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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如此，悼灵却是只不禁愈发地心下狐疑起来：那样的神情，分明就是喜极而泣！但是为什么？他会认识霖儿么？霖儿她一直都寄居蒙山。而蒙山，不是也早在十万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之后就从这废墟之城中分离出去了吗？既然如此，那么这位老人家，还有这位少年公子，到底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就算霖儿她当年为了寻找青鸟而离开过蒙山，就算她有机会回到这里，但是，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活上几千年的时光？他们在西市中生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仙格附身的人，又或者是什么贵族长寿之人啦！——所以，霖儿，你到底是要……
「好了，那你就先行退下吧。」悼灵还在忖思，却是只听着那女子柔声一笑，轻然道，「要是有事情，我会叫这随从去叫你的。——接下来，就让我和你家公子好好地聊一阵子吧，好吗？」
「是，是……小人告退，小人告退……」一边重复地答应着，那老倌也只赶紧凑上前来，伺候着少年服下了那颗丹丸。旋即，他便又只欠身一拜，赶紧退了出去。
——可是即便如此，悼灵终究还是得继续佯作守卫，不敢发问，只让那心下愈发狐疑而惊悸难安。
「怎么样，腿上有感觉了吗？」悼灵看着她，仿佛竟是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然而，她的微笑，她的神态，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毫不做作——所以，她是真的认识他们吗？可是，这会不会，太过荒唐了呢？
「还没有。」年轻公子却是惶恐，一边只退让作答，一边又只和声答谢，「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小人，必当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有什么事情，还请公主示下——小人，就算是要赴汤蹈火，也绝不会退缩半步！」
「没那么严重的事情。」霖儿微然一笑，轻叹。「老实说，这么多年，也应该是我，太过麻烦你们一家人才是了——父王的遗骸，都是靠着你们的接济才能够安然到今天的。这般的大恩，倒是叫我终生难报！——应该说，你若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不妨和我直言！」
「公主快别这么说了，可是不敢折煞小人！」好好地坐在那轮椅上，那庄氏少年不免又只一阵作揖，着急道：「能留在这里看守冥王大人的遗物，这都是小人的荣幸，是几千年才修来的福分！小人求之不得，又哪敢叫公主报恩！公主快别这么说了，可是不敢……」
「冥王大人？！」悼灵终是心惊，这才发觉：霖儿，她这竟是在假扮自己的二嫂嫂弥月倾衾公主？可是，为什么？而且，她还成功了？！
「可惜。」然而，那对话的二人终是不曾在意这面上无所表现的「护守」的。「就是因为父王的遗物在此，所以才会让你们一族人一直都饱受着这样残废的折磨——如此多年，实在是太过为难你们庄氏一族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切就此结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这样的残废，其实是因为冥王大人的遗物，还是说，其实是残骸？
可惜，那人却终是心绪焦灼，愤然直言：「公主！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够说成是折磨呢？看守大人遗物，留守废墟之城，这全部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呀！能够为公主殿下，为冥王大人办事，这真的是我们庄氏一族千年万年才修来的福分！——如此，总要好过那些早就将冥王大人的恩惠尽皆忘却，甚至还可耻到背叛大人的明氏一族吧！」提及那样似卑贱的名字，这面色苍白的少年的脸上却竟然隐隐泛起了红霞——如此，却竟是那所谓「仇恨」的功劳吗？
「明氏？」提及于此，霖儿不禁又是一声长叹，似幽怨，是感伤，又是怜惜，心痛。「这么多年，你们两家还是不曾和解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这样的废墟之城，就连我都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们，既然曾经都是我父王座下的精英战将，那又何必还要将那样的事情看得太重，耿耿于怀，而互结世仇呢？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你们，应该要拥抱起新的生活，好好地活在这里——这样，我们才不会替你们感到难过和愧疚，我们才不会……」
「可是公主殿下！」然而，那少年却是突然便凝重起了表情，昂起头颅，无畏而凌空投来的眼底却竟是分明泛起了一阵幽亮的火花，动人而慎言：「此言差矣！——明氏一族，那就是一群品行卑劣的无耻之徒！当年要不是他们，又怎么会生出后来那样的事端！要不是他们，冥王大人的身份根本就不会被人拆穿，更加不会被那个小人凌霄贬落凡尘！而公主殿下更加不会因此而沦落蒙山，失去父爱！」
——所以，这样的故事，其实说的都是二嫂嫂吗？二嫂嫂，你真的如此，难过而悲哀吗？
「所有所有的一切，
全部都是他们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不知廉耻搬弄出来的！要我说，公主殿下！您就是太过仁慈！和大人一样，都说要饶恕他们——可是他们呢？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会想着要忠心大人吗？要不是他们设计，冥王大人又怎么会被大公子给背叛！要不是因为他们，右将军又怎么会下落不明！就是因为他们，所以大人才会失去了左膀右臂，失去了最为重要的大公子，失落了公主殿下！——公主，您不要再相信那些人了！您应该要威武起来，将那些可耻的叛徒们都一扫而光！」
这样的豪言壮语，听得悼灵都不禁只觉得气血翻涌恼恨不止，恨不得一把就冲出去将那样下作的人通通一扫而空！然而，那身前的人，那做决定的人，终究还是那样一个所谓的公主殿下——「够了。」霖儿的声音平静地让人心寒。「都已经过去了。再说，留在这废墟之城里，想必他们也受了很多的苦难。——我们，是时候要去忘记那一切了！所以……」
「公主殿下？！」苦守了多少年，悲哀了多长时间？难道，到最后，竟然就只是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吗？那样的叛徒，他们一个个还光鲜地活在这世上，而自己，自己这一族人与生俱来就得到的残废之躯，又该如何才能够将那样的恨彻底清光？！——「不能，绝不能！公主殿下，不管您怎么说，我们，都绝对不会答应你的！」——公主，公主……你怎么能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呢！
可是即便如此，他那身前的女子仍旧是轻缓低声，微笑：「你要知道，我来，不是为了要去伤害谁，报复谁。我来，也不是为了说要去惩处谁，奖赏谁。——父王他已经去世了。一切都早已化成云烟。——欠你们的，父王是偿还不了你们了。不过我会。所以如今，我只希望你们能够放开那样的仇怨，安然地在这样的地方好生地活下去——过去了，你们就好好地活着，不要再为了那些消逝的事情而彼此相斗，非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才是！——小庄。我知道你冤屈了很多年，我也知道你们一族人留守在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也牺牲了很多，我还知道，如今叫你们放弃，是很难办。可是，人活在仇恨里，那只会让自己迷失，只会让自己的后代无穷无尽地沉沦在怨憎的黑暗里——你明白吗？」
「可是，公主殿下！」然而，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眼底的泪流淌了多少，那样决绝的少年终是不肯答应，只咬牙切齿，怨恨十足。「若是您叫我们，一定要和那样无耻的人重新结伴为友，那么，请您宽恕小人——办不到！」
「你——」身心俱泣，可又如何才能够说服这样的少年郎呢？往事已去，随风消散。但，那些刻在心上，刻在家族的祠堂里，刻在所有流淌着这一族人鲜血的身体里的仇恨和怨憎，又如何能够叫人轻易地放弃那样的执念？——好人，难做，太难做……
「公主殿下。」如此，悼灵也只赶紧劝言，笑着说，「既然他这么有骨气，那不如就成全他们吧——要知道，有些仇怨，万年岁月恐怕都是无法消散的。所以，不妨就由着他们去算了吧……公主殿下，小心身体才是！」
看着悼灵那似有深意夹藏的笑意，霖儿终是也得作罢，轻然地拭去了泪痕，叹息：「那好吧。那我就随你们去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们：这座城，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外边竟是存在着那样的一道魔障，妖气冲天！还有，是城主青篷，是他在作恶吗？」
「这个……」谁料想，少年却竟是吞吞吐吐了起来。
「你说吧！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能够承受的！你说——」
「好像，不只是他的事情。」少年终是撇了撇嘴，欲言又止。「我怀疑，是不是大公子他重新现世了？！」
「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你刚才，是说冥王大公子，你是说……」心，猛然就是一怔，仿佛一瞬之息就要跳出身体！可是，冥王大公子，那样的一个人，他怎么会……
「难道，您都还没有发觉吗？」少年似诧异着问。
「什么？」
「外边——您看。」说话间，少年也只稍稍用眼神示意窗外。旋即，那二人便只凑到窗前，朝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白松酒楼隔壁的一条大街。而在那路上，却是有那么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军官傲然行路。而在他的身后，却是还只尾随着一队浑身都只囊括在黑色甲胄之中的人，让人但只一眼，就恨不得作呕避开。然而，那样的颜色，那样的甲胄，一并，那股让人永远都无法遗忘的臭恶味道……
「是死灵，真的是死灵……」一句怯声，霖儿却是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地，只悲怆难安地撑在了那一张桌上，久久难安：那样的死灵，不论是曾经的自己，还是那往
昔相识的弥月公主，那都是她们记忆之中久久难以忘怀的丑恶一幕——可是，怎么会……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悼灵一边只轻然地搀起了霖儿，一边又只冲着那少年问道，「那个领头的人是谁？他的装束，好像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
「是管这一片的令官，歧涧。」
「歧涧？」悼灵咀嚼了一阵，却是无所得获，只得将他放开，再行相问道，「那他身后的，全部都是死灵吗？那些东西，用来做什么的？就只是巡逻而已吗？」或者，那些死灵，才是青篷真正的得力助手，是这一座城池彻底陷入黑暗的罪魁祸首！——冥王，大公子……
「当然不是……」少年不免低声，徐徐，「按理说，死灵，应该是只会听凭大公子吩咐的人才对——哦不，不是人，是灵，都是已经脱离肉身找不到归宿的灵魂。不过，相比于那些死去了肉身不得已离开尸首的灵魂来说，死灵，他们连最后的心智和意识都全部地被剥离掉了！而且，这些死灵，全部都是那些沉尸在护城河里的人所化身而成的……」
「你说什么！」如此一句，终究却是有如千斤巨石一般重重地撞击在了那女子心头——原来，无论自己如何祈祷，如何试着为他们念经超度，他们，却是根本就不会听见自己的言辞，更加不会变回纯洁的灵魂，重归轮回……天下间，怎么可以存有着这样残忍的人！所以，难怪弥月当年嘱托自己将来来到蒙山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能会残留于此的死灵！原来，竟是如此可怕……
「那，你们有做过什么吗？」悼灵终是代替着她问。「究竟，冥王大公子，他在不在这里？」
然而，那少年却是摇头，颇有尴尬。「这个还难以断定。毕竟，城里死灵的出现，是成片成片的！而能够驱使死灵，大范围创造死灵的，天下间也就只有冥王大公子才是！所以，我们虽然没有找到大公子，但是这样的推断，无疑是最能够让人信服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那一把剑，也就是青篷城主从神剑台上拔出来的那柄魔剑所召唤出来的？」悼灵虽然心惊，却还是强作镇定：如果自己可以将某些强大的妖灵寄存在符咒之中，等着自己需要使用的时候再召唤出来，那么，那一柄魔剑，会不会也具有这样的通灵召唤能力？
然而，很可惜，那少年却仍旧是摇头，回答，「这个……应该不太有可能吧！要知道，那些死灵，数足一万——他们杀死了一万个人，才化身出来了一万个死灵。所以，这不该是通灵出来，而是直接降伏的！」
「那么，是谁在动手？」这，就是最关键的问题了吧！「是青篷吗？是他的剑？」
「是青篷身边的女人。」
「……」千算万算，明明怀疑过那个女人，但是为什么最后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跟在青篷的身边那么长的时间，她一直都可以那样做的，不是吗？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是有什么原因，什么巧合，还是什么其它的谋划？」
如此一连串的疑问，终是逼得那少年不禁哑口，难以回复。「抱歉。这个，我们没有太往这方面想过。毕竟，这样的能力，只有大公子才会，所以我们……」
「那你们有调查过她的身份吗？」然而，话才只刚刚开口，悼灵就只从他那一道轻然且略带狐疑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庄氏一族，不管怎么说，都是冥王大人座下的守卫者。所以，他们自然而然会忠心于那样的死灵制造者——不管她是不是大公子，但是无疑，在那些人的眼中，那个女子，那个可以创造出死灵的女子，她一定，而且必然会和他们的少主人有关联！所以，当冥王去世之后，当弥月公主不曾归来，他们，就毫无疑惑地选择了相信并且投靠那样的死灵创造者！——这一群笨蛋！人命关天，还在这里顶礼膜拜！
没有办法，这样愚忠的人，不能够对之抱以信任！所以，一切的迷惑，还得由自己，由霖儿亲身去感受，和毁灭！
「公主殿下。你累了，去休息吧。」悼灵微然一笑，压低了声音。那般的柔情蜜意，倒是叫人有所误会——
「原来！」那少年却是惊声，「您不是一个普通的守护——原来，您是曾经的左将军，曾经的，公主驸马？！」
一份惊讶，倒是叫那悼灵心头颇有舒心，更加欢喜地说。「好了，别再废话了。公主累了。找一间客房，让公主歇息吧！」
「是，是，我这就叫人……」
——旁人说者无心。但是，那听者，终究早已心甜如蜜，欢声一笑，将所有的不快和烦恼都尽皆抛到了九霄云外——霖儿，你知道吗？我们，还算是有夫妻相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