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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疾呼,却终似无可奈何一般!他只怔怔看着,看着那人身前头顶的地方缓缓映亮起了一道绚丽的白光——那是什么?不,那是刀,是分明锋刃的刀,是一把肆意炫动着裂喉白光可以杀人的刀啊!
——『不要!不要动手,放过他,你们不要伤害他,不要……』
「交出来!」身前的声音依旧冷寂低沉得慑人。「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下去见冥王——」他挥了挥手里的刀,妖异的光只绚烂地飞扬出来,逼近了那地上惊悸着面容再也不能更加恐惧的人的心口。「说!那些东西,你到底将它们藏在哪里!说——」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别杀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我真的……」他奋力地朝着虚空探出手去,他竭力地试图抓住一些什么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但是,刀锋凛冽,寒光四起:「啊——!」
手起刀落,只见着一道分明的血光就这般肆意地倾溅而出,凛冽的寒光疾驰地掠过人的心扉,割碎他的肌肤,透入他的心脉,喷涌出鲜红而温暖的赤血!面孔,一瞬间,彻底地阴暗了下去……
「不要!」惊恐,战栗,整个人都只不禁一阵哆嗦,心寒地叫人撑直起身,面色惊悸,唇齿难合: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在哪里?不,不是外面,还是在酒栈里的房间里。对,我还在这里。那么,刚才,你梦里的,刘四狗子……
「不,不要,你不能死——」一阵心急如焚,那原本应该还只静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悼灵如今终是彻底地惊悸起身,再也没有了困觉的念想,反倒是那整张脸都只一瞬之间彻底地沉入了黑暗阴霾之中:身前,眼底,透过窗口看见窗外的地方,此刻里,却是已然一片灰暗——所以,是晚上了吗?那么,那个,帮工,刘四狗子……
心,只伴随着夜幕的深沉彻底地陷入了谷底,思绪焦灼,面色惊悸,整个人竟是彻底地乱了方寸一般,急躁地试图离开床铺,但却竟是心下一急,还不待得腿脚拔出被子,他整个人都只仓惶地斜下床榻,末了,却竟是难以支撑地往下滑倒直去,整个人都只悲怆地摔落在地。
「搞什么,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恨极,怒极,只憎恶地踹着跟前伴随着一同滑下的被子,那苍白的脸庞之间也只悲切地爬上了一层泪迹:怎么能够接受!如果梦是真的,那么,现在,是不是已经意味着那个帮工,那个老乡,那个天真却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男人已经死在了那些可怖的邪魔手上!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悼灵突然醒过神来,想到了什么,却不免还是苦苦地怔了一下,显然难以置信!但,即便如此,那手里也只焦急地直往心怀里之前那汉子送给自己逐墨羽毛细管的地方触探过去——还在!还是那一段米黄色的细管,墨绿的羽丝却是已经被彻底地拔除干净了,一头是尖端,天然就被堵着了,另一头,那原本似显开阔的口子里却是被刻意地填进了一种稍有硬度的东西。
「是什么?」他不禁试探着感觉了一下,随即便清楚地得到了答案:是蜡。没错,用这种东西的确可以很好地密封起里面的珍宝。但是,帮工,刘哥,到底,还有什么……那些人,他们到底……
仔细一阵思索,他就不禁明白了所有的问题:帮工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了,他就是那种只要手上稍稍有了一点好东西就忍不住要拿出来炫耀的人哪,所以,他一定是在说要离开话聊斋前往銮化城的时候露出了某种破绽,所以……那么,那些人,难道,竟是……
是的,想了起来,终于想了起来!就是那个时候,就是那些在自己目送着刘哥远去之后从自己身边掠过去还撞了自己一下的人,是他,就是他,一定是他!但是,他是谁,他长得什么模样,他有多高,他有多壮,他是谁——苦思冥想,却终究还是无法记忆清楚!
「你这个笨蛋!」一边只愤恨地喝骂着自己的不用心,悼灵终于还是只缓缓支撑着站起身来,收好那一段细管,随后便只迅疾地穿好凤凰溯雪衣,焦灼地拉开门,再也顾不上其它便径直地冲出了门。
——那是什么!那是一条人命,一条鲜活的人命!而现在这个时候,他一定,他一定已经……如果梦是真实的,如果梦不会是反的,如果自己所看的,就是他临别时的那一幕,如果这一场梦就是他死后魂魄所传递给自己的冤屈……那么,那么……
如何敢答应,如何敢承认!即便是不争气的泪水肆意地冲刷下来,即便是悲怆的内心已然承认那样的事情,可是,嘴上,如何敢,如何可以!不能,他不能,他不会死——他是自己的老乡,那样一个天真纯朴,即便是在此埋没了六年的时光,他依旧还是会那般憧憬着想要去成为
一个人上人的他——人上人,人上人……什么叫做人上人,你们何苦都要想着去成为人上人!如果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你们甘愿安宁地在这一片寂寞且冷清的土地上悠然地过完你们的一生,不用烦忧,不用惊恐,不用算计,轻然地过完你们的一生,为什么就不可以!
横冲直撞,沿着楼道,迫不及待,管他眼前是什么人,管自己撞到了什么人,管那些凡人、活人喝骂了什么,冲出去,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才可以,才行——你们都给我让开,别在这里拦着我的去路,都滚啦!
然后,悼灵却竟是呼啸且悲啼着冲开了那刚刚迈入门里的一对人,然后,他却竟是一股脑儿地往前直去,拉开门,转个身,向着西方那一片森林里飞快奔驰——一定就在那边,只要自己到达那里,就一定可以找到,是死是活,都一定要找到!刘哥……
「悼灵!你欠他,这就是你欠他的,你得还,你知道吗,你必须得还!」
可是,他如何知道自己冲开的那最后一对,却就是那好不容易待到天黑了才折返回来的一双姐弟——
「姐姐……」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也看不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少年晓寒却还是耐心地劝诫,低声缓缓,「姐姐,大哥哥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西边的方向,不就是大哥哥早上回来的方向吗?说不定大哥哥他是……」
「你别说了。」可惜,那女子的声音却是清冷,而她那苍白的面上神色却是更加的灰暗无光。「我都看见了。他是有事,有急事——呵呵,可是关我什么事了。反正,我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是吗?既然已经决定要分道扬镳,那又何必再去互相牵绊,阻碍对方的美好前程呢?」
「姐姐……」心,明明痛得滴血,可为什么还要说出这般冷厉而自残的话呢?
◇
「姐姐,夜深了。不如我们回去吧。」静坐了一天,待得天渐渐地黑了,少年终是轻声地念起,柔软,而飘渺如烟。
「嗯。」整个下午,霖儿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她就只那般静默地坐着,仿佛是遥看着什么,却又是什么奇异的景象都不曾叫人察觉——所以,那个时候,少年也并不曾以为她会将中午里的那番言辞刻在心上。
「姐姐,你也别太过难受了。大哥哥,不管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相信,如果大哥哥他答应了要帮着姐姐去找到那个人的话,那么大哥哥他就一定会办到的。我相信大哥哥。所以……」
「算了。不要再想了——」女子却是轻巧地打断了他。「或许,我是真的应该回到那个地方去。你还记得吗?」她突然笑了一下,却像是只将一把凌厉而纤细的银针刺入了自己的心脉,隐隐作痛,还以为是治病良方。「在来这里之前,在我们还在丕绪清河的时候,姐姐不是说过,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的吗?」
「嗯。」少年只诚实地点了点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前已然安置了一口巨大的陷阱。「姐姐说,那里是家。所以……」
「是啊!」霖儿却是嗟叹。「那个时候,姐姐还以为家会远在天涯,永远都不能回去呢!但是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因为姐姐已经回来了,姐姐已经跨过那一道大门回到这废墟之城里来了——所以,只要姐姐愿意,姐姐就一定可以带你回来,回去……」如果蒙山是个注定让人伤心的地方,是个必须要诀别再也不回归的地方,那么,索性地,就将它彻底地忘却吧!「到现在,我们还是遗落在了这边。虽然说距离还很遥远,但是姐姐相信,只要我们有心,只要我们勇敢,你和我,就一定可以度过这漫长的时光,跨过那遥远的山与海——回家,回去,我们姐弟俩一起回去,探望故里,探望旧人,探望父母,探望骨肉至亲……」悼灵,就当,我从来都不曾遇见过他吧……
「姐姐……」晓寒终是悲伤地黯淡了一下眉头,叹息,「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如果姐姐浑身都痛,那又何必非要诀别于大哥哥呢?」
「不是!姐姐当然不是要诀别于他!」她的声音突然就冷了起来,像是春夏之交里猝不及防的冰雹只肆意地打了下来。「姐姐,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姐姐只是和他各走各路,再也不必伤及对方的尊严而已。所谓『承诺』,如果他只是为了一个承诺而留守至今,那么,现在就可以分开了——我到家了,不需要他再相送了!」
「可是——」
「好了!不说了。我们回去吧。」轻快地,让人不曾缓过神就已经被打断了言辞和思绪。
「……」少年终是苍白地叹了一声,轻缓地站起身,扶着姐姐一并起来。「那好吧,姐姐。不过,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可惜,那个时候,霖儿并不曾回答于
他。但是,待得这时,当那个人彻彻底底不分轻重就这般肆意地从她二人的面前冲过去之后,所有可能的转圜都已经彻底地断了来路,再无可能继续前缘——
「大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危险,很危险!你不可以在播完种之后就彻底地不再管那良田和水道了呀!你不管,种子如何发芽,如何生长,如何成熟,如何瓜熟蒂落呢?你,知道吗?姐姐,她的心已经悲凉到了极点,如果你彻底放弃,就真的再没有发芽的可能了啊!」
——只是,如何听见,怎能听见,即便听见,又能怎样?
◇
向前飞奔,苦苦寻找,分辨着空气里可能残存的血腥之气——会在哪里,会在什么地方?竹林里,是啊,是在竹林里。但是,那么大一片的竹林,到底哪个方向,哪个地方才是你惨遭毒手……
好不容易才感觉到分明的血腥气——毕竟,这般清冷的寒夜里,一切的气流都动得轻缓,气息,扩散得自然也就同样缓慢了——好不容易才找对方向,好不容易才到达他的身边,好不容易才看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但是,但是……
心泪俱下,酸涩苦楚。忍不禁,整个人都只悲怆地跪倒下去,任由着冰凉的雪地竹林寂寞地颤起他的身体。
「呀啊——」一声长啸,愤然直起,啸动整片森林,惊飞一地的白雪。可是,无论他奔来的速度有多快,无论他含满了多少哀伤或悲愤的情绪,那个人,那个称自己为『老乡』的人,此刻,他早已经惨遭毒手,哀凄而悲壮地倒在了那一地的血泊之中。
「刘哥,刘哥!」知道了名字又怎么样,知道了姓氏又怎么样,终究,不是一样不曾追回幽影吗?「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包袱不见了。剩下留在人眼前的,仿佛就只有那一双瞪大的双瞳悲切地看着前方,微微僵直的臂膀也只硬硬地搁在身上——是那个时候,是他竭力地朝着上方触探过去所以才会僵直如此的吗?「刘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
明明,明明擦身而过,却终是不曾记得那些野蛮人的长相。
明明,明明已经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撞到了一旁,却终是不曾发作,反倒是任由着他们潇洒而去。
明明,明明都已经亲身送别于你,可为什么自己就是忘了交给你一些用来护身以保平安的宝物或者符咒呢?
「刘哥,刘哥——」
呼唤,悲切,哀伤,落魄……不管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充满了何种情愫的鲜血,可他终是明白,不是自己救不了他,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明明自己高他一等,明明只消给他一点点宝贝就足以让他平安到达那一座他心中理想之城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自己明明都已经挥手送别,却仍旧是忘了『人心险恶』这样简单的道理呢!
是该怪他自己露了财,还是应该责备他不懂得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怎么会,悼灵,如他这般善良的人,又怎么会不将这般天大的事情硬扛在自己的肩头呢?那,可是一条人命,半天之前还活生生活在自己跟前的人命啊!
恨声,凄迷,咬牙,悲愤。不管自己如今再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愫,可那般的人,却终究是已经彻底地魂归幽冥,再也不见——
「不!」突然只一个激灵,颤动了他的心房。「幽冥!对啊,如果是在幽冥……」
但是,转瞬,他就彻底地陷入了绝境:如果是在人间,如果那里所谓的幽冥还可以掌管到这废墟之城里的亡魂,那么,自己一定还可以亲自去送他度过轮回,甚至还可以好生地照顾着他的转世,让他可以在接下来的轮回里不必苦难。可是眼下,这里是废墟之城。这里原本就是有冥王的,这里原本就是有统治亡灵的君主存在的。所以,他的魂,又会去往何处,去往何处……
人心,悲切而难安。只是,那一道早已消散在人间的魂,那一道仿似漂洋过海涉过广鉴之门来到这陌生之境的孤魂啊,如今你已然卒没,那么,你又会魂归何处?如果可以,你就听我一句,好好安息吧。悼灵我,对着这满地白雪青葱竹林向你发誓,只要我有可能,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凶手,我一定会帮你洗雪沉冤,我一定会帮你达成进驻銮化城变成贵族的愿想……
——如果你听到,就飞起一阵风,如果你答应,就让这漫天的竹叶倾溅在你我的头顶,刘哥,我的老乡,一家人……
风,轻轻扬起。苍白的雪,偶尔云舞而动。头顶,那漫天的竹叶亦只肆意地凋零下来,化成风里的精灵绚烂地飞舞在这人间境地上最后的血影之间。「答应你的事情,我悼灵一定办到。所以,刘哥,你瞑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