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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自是晌午已过,遍地染满金色。
而在那幽冥之中,却终只有无尽的黑,满满地涨满了这整个世界。仿佛,也只有那北方尽头铺满白雪的地域上,才有着些许不一样的纯白和安宁。
不过此时,这北极的安宁却终究还是因为那一对款款南下的身影而逐渐画上了休止符。
眼前,那些逐渐现于视界中的黑色建筑们,已然便是万年前撷芳北国古都皇城之所在了。而现在,这数千年来,这里却已然沦为了幽冥地界中阴曹地府的后防线——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胆敢擅闯幽冥地府!”
“啰嗦。”还不待得幽烬看清这突兀吼起一句的鬼差,他便只看见那青龙手上一道蓝光乍起,紧接着,那鬼差便凭空地被拧断了脖子。一瞬之后,那个鬼差便只化作点点银辉,飞散空中,兀自散去。
——居然,就这样被灰飞烟灭了?
“喂,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眼见着这一切的发生,幽烬只怔怔地停在原地,看着青龙继续往前行去,终是心中有所疑虑却又不太敢实言相问。
“我先就提醒过你了,会在这里大开杀戒的。”青龙的声音,突地就似变得极冷漠且隐有锋芒起来,咯得幽烬心里只不禁一阵暗自心慌:莫道是,青龙他也变得和迷殇那混蛋一样邪恶了不成?
不由得,幽烬只微微皱眉,暗暗一句隐有抱怨神色:“可是,也没必要非得这么做吧。好歹也是个地府的守卫鬼差——如今这样,不是提早就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么?”
“怎么?身为魔之畜生道,你竟也会变得仁慈善良吗?”斜着身子,只那么幽深的一眼看来,便足以震慑住幽烬的心魂——没错。那双眼里,正是和迷殇一样冷漠而令人绝望的制裁者的眼神!
“这不是仁慈不仁慈的问题嘛!如果你专门要去对付谁,那你就直接去找他好了。何必……何必要像现在这样大开杀戒谁都不放过呢?你不觉得这样既费时又麻烦么!”
——其实,青龙,我是想说:你是不是在这里当真有过什么难过的记忆?就算是,可是也没必要这么报复这帮无所作为的小鬼小差吧。如若,当真就连你这样的人物都变得和迷殇一样残酷而冷漠,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说连我这样的人,也都只会成为你手底的亡魂呢?!青龙,难道我一直所仰望的你,却也是个邪魅之人吗?
“幽烬,难道你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觉吗?”也许当真是听到了幽烬心底的疑问,青龙终于也收起了眼里的阴鸷眼神。他只微然昂起头来冷冷地看着眼前那道似城楼的建筑上所镌刻着的几个已然模糊不清的字迹,淡然一句。
——这里,便是那撷芳北国古都皇城的坎北护城门了。只不过,那镌刻其上古老而陈旧的字迹,终于却在这世界彻底地沦为幽冥之境之后也一同地沦为了一片早已逝去而虚无不再的记忆。
“什么?”幽烬一怔,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不直接用瞬步去找那个人吗?那是因为,在这阴深的幽冥地界之中,我的玄系法术,包括瞬步在内,都是没有办法在这里施用的。就像刚才杀死那个鬼差,我用的也不再是玄系法术了。”青龙沉寂的声音里,似夹藏着一种莫名不清的深意。
“什么?怎么可能!”不免地,幽烬只似受了一记猛烈撞击般地身颤起来,“如果,你不能用瞬步,那我呢?我之前明明……”
可是,青龙却并不为他这番激动的陈词而有所改变自己的沉着和冷静:“幽冥地界之中,蕴藏着无尽的幽怨阴气。虽然说,我的玄系法术并不是与这‘阴气’所完全对立的‘阳气’,但是,要知道——这些阴气,指的便是‘鬼道之力’。而鬼道之力的意思,指的便是‘凝滞,停止’。在这样阴气漫延的地方,我的瞬步,即便不是与那阴气为之对立的阳气,却终是无法施展开来的。而至于你——你认为,凭你,能学会我那高深晦涩的玄系法术吗?”
青龙冰冷的言辞只叫那幽烬一阵脸红却又不敢相作反驳。
“一直以来,你所施展的瞬步,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瞬间移动步法。只是因为我曾经将你的身体结构改造过,极大幅度地提升了你的身体机能和移动速度,所以,在你看来,你的步法便和我的瞬步如出一辙了。但是,如果是面对高手,那么他绝对可以将你步法予以凝滞而让你无法施展你所谓之‘瞬步’。昨夜,你碰见的霾晦,应该就让你吃过这样的苦头吧!”
“可就算是这样,那你也不必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吧!陷入战局,引来更多的喽啰,这样只会拖延我们的时间,不是吗?”——以我这蠢顿的脑子都能想到的事情,你却会想不明白吗,青龙?
“问题就在于——这里对于你,或者说对你的身体来说,却是大有益处的。”青龙只如此说着,向着左右伸展开了手臂方才继续道:“你试着感受一下,在这漫天无尽尸气腐朽的地方,你的内心之中,是不是潜藏着一头猛兽?你应该感觉得出来吧。它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狠狠地在这里嗜血杀戮一番了!如果,你不让它出来好好地释放释放,那于你自己,也只会有害而已。”
“你是说——”幽烬似有所悟
,尽管他并不曾感觉到身体中潜藏着的青龙所言之“猛兽”。
“没错,是你的肉身,那个曾经名作幻龙的怪胎。”
听得这话,幽烬终于放宽心来。他只狡黠地弯起了嘴角,重新舞起了那把风骏镰刀,慑人一笑:“所以,你是说,我是可以自由地在这里胡乱杀人,哦不,杀鬼的是吗?”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意,尽情杀戮。但是,记住一点——”
“什么?”
“穷寇莫追。”青龙只微然地低下头来,双臂收回,左手两指只轻然捻了捻,终于还是补上了一句,“另外,不要杀任何一个自由的女子之身。我的目标,就是其中一个。所以……”
“好的。”幽烬终于兴奋地打断了青龙,眉飞色舞道,“既然连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绝对不会违背你的好意的。那么,现在我就一个人先行开路,畅快一下了!至于你,你就慢慢地走过去吧。啊哈——”
没有了心中顾虑,幽烬终于恢复如那嗜血之野兽,只施展出一记瞬步,便身影全无,独留下那苍蓝身影一人——
青龙但只沉吟片刻,方才默然地扬起头看向前方,捻指微动。
而在他眼前,那一座看似黑色的城楼上,那一道已然模糊不清的城门字迹,终是无法激起他的斗志的。青龙,这个背负着魔之人道称谓的旷世英才,终要在这里展开他的第一波计谋。但是,于此之前,他的心头之上却终还是不免对着那道已然看不见的黑色身影幽然一叹:“幻龙……难道,即使你已经抛弃你的血肉之躯,这样的身体,却终还是无法为我所完全地控制于心吗?幻龙,身为冥王的大儿子,你的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是我没堪破的呢?”
冷峻的尸气阴风轻轻地漂流而来。她们只温和地于那苍蓝身影之间吹起片片自在飞舞的白雪,没有半点畏惧之意。然而,那张幻化出来的俊美容貌之上却只有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翩廻——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必再去回忆你的存在了。如果可以,你就好好地在这雪域之地上守着我吧!那么——
“天女青迎,你我之间,就应该成为这世上绝配的神仙美眷了吧!”
◇
方寸之巅,云雾缭绕。
思虑之间,毕方朱鸟竟然但只自主地将自己的身躯都似燃尽了一般。然,那名为沧濂的麒麟之王终是收起了攻势,只有些胆怯地急回旋到那血色结界之上,摆出了一副防守的姿态。
“去哪里了?”虽然有所警觉,可那地藏王菩萨却终是不可动弹地只眼看着毕方失去踪影,却终是半点踪迹都无法再行捕捉的了——毕方朱鸟,它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死去了的。可是,它又能去哪里呢?总不至于逃之夭夭了吧?
可是很快,地藏王便有了答案——
那是玉玲儿身上所发出来的极细微的声音。虽然菩提一并沧濂都不曾有所发觉,然而,对于已经将身体发挥到对战状态的地藏王来说,那点细小轻微的声音却还是能为他所完全听见的:咔咔的,轻声作响,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破出裂痕一般……
可是,那又能是什么声音呢?
法阵中的地藏王终是眉头一凛,猜不出答案。但是,下一个瞬间,待得他看见那冰层之中玉玲儿脸上的奸邪笑意,他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不!”地藏王只高声呐喊一声。但是,那有如万千蚂蚁在将他牢牢啃噬的血色秽雾又如何容得下他的厉声呼喊呢?但只此一声,他便一口喋血,眼前不禁昏沉迷离。“不要……沧濂,快逃,快逃……”
——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而且,这样的言辞终是无法离开他的身体的。他只能凄然地看着,看着那悲剧的一切黯然发生,无能为力——
是的。于这山巅之上,却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破裂的。那是什么?
那是玉玲儿身间的冰层正在慢慢融化,化开裂缝的声音。
那亦是那只自主的毕方朱鸟故作逃避所设下的一步险招——
只有在毕方朱鸟退后到玉玲儿身后的时候,它才能将自身燃烧所释放出来的足够的热量用来融化那玉玲儿身上的冷清寒冰!
然而,身为麒麟之王的沧濂终是半点都不曾发觉的。此刻,他反倒是胆怯地退后了,只等待着敌人发起攻击。然,以他的智慧,又如何能胜得过精明的玉玲儿,一并她那只聪慧至极的毕方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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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炷香后,玉玲儿身上覆盖的冰层便已然尽数化去。
尽管她也还是免不得受了些灼伤,不过可喜的是,她也终究还是解开了这可怕的蚀阴寒冻流之术。而且,相较于被困于法阵之中不可动弹的地藏王来说,她此刻就算是受了再过严重的伤痛却也还是远胜过地藏王的啊!
想到此处,玉玲儿不禁面带冷色只一声邪魅笑起。她但只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迅速地冲着那被封住法术而自主和辨识能力甚是低下的沧濂施展出那方寸山术法之中唯一一道不需要使用符咒而只消结印的法术:“九天奔雷咒!”
咒声落下,虚空之间便直见着好几道重重的天雷狠狠地砸在了那沧濂的身上。可是,令人惊
奇的,却是那沧濂竟然毫不躲避,即便是身受创伤却也还是只振翅飞旋在那法阵之上,依旧维系着防守的姿态。
“难道,他的眼里,就只有毕方才是对手吗?”思虑及此,玉玲儿终是只冷然一笑,再一次合起手来:“复苏吧,毕方!”
一声喝令之下,毕方朱鸟只再次尖叫一声,便浮现在了玉玲儿身侧。
然,只此一瞬间,那法阵之上的沧濂竟又再次振动起翅膀,呼啸而来——
“哼,果然。”玉玲儿终是抓到了这畜生的弱点了。她只轻轻挥了挥手臂,那毕方朱鸟便已然得令,径直转身飞去了。
而自也如她所料,那沧濂竟是丝毫不曾顾及地藏王便只追着毕方朱鸟而去了。
——此情此景,终叫这鹅黄衣裙女子只一声冷笑:“怎么?该认输了吧?还是说,你打算,就这样等着我的毕方死去,等着你的沧濂再回归于此吗?呵呵——怎么可能呢?你要是再不妥协,小心,连你的骨血都会被彻底地吞食掉的。要知道,包围着你的这些黑影地煞鬼魅——他们可都不是善类呀!呵呵——”
“够了吧!”正在这玉玲儿颇有些得意忘形之际,这山巅之中却是有人大喝一声,似愤愤不满。“师姐!够了——乔觉与你,他与你之间,能有什么呢!”
喝声者,正是菩提!
可是,玉玲儿却似半点都不曾听到地只信步上前,缓缓靠近那血色秽浊的八荒地煞炎火法阵:“乔觉——”顿时,那清秀的脸上竟是沾染上了些许悲伤的泪渍。“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吗?乔觉——为何,为何你就算是身近黄泉,却也还是不肯多朝我看上一眼的呢?”
鹅黄女衣但只泪湿满襟,暗自神伤。可是,那法阵之中呼吸难喘的地藏王乔觉却是半点求饶的心绪都不曾有的。他只微微阖眼,轻然一笑,似准备受死了。
——可是,那面前的玉玲儿却并不曾有所注意到,那跪倒在地的地藏王却只将双手缓缓合起,末了,却是两掌对握,独余下那一对排在末尾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这个印……”虽然有所看到,但是菩提祖师终是不打算说将出来的——毕竟,就算是他自己,都决然不是师姐的对手。若是乔觉此刻能将师姐有所制服,那也可算是件好事吧!
心下无多猜想,好不容易才将师姐滞留在身体中的寒气逼出体外,菩提终也只继续打坐,似不问世事。
然,终只刹那之间,却只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凝空自那法阵之中飞旋而出,直生硬地砸在那阵外不曾设防的女子身上,那感觉,竟似有一团水和泥浆直顺着她的衣衫极速地滑落到她的脚下——那感觉就仿佛是踏在了什么虚空之地一般,软绵绵的,无从着落,令人脚下不禁踉跄难忍。随即地,便只有一记凄厉的女声惊叫而起——
“啊——”纵使那鹅黄的女子难以相信,可是,她却终也不得不凄声叫唤!那感觉,就仿佛是有人在那虚无的半空之中,凌空生硬地扯住了她的魂魄,意图将其剥离出体!那透彻心扉深深的寒意,决不是她所臆想出来的啊!
“乔觉,你……啊——”
环看玉玲儿脚下四周,却只但见那本是黑色的一团东西里面竟然幻化出六个水蓝色的骷髅头围着她的身体飞速地旋转着!而其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身体竟也越来越觉得疲惫不堪了!而紧接着,那六个骷髅头上却也开始变化起来!旋转的速度虽然不曾有所减慢,但是却也能让旁人清楚地看见它们颜色的变化!
“居然……变成靛蓝色的了……”
——是谁,这么无力诉说着?
需要人再去分辨清楚吗?不必了。只知道,不是玉玲儿,便是那菩提祖师了!
“果然是……”菩提祖师只惊诧地露出了些许惊恐的神色。可在那份胆战心惊里,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叫他不禁有所回忆而为之胆寒——那不是,那不是自己早年游历人间时所曾见过的邪灵妖术么?那不是上古之时极恶的邪魅诅咒之术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却是乔觉施展了出来?
——师姐她一个人堕为妖邪已经够他难受自责的了。可是如今,却是连自己往昔最为要好的朋友竟也逃不脱如此可悲而讽刺的命运吗?
“乔觉!怎么连你都要……”菩提只诧异地看着那法阵之中呼吸越渐艰难的地藏王乔觉。可是他的心里,却已然翻江倒海,暗恨不已:乔觉。曾经的你,不是怀揣着无尽美好的梦想的吗?怎么如今,你却可以任由着自己的灵魂在那通往黑暗的路上渐行渐远?就算你是到了黄泉,就算你是要与那万鬼相伴,可是,你也不应该堕落到如此地步啊!乔觉,乔觉……你难道,当真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脏哥哥了吗?
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菩提终是自觉得自己无所作为地低下了头颅。他只暗暗叹息一口,决计不再管这平台上互相争斗的二人之间的往事沉疴。
然而,他那颗脆弱不堪的心,却终是为那互相斗法的二人给狠狠地伤了两刀——而试问,天下间,又有何事,能比“自己最在意的人变成坏人”这件事来得叫人更为痛苦而心寒、绝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