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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筑的人……”
“她还好吗?”半晌,这个深沉而阴郁的声音才说出这下半句话来。说话之人但只轻轻捻动右手二指。可稍待一会儿,于他那指尖把玩的东西就像是被捏成了粉末碎屑一般,潸然落下,无从抓获,亦看不分明。
然而,这正襟端坐着的人却也终是半刻都不曾有所眷恋情绪表露或是想要将那已然飘落的东西再次把玩于手的。
同样地,在他那张黎黑的冷面上也是半点依恋、哀伤的情绪都没有的。即便是他的声音里含满了对那个“她”的相思之情——可是,他的举止之间,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眷恋,或者相思的感情传达出来。就像是个机械的表演着木偶戏的偶人一般——即便是说了句情伤的话,做了些神伤的举动,可他的脸上却也是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着任何心绪活动的痕迹的。仿佛,唯有他那二指尖继续捻动的细小声音正缓缓游荡着,像个孤魂野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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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里,是哪里?
黑暗,仿佛永远都无法看到尽头。而在这黑暗无垠的世界里,却也看不到任何生灵活动的迹象,除了他——准确的说,是除了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微微捻动。当然,如果时间稍稍往前回溯那么一小会儿,就还包括从他手指间滑落出来的东西坠落的痕迹了。
而这里,亦是死寂的一片地域。除了他手指间轻轻捻动时所发出的那细小的摩擦的微声,整个世界里似乎就没有任何旁的声音了——
这里,阴沉的可怕。
这里,也阴森的异常。
任何人似乎只要在这里多呆上一眨眼的功夫就会被这无尽的黑暗给彻底地吞没了一般,连带着骨血一并地吞下去。令人惶恐而心生惧意。
然而,他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很久都没有离开过一步了。甚至,他却连站起身活动一下全身其它处的筋骨这样的举动都不曾有过。仿佛永远,都沉醉在这样的黑暗和孤独里面。
他,是一个人。终日都只静默地坐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坐在什么东西上面,总之,即便是睁开了双眼,也是看不清的——极偶尔地才会发出一句思念“她”的言语。
然而,孤身于这样冷清而荒凉的世界里,这个人终是一点儿都不曾在意的。
因为这里,就只有着“黑暗”和“孤独”这两种他可以感觉到的东西,或者说“生命”与其相互作伴,不离不弃。也,从不曾倦怠。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祭默”。
——因为这里,叫做“孤独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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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守在这没有旁人的地方有多久了?
其实也没多少日子。无论这世上的时间流逝了多少,对于留守在这无尽黑暗和孤独里的祭默来说,却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而已。
——总之,他根本就不曾在意过这样的事情。
从他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天起,他就决定让自己忘记很多事情,包括时间的流逝,包括自己的生命流动,也包括那个让人思念起来颇为心颤的仙子……
然而,到了如今,当他可以将时间淡忘将自己淡忘的时候,他却终还是无法将那个让自己心悸的女子给彻底地抛于脑后——她,那个名唤“珊然”的天上仙子,那个娇小而羸弱的身体,现在是还被幽禁在天上的某个地方,还是被贬谪到哪儿去了呢?
他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思念。可是,即便他是思念到心痛,心碎,却也终究还是坐在原地,丝毫不曾动过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尽管,他是自由的,没有人约束他,可是他却仍然固守在这一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片刻都不曾离开过——甚至,连起身这样的伸展动作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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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极突然地,就在祭默继续这般闭着双眼顾自捻动着右手二指时,于他身前却兀地惊起了这般细小而轻盈的声音,像蚊吟一般——原本细小轻微的声音于这样死寂的地方却显得甚为洪亮起来。
——那是他的剑,立在他的左前方,却是一阵一阵地放出些许黯淡却依然有别于黑色的光芒,伴随着蚊吟的声响,一直闹腾。
“我知道了。”随手轻拂,祭默低沉的声音只缓缓响起。只一瞬间,那剑便安静下来了。他但只缓缓地睁开双眼,却只见着那一双比这方他所固守的地方要更为之深沉而黑暗的眼珠冷冷地释放出一道极炫目而肃杀的寒光来——这光,也是他的一记杀招!
“不过,应该是有人来到这里了吧。那么,不知道这来的人,究竟会是哪一位师姐呢?”
犀利的眼神凌厉地看向那一盏悠悠然似飘浮过来的萤火一般的灯笼,他只微微起身,稍作沉吟片刻,那剑便似得到了命令一般嗖地飞起,径直抵达他的左手心里,却是连一点声音都不曾再有所发出。
“祭默师弟——”来人只停在十丈远的地方,却并不
靠近只悠然开口,“幽冥有难。执掌师姐唤你前来相助。切莫怠慢。”
言毕,还不待得祭默有所承应,那人便已然烟遁而去,似一刻都不敢多留。
然,那黎黑的身影却终只微然一步,似不曾看见般地只依旧冷声作答:“是。祭默明白。”然后,他便只微微俯首,看向那手里的剑,一阵幽叹:“你相信吗?她会让你离开这里了。”
剑,只无声。可是,祭默却似已然听到了答复一般,只微微冷笑一声:“得了吧。她的心一向都是那么的固执,怎么可能会答应收我为师弟呢!别妄想了——大抵,这一次不曾是她所作主的吧!”
一声怆然,那黎黑的身影只仗剑行去。然,于他身后,那原本他所坐着的地方却在他的影子晃过之际因为夺得一丝浅淡的光亮而映出模样来,稍纵即逝——那是一堆阴森森的白骨,不知位于此地多少年了。而在那堆白骨的前方,却正有一座堆积如山的白色骨灰——那,便是他那二指正对着的下方。
——然,如此地狱,这个刚刚才离去的人却终是一刻都不曾有所害怕恐惧过!
◇
迦陵频伽已经走了有大半日光景了。此时此刻,那碧草莲心的女子却终还是待在那顾盼莲台边上。她只幽幽地悲叹了一阵,方才缓缓坐下,对着那黄泉流水一阵唏嘘,却终是又漏掉了几个河灯——不一会儿,那些灯油燃尽的河灯便只悲怆地灯熄火灭,只一眨眼,便被那一众饥肠辘辘的黄泉水鬼给拉扯入那幽幽黄泉,转眼间便支离破碎,不复见了。
然,碧水儿却只幽幽地看着那不知道何处的地方,没有焦点,眼神却出奇的迷离着,似有泪水斑斑,却终没有流落下来,只一个人静默地呆着原地,任由着那无尽的心绪莫名地飞舞而动,却终是丝毫人物或情感都没有停留在她的心上以来牵起她那往昔清澄如水的回忆。
顾自嗟叹一声,好不容易她才重新缓过神来,却又是不自禁地对着那遥遥而去的河灯一声叹息:“曾经沧海难为水,君兮梦兮作别离。往事已然随风逝去,却为何终要在我的心头上款款萦绕,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
“大师姐,大师姐……”神伤之际,却终有这么一道叫唤声突兀地响在那黄泉幽径之上,直将她的心神给强制着牵拉回来,收起了那眼角处始终都不曾滑落出来意图化作泪滴的酸涩水渍。
“什么事?”碧水儿却倒是毫不慌张,只依然捡起灯盏,复往那随水飘来的河灯中一一倾起灯油来。
“大师姐,不好,不好了!有人……”刚才从那小径两侧的草丛中现出身来,那来人之素衣女子却只捂住心口,一段话不禁憋在胸前了难以诉出。
可是,那碧水儿却终只淡然一句,柔声道,“是有入侵者的事情吗?”她的脸上安宁的像是春天里的柳岸河堤。
“嗯。有两处:一处是在北方,正在往南直下;还有一处,位置却一直在变动。不过可以肯定,只有这两个人。”素衣女子这时方才喘过气来。
“我已经知道了。那你们,可都做好牺牲的准备了吗?”碧水儿只轻然一句,微然起身,却终似有种莫名地振奋人心的暖意缓缓地扬起在那素衣女子的心头,直叫她心下不禁一震:果然还是大师姐呢!遇到这等大事,终是不像我等这般不成器地慌乱而手足无措的。
“嗯。清笺师姐已经通过‘幽寰星盘’向所有流连在外的姐妹们发出紧急归来令了。不过,自我来时,还是有几个姐妹尚未做出回应。清笺师姐已经派人加紧地联络她们了。至于鬼吏方面,十代慈王也在准备人手了。”这女子口中之“清笺”,便是那代替碧水儿暂在翠云宫中执掌处理事务的七师妹了。
“十代慈王?难不成,已经有人闯到十八层地狱那边去了吗?”碧水儿只眉头一簇,脸上不禁涌现出一道苛责的神色:这来人之中,有一个人,她自是能够清楚辨认出来的。可是那另一个,虽似有所熟悉,但却又偏巧陌生万分,终也无法清晰辨别出那人的来历——虽说此人本领并不比前一个人强,但若是一直纵容他这般四处逃窜,伤及众无辜鬼吏,可不是件好事啊!若是这样的二人只是一同来到而各有目的,那么显然,需要自己更费神的会是这第二人!
“那倒没有。据打伤的鬼卒们说,那个身形变幻毫无章法可言的的人,似乎刻意地只杀了一些手有兵刃的鬼差。而至于我们姐妹,似乎都没有刻意地为难,甚至,他反倒是避开而去了。”素衣女子只如此实言说道。
而仅凭此一句,于那碧衣女子心中,却终也不免放下了那一块大石:果然,这二人是一路的。可是,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究竟是霖儿呢,还是自己。而且,颇令人不解的是,那个强者又缘何会带这么个四处杀人的帮手来呢?如若他当真只是前来带走霖儿或者自己的,那他也没必要在这幽冥之中乱开杀戒吧!那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料到是这
样了。”暗藏着心中所想,碧水儿只面色淡然地转过身冲着这素衣女子轻描淡写道,“云霜,你在这里替我看着河灯,继续帮澜儿师妹照看着。我就去前边应付了。”话一说完,她便将那灯盏交给云霜,只迈开步子去了。
只是,那云霜之女子却终是不解地愕道:“师姐!都这种时候了,还管这些无聊的河灯做什么!反正,这些河灯又无关紧要的了。”的确,这些河灯,从最开始的存在,似乎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在众姐妹们的心中,这些河灯,无非只是师傅及大师姐对那四师姐的偏爱罢了——成天到晚都只管着这些河灯,打发时光,总似要比其他姐妹清闲地没什么正经事做的。
而她,这碧水儿自然一向也知道下面的一干师妹们对四师姐的这一番微辞了。但是此刻,她却终究只忍着怒意,冷然一声喝道,“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留在这里,对你只有益无害。”
“可是不是留不留在这里的问题啊!”素衣的云霜却并不体谅眼前这大师姐的一番好心。她只忧愁着脸色了,大声急道,“大师姐,我们都是同门师姐妹啊!大家都在前线努力,怎么可以让我一个人置身事外呢?而且,就连祭默师弟也已经从孤独地狱赶过来了。我们可以……”
“住口!”才听得那个名字,碧水儿不禁一时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你把他叫回来做什么!真是胆子越来越放肆了!”
“不是我……”云霜愁着眉头,完全摸不清大师姐的意思。她只苦着脸色,强辩道,“不是我召他来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嘛!是清笺师姐,是她召那个人来的啊。可是,就算大师姐一直不喜欢祭默师弟,可不管怎么说,他都也是师傅的弟子啊。没道理门派有难他一个人置身事外……”
“够了!”听得如此言辞,碧水儿不禁变得更为火大地直吼了起来,吓得那云霜忍不住地直往后退了退,“他是他,我们是我们!清笺这小妮子未免也太敢自作主张了,老是这样惹着我!现在——云霜,你已身同犯了大罪,就老老实实地待着这里,给我好好地看好河灯,不许片刻离开。如果让我发觉你有片刻时间擅自离开,小心我再狠狠地惩治你!”
一时怒焰爆发,碧水儿只板着脸,遁空而去。可是如此一来,却终直叫那云霜女子委屈十分,直气得跺脚:“搞什么嘛!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来通知你啊。再者说了,那祭默师弟,本来他也是师傅的弟子嘛!搞得他当真好像是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你不喜欢他,那是你怕他抢了你的风头。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本事——镇守孤独地狱这么多年,有哪个厉鬼敢在他面前多哼哼一声啊!再说了,如今就算是师傅都对他青眼有加。就只有你这么个大师姐!真是的,所有师姐都挺喜欢这个师弟的,就偏是你,却是越来越专横,越来越霸道了!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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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霜虽似这般怨气十足,可她却终究还是不太敢违逆大师姐的意思。她只撇了撇嘴,悻悻地抓紧了师姐“硬塞给”自己的灯盏,眉目皱成一团了方才低下身往那随水静静漂流而来的莲花河灯上添置起灯油来。
黄泉河畔,一朵绚烂的金色莲台就在她脚下顾自炫目。她只一边在心里暗骂着大师姐了,一边却是马马虎虎地办着手里的差事,一边却又很是憧憬地看向那黄泉河水缓缓东去的尽头——
那里,是她从不曾知晓的蒙山地域。
那里,也是她从不曾有胆量私自过去的地方。
无数次的忙忙碌碌之中,她也曾有听得师姐们谈及过那个美若梦幻一般的地方。
据说,那里可是藏有无数的珍宝呢!
据说,那里还住着许许多多英俊潇洒的神仙帅哥呢!
据说,那里也结满了无尽的汁液丰富美味可口的好果子呢!
……
然而,无论她听说过多少次,羡慕过多少次,此时此刻,当她也可以拥有这等悠然的四师姐独属的清闲活干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又开始自我膨胀地惦记起那个梦幻一般的蒙山来。
“好像听说,只有一到十位的前十个师姐们才可以进去那里面呢!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资格可以去那里面寻得一个好夫君啊……”
一时浮想联翩,嘴角之间不禁滑落下来一行黏黏的口水。然而,那方素衣的女子却是半点都不曾觉得羞愧的。她只嘴角微微咧开,笑得比谁都要开心。
可是,正在她这般沉溺梦中时,她的背后那足有人高的草丛之间却是响起来一道幽怨气息十足的女声,形同鬼魅——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做什么呢?呵呵……”
只一瞬间,云霜的心就彻底地冷成冰窖了。甚至,她还止不住地在心底哭喊救命起来:天哪,怎么偏生就是我一个人遇见鬼啦!好歹……好歹我也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弟子嘛!你可不能看着我小,看着我没资历就欺负我嘛……哇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