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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近深。独自遥头望天,却只见星河漫漫,竟是格外的清静而悠远。
然而,就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当那万民尽皆沉沉睡去之际,在那傲来国王宫之中东北角落处的沁香园殿门之前,却是有着那么一抹颇为熟悉的素色白裙身影单薄地坐在殿前,却只不禁是泪眼婆娑,心情忧愁,哀声连连——
“这些天上的星星,有没有哪一颗,能听得到我的哀声呢?”
忆及白日里,自己明明是出于一片好心才会去将那一身“天衣”退换下来,却没想到,竟是只劈头盖脸地挨了那二位大祭一顿训斥。而稍许之后,待得自己正准备去将那一时委屈说与铸剑使明昭听,好叫他来安慰安慰自己时,却哪想,竟是偏生亲眼见着了他及那未婚妻子的亲热相拥——光天化日的,他们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炫耀给自己看么?
而等到了末了,当那偃月国主黯然回宫之后,却终又是被那二位大祭狠声斥责了一番,甚至,就连自己明明安心而尽力去轻歌曼舞的黄昏盛会过后,却终究还是被那二位大祭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找茬了一番……
“偃月!我叫你去休息,去养精蓄锐,安心准备晚上的盛会,你胡乱地跑什么!大白天的,你要是不愿意休息,那就去处理国事!”
“身为国主,身为女祭,偃月,你到底有没有将这个国家,将这片国土上的万民们放在眼里!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那么地幼稚,不明事理么!”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在那盛会上唱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调?你要是不想当这个国主,不想当这个女祭,那你就趁早退位让贤!反正,整个国家里面,有的是人愿意当国主,当女祭!”
“若不是倾城那孩子的身子未曾有所康复,你以为我当真会愿意让你来代替他成为一国之主么?倾城,他又岂会如你这般地不成气候,不思进取,将这整个国家的千秋大业都但只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你到底有没有半点的责任心,有没有想过要对得起你的国主身份,你的女祭之位!”
……
如此,若是要慢慢回忆,只怕三天三夜都想不完的吧!可是,就在这转瞬之间,那但只稍稍一念及那右祭夫人的厉声呵斥之词时,那方可怜女子偃月的整颗心都只不禁将是要碎了一般。不免地,她终是一声幽叹,缓缓低声,唱念起平日里心里苦闷时才会唱起的歌曲——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听说,这是一曲描写在东海彼岸的国度里,那些有着至尊权力的奴隶主们残酷剥削和压榨奴隶们,叫他们都只不禁被强迫着服苦役,东方未明,夜里仍是一片漆黑,便都只要起身来苦役劳作的悲曲呢!他们,都是那般的痛苦,心下,却都怨恨着,意图反抗!
“那么……在自己的心底,是否,也只如他们那般地想着要‘反抗’呢?”
心绪但只幽幽,那方素白衣裙的女国主终是这般眼泪涟涟地兀自思忖着,满脑子里,想到的,却都是那个教会她这首南赡部洲里传唱着的歌谣的人儿:明昭——
“他,真的,就宁愿永远都守着她,那个残废的女人,却都不愿意多朝着我看一眼的么?可是,你要知道:明昭,若是你愿意,明昭,若是你愿意如执起她的手一般,执起我的手,那我一定,无论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绝对不会退缩半步的呀!”
“明昭……”夜,渐深,然,却终究只是这般“夜深前殿按歌声,泪湿罗巾梦不成。”
◇
天空,星辰浩瀚,苍茫如洗。
然,于那苍穹的北方尽头,在那白茫茫的云雾之间,却终究有着一道悬于半空,只为那一团团厚厚的云层,或者说结界力量护卫着的幽深宫殿。那里,便是一处名为“灵溪神殿”的地方,而那里,亦是那帝子踰轮的所居之宫殿,更是那神之四灵俯首于帝子的居处之所在。
而话说这一夜里——其实,在那浮云翩飞,幽深不见日月光芒的灵溪神殿之中,却是并不能让人感觉到任何外来的力量或者光芒透入其中的。然,但只即便如此,这幽幽白云之间的一方圣地之间,却终是明亮得有如白昼,终日但只如此。所以,其实说是在“日里时分”也是可以的——
而话说就在这一日里,于那幽深宫殿前边一些地方的一方流水湖畔石桥之上,却自有一道水蓝色衣衫缓缓翩飞的男儿身影却是孤寂地站在那座石桥之上,有所悲戚神色。
——是瞬,又或称“茄蓝之明月”的美男子。
然而,正待瞬只如此这般有所哀切神色之际,于那娇柔不谢的绯色花海之间,却终是只妖娆信步过来一个浑身轻羽白纱的妖媚女子,神色妖娆,浑身都只散透出来一种娇艳欲滴的成熟和诱惑——是空仙。
“哟——”待得她只走上前来,临靠近那桥上之人时,空仙倒是只如此一记高声娇嗔,似很是惊讶一般地折断了那人的暗暗思忖,款款声起,娇态百出:“茄蓝之明月——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故作深沉呢!人家可是在后宫之中找了你许久了呢!害得人家的脚,都只不禁有点儿肿了——你呀,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晓得什么叫做‘通情达理’,‘怜香惜玉’呢!”
“你好了吧!”那面色依旧颇显颓然的男子却是只如此一记冷声,丝毫不曾将那话里的柔情放在眼里,却是只一针见血而悠然斥起,“发嗲也要有个限度吧!在我面前,你觉得你这一套魅惑之词会有用么?”
“唉哟——”空仙却是只轻然一声媚笑,颇不以为意地只徐徐上前而来,却是悠悠然停靠在了他的右手身侧,竟是一点儿都不曾忌讳地只径直地将自己那半裸的酥胸贴合在了那茄蓝之明月的手肘之间,直叫那男儿却是一阵心悸,有所回头冷看,却终是只为这方女子的幽幽一声,有所断言:“怎么?难道,你竟是连自己当初最为心爱的女人,都能够忍心拒之于千里之外么?我可是善心大发了,才会用她的身子来勾引你的呢!茄蓝之明月——”
“你不是她。”瞬但只一声言简意赅,却是忍不禁回过头去,只稍稍将身子往那另一边退了些许,避开了她的身体。“就算你用着她的肉身,但你也绝不是她!你这般轻贱而不知自重的人,根本就学不来她的万分之一!”
“我知道呀!”空仙却是依然妖媚地微笑一声,淡然道:“你说的,可不就是那个名叫‘碧清莹’的千金大小姐嘛!说实话,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我就觉得她不会是个省事的主儿!果然,被我给猜中了——到最后,她竟然会诱使你入魔,而再为你所推入了大鼎,活活地被煮成了一锅肉汤!呵呵,想起来,可真是觉得好玩呢!”
“又是哪里好玩了!”瞬但只一句冷笑,旋即却是微微昂首,看向了那远方如梦似幻的地方,心下嗟叹:除却那远处柔白的云朵,便只有这满地殷红的花瓣开遍眼前了。然,他所看向的地方,所看到的景致,又岂会是这般的人间春色呢?
虽然明显地听出了眼前男子话里的那番不痛快,可那身雪白羽衣的女子却终是只恬恬一笑,不以为意地挑逗他道:“你就这么,不敢去面对那往昔的一幕么?当初,明明是你亲手杀死了她,难道,你还想反悔,想彻底抹掉那一切不成?可惜,就算是你很想抹掉那一切,却终究也只能抹掉你自己记忆之中的肮脏和污秽——至于她的嘛!嘿嘿,她的魂魄,你明明知道她就在幽冥,却终究还是半步都不敢轻易跨入的——若是再如千年以前,你好不容易才得知她的下落而兴致高昂地去见她的时候那般,那可就真算是贻笑大方了!呵呵——”
可是,即便那身侧的女子如此冷嘲热讽,那方水蓝衣衫的人却似乎已然打定了主意,坚决不理会她的一般,只任由她顾自挥洒兴致,如书千卷——
“怎么?不理我?可是,我是真的很好奇的嘛!明明你都拿自己的性命去要求她原谅你了,可她却终究还是那般高昂着头,竟是半点都不曾犹疑地任由着你冲进了轮回司——若不是当初碰巧有那个霾晦的转世之身在,我想,如今的你,也只怕早就不知道轮回到哪个畜生道里去了吧——就如同那个天蓬元帅一般,真是笑死人了!”
——即便,她但只对那个“霾晦大哥哥”心存爱恋之情,却终究还是只如此这般似瞧不起般地冷声斥起,生怕自己是露出了什么马脚一般——说到底,这番隐藏自己心绪的她,于那幽幽心底,又何尝不苦,不难受呢?
而明显察觉到这一句谎言的瞬,亦或者说那茄蓝之明月,那个与她相伴了三千多年至今的人儿又岂会不相与她幽叹一句,好言相劝的呢?
“在我一个人的面前,你就不消得这般地诋毁你那霾晦大哥哥了吧!”如此一句,却是轻缓地有如那身前脚下的潺潺清波流水,柔和而悠然,缠绵心切。只是——
“你管我!”听得那男子里话语之间的柔情之音,那身羽衣的空仙终似被人戳中了脊梁骨一般地直冷声喝起,眼里,却是只不禁瞬间便涌上来了一行水汪汪的泪池——在他面前,在这个与自己身伴了长达三千七百年之久的人的身旁,是不是,当真就连一点点小小的心思都无法躲避得过的呢?而又如何,
才能不被他看穿自己的心绪呢?讨厌的茄蓝之明月……
“你又何尝不是心痛难忍呢?”瞬,但只悠然起声一句,却是话锋尖锐,直直地戳进了那方面带惆怅的女子心扉,散落起一地的血色秽气,直叫人却是更加地心痛难受。“往昔,我的确是犯下了天大的过错,才至于叫自己如今却是再也不可能执子之手相伴一生了。可是你,没有犯下任何的错误,却终究还是不得牵住他的手,伴在他的身边——前几日里,你陪着玄武去找他,不就是为了偷偷见他一面么?”
“你胡说!我哪有!”空仙但只如此厉声狡辩一句。然而,那眼里崩溃而滑落出来的泪珠儿却终是将她彻底地出卖了:当然,她当然就是为了要见上那霾晦一面,才会主动说起自己要去帮助玄武找寻霓裳玉女的话儿来的。但是,就算她见到了他,就算她站在了那个人的身后,就算她主动地轻唤了他一声,就算她微微靠在他的身后,却终究还是只得落魄地分道扬镳,再也不见——那个人,那个名叫悼灵的人,那个实际上是为“霾晦”转世的人,他竟是可以残忍地居然连一眼都不曾与自己相看过来的!而如此一举,于她的心上,又岂还会有所完肤?自然,只能是千疮百孔的了……
“呵呵——”听得如此苍白一声,那方碧影终是悻悻地笑了一声,却是只柔声轻缓,幽幽然叹起自己的事情来了:“说你心疼,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千年未曾再见,却还总想着要再见她一面,也总想着要再度牵起她那如凝脂一般润滑的纤纤玉手。然而,却终究,只能是殊途,无缘得见。千里相隔,终究难得见面。说到底,又何止你一个人才是惆怅落魄的呢!”
“你少胡说!”空仙却是依旧只愤愤然一声凄厉,眼泪横飞,不愿矢口承认。“我和你才不是一样的呢!你是杀了她,你是亲手杀死了她,所以你才不可能和她再续前缘!可是我,可是我……”前一刻,于她那心底还是坚韧如山,屹立不倒的。然,方才但只那方倩影说及自己的心事时,却终究只是如此神伤,眼泪垂怜,话语尽碎:霾晦,霾晦大哥哥……为何,为何你竟是让我再也不能好生见上一面的了呢?
曾几何时,那个有着大荒第一云烟之师之名的霾晦之青龙,那个被自己从海滩上救回来的人,那个耗费了自己三个月的光阴才治好他浑身伤痛的人,却终是只在一片夜凉秋雨之中远远离去。然,自君别后,却终是再也不见。直到他死,直到他神色迷离,方才只在他阖眼的那一霎那复见了一面。然后,她便只见着他在自己的身前竟是彻底地断了气了,而她却又终是只能任由着那时的青龙圣使之一的翩廻带着他离开,无法阻挡,亦无法留他在身边——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年纪幼小未谙世事的纯情少女。然,时至今日,却竟是变成了如此不堪入目不知羞耻的一方熟女。可是,就算如此,而又有谁,会知道她那往事里的悲欢离合,知道她那如烟尘一般飘然远去的青葱岁月里的悠然与恬静?又可曾会有谁会好心地体谅她一声呢?
——当曾经的娇羞恬淡少女但只变成了如今的一方媚然熟女,而又有谁,能明白和读懂她这一生里所曾经历过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苦与痛?
◇
“嗨……”终是的,那方身侧的瞬但只轻缓一声,长叹了口气,却是悠然扬手,帮着那方面色惨淡的女姬轻缓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有所哀声,似近在心间,却终是远隔天涯:“虚彦——你和我,能不能不再如此这般斗下去了呢?再斗,不也只是两败俱伤的事情么?你既赢不了我,而我却也伤不得你。到最终,却终是连累着自己回想起那些往日里的悲痛往事,自残而心灰意冷……”
“我才不要答应你呢!”空仙却是一边流着眼泪,任由着他帮着自己擦拭着,一边却是恨恨声起,咬牙切齿:“不和你斗斗嘴,不和你置置气,我岂不是要无聊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的心里所想吗?神斗,他就想看着我被你杀死。而玄武,他又是个那般自闭的人,即便是身为同伴,他对我却也只是不管不问的。到最后,剩下你,偏生又让我置身于如此困境——”
“我多想死,我多想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一具身体,离开你的爱人的身体,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所谓的‘神之四灵’,再也不回来,再也什么都不用在意了!可是,无论我如何想要激怒于你,无论我做了什么逆天的事情,却终究还是死不掉的。你说,我不和你生气,我不和你闹,那我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你要我学玄武那般动不动就将自己困在那死丘之狱里么?我才不要呢!好歹,我也是一只高贵的毕方朱鸟,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