以你的一生,都在如此成见地想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可是,渺方——你自己当真就是个好人了吗?你睁开眼睛自己对镜瞧瞧——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即便那身前的人还只是梦之,可对于如今的渊兮而言,这样的人,终就是那面目可憎的渺方大祭师。
“若非有你,月妍她不会死,梦回更不会将尖锐的银刀刺入我的心脏!所有所有的一切,你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可是,只有你们在说我恶。我恶——如果我是恶人,那为何到头来我什么都不曾得到,只有失去,唯有失去——然而你呢!你一直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我们之中,唯只有你,还活得最好!”
那是厌憎的眼神,那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可怕咒怨。只是,无论他如何气恼,如何那眼底的火花燃烧得多么旺盛,那样的人却终究无法起身,更不能往前迈出一步!他的灵体,一直都被束缚着……
“哼哼。”梦之终是阴沉一笑,发现了他的秘密。而那诡谲的面容,不免叫临近的人有所惊颤。
“梦之?”悼灵稍许惊疑地看着,却是只见着那样的人慢步上前,手心之间,倏然却是亮起两只银针,静谧的幽光闪烁其上,悄然的绯红毒液烁烁炫光。“梦之!你这是要……”
可是,不待得悼灵相拦,那样的人终是冷峻上前。而他一旁的宛竹也只换了一张冷寂脸庞,尾随其后,手里金针燎亮。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想要置他于死地么!
“你们,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那么多的秘密都还不曾理清弄明,可这突然之间就要开战——万一渊兮也并不是恶人,万一……可是,再多猜测他又能够如何!那样的人,他帮也不是,拦也不是。可是梦之,那样的人,他和渺方,当真会是这世间隐匿起来的可怖邪魔么!
——所谓人心,果然是一种不能猜忌的东西。你永远都不知道究竟谁是好人,谁会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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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光的银针肆意摇曳,冷峻的面容也只森然冷笑。梦之高昂起头,缓步悠然。而身后尾随的宛竹但只稍稍轻巧抬手,随即便只见着一重暖色光华凭空闪现,化作一道温馨的浮光静然地环绕身间——想来,那应该是一个庇护类型的法术吧!如此说来,却是以二对一。
“怎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起身,不能离开么。”那是戏谑的口吻,阴森森令人惊悸。
“什么?”悼灵惊声,好一阵子方才领悟:渊兮,虽然他的手上一直敲击着一侧的黑色山岩,可是从头到尾,他却半分起身的意思都不曾有过。所以如今……不单是二对一,而且还是轻轻松松地“猫欺笼中鼠”?
“是啊,一直没动。不过也是拜你们所赐,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得到解脱呢。”渊兮倒是安宁许多,不曾畏惧,但只依旧静然斜靠。
“可是你的知觉,你的能力,还有这扬起的漫天迷雾——你越来越阴邪,也越来越该被收拾了!”
“是啊,收拾。”然而,虽然这般说着,可渊兮的唇角也只轻微一撇,冷然的笑意倒是令人惊心。“渺方一次都不曾来过。如今,反倒是你这区区的梦灵,想要越俎代庖——不过无妨。既然你敢,我就敢承受。如若你能杀死我,也算是你的能耐。”
“我奉劝你,还是别小瞧我的好。”梦之那高耸的眉宇阴沉地肆虐下几许幽光,冷清的眸子里满是晃荡的毒液。“渊兮。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躲在这个鬼地方。你以为无人知晓你的杰作。可是偏偏我就知道——好不容易才重新觉醒,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离开。再然后,你就惊讶地发现在这渊梦城里,渺方和我梦之,却竟是两个独立的存在。我是梦灵,活得好好的。所以,你就依葫芦画瓢,衍生出了所谓的梦灵。你以为这样就能够离开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哼哼。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命运,你向来无从抉择。你所能够得到的,那就只有‘一无所有’!无论你如何努力,你终究都不能够彻底离开!你的魂魄,永远都要被禁锢于此。哼哼——你以为这会是渺方的杰作,还是我的任意所为?”
轻蔑的冷笑,
游荡的清光。那肆虐的光华,是人心中久久难以安定的晨钟暮鼓。
“所以呢。”只是出人意料,渊兮依旧清浅,低声,“所以你如今,就是来发落我,彻底想要毁灭我的吗?如若只是如此,我想单凭你,力量还是远远不够的。”
如此一言,倒是叫那悼灵不免心惊:一个被封禁于此的幽灵,一直无从离开。可即便如此,到如今,他却还能够如此坦荡地面对死前的凌辱——说到底,是他根本就不再畏惧死亡,还是他确信梦之当真就没有那个本事?
“是么——”梦之阴沉冷笑,又只淡然地上前一步。手里的银针缓缓抬高,悄然之间,只见着一抹毒香纷飞摇曳。“本来,我是想叫你把薛若澧这个梦灵交出来就放过你的。可是现在看来,你并不奢望能够继续苟且于世。既然你的心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悲哀宿命,那么索性地,如今我就执针前来,看看你,看看梦回,到底应该如何结束你们卑微的一生才是。”那傲然昂起的头颅之中,冷漠的杀意早已翻腾,宛若鼎沸。
“你,你竟然连梦回都想要杀死!”悼灵不免惊诧,背后疑声。
只是,那人依旧冷语,肆意压迫:“难道她不该么?那样一个女人,她早就应该死了!如果不是有她,渺方又何必要将自己困顿到如今的落魄地步!不过现在也好。梦回,她该彻底绝望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不,应该说,一个比她更加单纯天真的人出现了!渺方,认错了人。所以她的亲妹妹,自然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渊兮,我不管你的谋算是什么。到如今,该死的,通通都要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利用我们?”怎能相信!他曾经信誓旦旦,他曾经那样的悲戚声音——到底,只是算计么?
“哼哼——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恶毒的人。”不曾想,那宝座之间无法动弹的人却依旧淡然微笑,孤傲的眉宇,映衬起一抹肃杀而骄傲的尊贵。
“恶毒。什么叫做恶毒——我可以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可是你能么!从头到尾,你就只会躲在暗地里阴谋诡计!你不要否认。当年,若非是你,根本就不会引来那些邪魔为恶!就是因为他们,所以师傅才会出战,要保你一命。哼哼——你以为拥有了师傅,你当真就是这天底下值得万人敬仰的月妍弟子了吗!你根本就不配,从来都不配!你,就是地底的蛆虫,就是这阴深地宫中不可见人的暗月蜘蛛。既然你不是凡人,就不应该跑到人世间祸害苍生,贻害师傅!”怒目圆睁,光影肆掠。梦之,那恼恨的心扉之中,那肆意纠缠的往事前尘,终究,都是梦魇。
“师傅……”只是,渊兮却又只冷笑,眉宇之间说不清是苦涩的泪痕,还只是戏谑的神态。“我叫了她多少年的师傅。可是那么多年,她当真有将我视为过她的弟子吗!而你们这一双姐妹,当真有想过要将我视为你们的师弟么!你,渺方,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是你杀死了山中叶妖,是你刻意用我的鲜血引来群妖,也是你,想要将我就此推出门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师傅她临终那天和我说的话!”声音,骤然哽咽,而情绪,却是转瞬悲愤和怨憎。“师傅,她隔着千丈,凌空细语。她和我说,我是魔,我从一开始就是魔!因为是魔,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将我视为真正的弟子!她在等待,就是在等待有一天我化生成魔。然后,她就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将我一掌击杀!多么讽刺——我叫了她不下十年的师傅!可是每一天她看到我的时候,都在等待我变成邪魔,都在等我觉醒魔性之血,都在等着将我粉身碎骨——既然从不肯将我视为弟子,那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然而,梦之却是反唇,冷对:“忘恩负义!师傅她宅心仁厚,将你这样的妖魔好生照料,还好好地传你医术仙法。难道,你认为这样都是对不起你吗!”
“对得起?嘿嘿——”那阴沉的冷笑之间,那惨痛的面容之下,那一颗受伤的心灵,终究是不甘愿的。“如果有一个恶魔,他收留了年幼的你,他明知道你是仙灵之子,可还是要好好地照顾你,刻意传授你那些妖法邪术——是,如果只是这样,那代表他关爱着你。可是,如果他每一天都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摆脱他的控制,会不会有朝一日羽化成仙反过来与他对敌,终日,他都想着要将你杀死——你,能承受么,你,又可以吗!”
“师傅,她没有对不起过你!”恼恨,怒目而视。梦之,如今却是已然临近,不过三步之隔。
“她亲口所说,又怎会有假!你们,因为你们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对我的评价,所以你们自然就不会知道她心中的那些谋算——那一天,我是真的怨恨她。可是怨恨又如何。如你们所说,她将我从孤小养大。她没直接杀了我,已经算是我的福分。我不该记恨——至少,她并不曾对我真正动手。可是,她不曾,那你们呢。你们这群姐妹,尤其是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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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多久以前的恩怨情仇。可是细细听来,倒像和那曾经剑神宫的故事有所近似:薛若澧,孤身上山,医术了得。可是最终,就因为出镜猜忌,就因为不是剑神门人,所以就只能被迫地远走他乡——如果他是一个普通凡人,如果他从来都不会是一个被派遣出去的梦灵,如果他也不曾身受渊兮所指使,那么,那薛若澧,不也正是如今他口中所说的那可怜的孤儿吗?
只是,造化弄人。亦或者说,也是他所刻意而为之:异族,永远都要被驱使,永远都要被仇视。可是,如若你从来都不再想着要去试探,那么,你如今心中所能够看到的,是否就是那不一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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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对待你——不过是因为你就是恶魔!你是魔性之子。你生来就是要堕落成魔的!就算你一直不曾发作,可是总有一天,你依旧会丧心病狂,就如同你现在一样——所以今天,我就来代替师傅,将你彻底消灭。也算,是偿还你一直以来的夙愿。”
“夙愿……”苦笑,悲叹。渊兮终是垂头,无可奈何。“是啊。夙愿——在她的心中,我一直都是魔。而在我的心中,她也一直都是刽子手。既然彼此仇恨,那么如今,索性就彻底结束吧!”
阴沉,冷笑。阴寒的虚空之中,冰寒的浊流迅疾地聚合而起。在这样幽深而阴湿的地方,浊气横流,仿佛就是要将这普天之下所有的妖媚之气齐聚一堂一般!
可是,还不待人反应过来,那身后的地方,就只冷厉地颤起一阵可怖的撕咬阴声。转眼,还不待人看清何事发生,那妖魅的人影却是倏然消逝,不容再见!
“渊兮——”梦之回首顾盼。可是那周身之间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影,唯独,只有那冷厉的撕咬声音在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声音?这到底……”
周身的浊流涌动,邪魅之气也都只愈发强盛。如今的梦之终究暗自懊恼:何苦,还要和他诸多废话呢!早知道,就该直接杀了他!
可是,说到底,都还是人心之中那苍白的自大而已:因为自大,因为自觉胜券在握,所以一刻都不曾担忧,也一刻都不想去忌讳。渊兮,那是谁呀,那就是一个简单的魔,一个手下的败将,一个迟早就要湮灭在这滚滚黄泉之中的妖媚之灵!
只是,他们谁都不曾听见,那妖魔心中苦涩的悲怆往事:
“如果我是师傅的弟子,那为何师傅从来都不肯授予我那些为你们所学得的娴熟绝招。”
“如果我是师傅的弟子,那为何师傅从来都只肯叫我执起银针,学着天神下凡那般妙手回春。”
“同样是弟子,渺方你就可以执起仙杖,大杀四方,同样是弟子,即便只是你渺方的梦灵,却依旧可以根循着她记忆中的秘密自学成才。你们,执起银针,就和我一样,都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可是,单单我就不同——”
“你们,还能够执起毒针,你们,还可以拿着那纤细的毒针对战敌手。”
“可是我呢?我能够如何——你们能够忘记吗?当年的那一日,群魔乱舞。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尾随你们背后,只要不成为你们的累赘就好——凭什么!都是弟子,为何我就那样不堪!”
“我不解,我困惑。可是最终,诀别的师傅给了我答案!”
“只是,她为何要说,为何一定要说——你们是都知道我是魔,我也知道。可是,你们从来都表现得好像我们就是一家亲人。可我终究不曾想,在你们的心中,我终究不是你们。我是魔,是妖魔的子嗣。所以在你们的心中,除非我死,否则,你们永远都不会安心。可是啊,可是——就算我死了,你们当真就觉得心安理得了吗?”
“我不成魔,我不伤害无辜,所以我也只是个无辜的魔。”
“可是最终,我还是要成魔——因为你们,从来,都不肯将我视为你的弟子,你们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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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摇曳。
风,疾驰。
轻声,刺耳。
鲜血,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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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
那是轻快的一记浅声,那是令人不容忽视的鲜血气息。
回首,探望,寻找,终究惊诧——那是分明的巨型暗月蜘蛛的一只前螯。它冷厉地透过那雪白的衣衫,在那清净的洁白中染出一朵浓香妖冶——
“兄台,兄台!”
疾声,呼啸。不及反应,那一道苍白的身影就只哀凄地倒了下去。
“兄台,兄台……”
“不要,不要打好不好……你们,本就是一家亲人,不是么……结束这一切,安宁这一切,好好,守护这一片山林……就当……为了你们的……师傅……”
下一瞬,那雪白的身影倒在了静谧的血光之中。背后,冷厉的毒螯清辉闪现——那,是暗月蛛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