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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
沉默，良久，悼灵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他本想要问些什么，可还不等开口，弥月却是若有所指地嫣然一笑：“我先前有说过一句话的吧？‘霖儿那姑娘果真是让你中蛊太深了呢！’还记得这句么？”
“记得。当然记得。”悼灵以为弥月口中所说的便是他的“灵儿”。
“霖儿姑娘，她是峯岚殿下这一生唯一的挚爱。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分开他们两个。即便是被迫着分开，那二人用尽全力也都是要再次相会，双手相牵不再放开的。只是，谁又能想到，如此天成佳偶，那霖儿却生生地失去了殿下足足五千年之久！你不觉得，这是个莫大的讽刺么？”声音含笑如烟，却总叫人心中阵阵作痛。
“你的意思是……”悼灵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但却终究还是没有点破。
“没错，她在等你。只有你，才能够带着她重复往日的光辉。她一直都在等候你的归来——峯岚殿下！”
最后那四个字，弥月加重了语气。但是，要知道，悼灵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说我是青鸟，是天帝的侄子。可事实上……”悼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却只清浅地叹了口气，笑对，“嫂嫂。我知道即便我不相信天帝，不相信《生死劫》画中仙，可我也应该相信你。可是我真的不确定，我真的是……”
“你是。”弥月打断了他的争辩，就像是生硬地朝他的心脏里插进了一把匕首。“我能够体会你现在的心情。我也知道对你而言，突然要承认那个身份，很困难。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接受它。”她看着他，用着一种很宁静很深邃的眼神。“霖儿姑娘已经足足等待了你五千年。难道你当真舍得让她继续这样子苦苦等候下去吗？你知道吗，现在的她，就在地狱的尽头落魄地哭泣着！难道，你就不想过去见她一面，好生安慰一下她么？”
这一次，悼灵终于听清。原来，嫂嫂说的不是“灵儿”，一直都不是！像是找到了极为有力的证据，悼灵竟有些兴高采烈起来：“你错了。我喜欢的人，的确也出自于幽冥地府。但是，她的名字是‘灵儿’！是‘灵儿’！古灵精怪的灵，灵动九天的灵，不是你说的……”他还想说，他现在所叫的名字，也都是为了等候“灵儿”。只是——
“雨露甘霖的霖。”或许是因为见过龙城幻影的缘故吧，现在似乎无论悼灵怎样去反对她，弥月都还是那般镇定，像寒风永远都吹不透的湖底，波澜不惊，寂静安宁，任由他闹着。“好吧。既然你还不愿意谈论‘青鸟’、‘霖儿’的话题，那我们就换个其它的话题好了。”
“什么？”悼灵有些捉摸不透了。
“比如，那八个字啊。”弥月极轻快地说，“怎么样？这个话题，你怕还是很有兴趣的吧！”
“嗯。”悼灵老实地点了点头——或者说，是别无选择地点了点头。但是很快，不等弥月开口，他却又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什么能给自己用来填充作“勇气”的东西，只苦苦地在心底纠缠道：“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他停顿下来，沉下头，却又略微地抬起眼睛偷瞟了弥月一眼：她还是那般的微笑着，春风满面，静候着他的下文。然后他迅速地垂下眼皮，仔细地斟酌起来。
又是良久的功夫，悼灵方才下定决心，一口气地将那下半句说了出来：“你和我二哥哥之间的事情……”
说完之后悼灵就后悔地埋下了头。因为在那之前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弥月的脸，一下子就凝固了起来，嘴角边的小弯月笑容也刷地一下变成了锐利的匕首尖端，而在那上面仿佛正涂抹着一层泛着墨色幽光厚厚的毒液。
“坏了！”不由得，悼灵暗自在心里叫骂起自己来。无疑的，他已经明白了，他选择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以致于直接地、成功地再度激怒了她——而不是简单地惹恼了她，就像先前误会了溟澄才是龙城一样。
他的心，冷寂如死海。他知道，这一次，弥月绝对不会轻恕他的过错，因为那个“过错”，已然化成“恶果”！
“罢了。”冷寂僵持许久，弥月才终于开口说话。
——但是，这应该并不意味着她会息事宁人，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吧！
悼灵等待着，也暗暗地喘息并祈祷着。
只是，弥月却又像先前一般温柔且甜蜜地微笑起来：“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反正那些事情，夫君也没有说过不许我告诉你。”
“……”如此，倒是叫悼灵有些尴尬起来。
但弥月并不理会。现在的她，就好似睡着了在做梦一般，轻柔地呓语着，仿佛任谁也吵不醒她，任谁也都无法激怒她。她只清幽淡然地说：“你二哥哥，他在成为睚眦之前，在我这里，就和以前一样，叫龙城。而只有在你们东海，他的名字才是睚眦。世人都以为他是东海龙王的儿子。但其实上，他并不是。”
悼灵错愕地看紧了她，但他却并没有插话去打断她。因为他知道，弥月一定会把那些故事里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因为，那是她为数不多全部的财富和宝藏，那是她唯一可以拿来炫耀给世人的私密。
“十万年前，那是另一个世代了。现在的神灵都将那个世代称之为‘远古’。
“那时候，龙城本是战神冥王的侍卫。当然，那个世代的冥王和现在的幽冥地府阎罗王还是有些区别的。冥王，可以任意奴役所有离开肉身的亡灵，将他们驯化为他的冥灵军团。但是龙城，却是其中的一个例外。龙城，是渊雀家的长子，虽然是庶出，但也拥有着极为尊贵和显赫的身份。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屈尊跟随了战神冥王，成为了冥王座前的左将军。
“而我和龙城的相识，就源起于峯岚殿下的现世。因为殿下，我才会在蒙山之中的龙渊深谷里见到他，和他一起，看遍星辰的初升与陨落，倾听那流莺婉转或悲切，一起循着命运的轨迹追逐，相伴，或是离别。
“十万年，若是当时想，怕是一定会说‘够长的了吧’。可是现如今看来呢，不说十万年，哪怕是千万年，亿万年，却终究也只是眨眼之间便曲尽灯熄人散。十万年，灯火苍茫。虽说往事如烟，已然尽皆散去，但是此去今年，却依旧历历在目，不敢相忘。
“当年，冥王身故，神荒废弃，众神贬谪。为求安宁，也为冥王旧部寻获一线生机，龙城遂也转投峯岚殿下麾下，率领冥王旧部一同迁入了蒙山之中。只是，偏生那青鸟眼中只有恋人而无其他。所以，龙城最后也只是落魄地成了蒙山一方守城护将。其情其景，何等悲痛。但，这都还是好的。
“九万多年过后，天后下令神之四灵狙杀凌空教主大人——也就是天帝凌霄的胞弟。凌空教主及其夫人过世，而身为人子的峯岚殿下也终于离开蒙山，上天讨伐。但是不想，殿下却从此下落不明，再无音讯。
“自此，殿下名存实亡，而其拥护者也都尽皆流放，离开蒙山。夫君暗中潜逃，试图寻回殿下，却终年无获。而我，身为龙城的夫人，也被投入这满月之井。待到夫君后来寻到我，却已是千年之后。不过纵使分离，我们却终有时光相守。哪怕光阴依旧短暂，他也终是我的夫君，我的龙城，我的守护，我梦醒时永远的慰藉。
“只是……最终，夫君却终究还是离开了这片森林，离开了这个牢笼，离开了我。他悄然藏进龙王夫人的肚子里，化身成他们的二龙子，去守护那沉浸在东海深处的一方巨石。
“你其实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其实你也并不是龙王的亲生骨肉。你只是从那方巨石里得获自由的灵魂。就好像那个曾经大闹天宫的石猴一样，你们的生命都源自于那块巨石。只是，你们的区别在于：一个永远都没有人守护，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付出代价才能获得；一个，却偏生地从出生便得到了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然而，就如你所曾经历的往事一样，无论之前怎样，你们的命运却终究生生相伴，无法分割。因为，你们原本就曾共享了那一方生命之石。
“那么，话说回来——作为夫君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你，难道当真就不愿意去面对那个身份吗？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也仍不愿意去承担属于自己的命运吗？我知道，此刻，你终究还是不愿意的。但是我可否先请求你，请求你试着假想一下：你的确就是青鸟，好吗？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好继续说下去。”
这一次，悼灵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反抗那个所谓的“青鸟峯岚殿下”的身份。因为他看得到，在弥月的眼底，似积满了泪水的清池之中，此刻正安静地流淌着那种名为伤悲的情愫。她的眼神，她的黯然，她的泪下，都能告诉自己，她绝没有欺骗自己什么，她也绝不会欺骗自己什么。
哽咽了一下，弥月方才继续说道：“话说回来，峯岚殿下本是天帝凌霄之胞弟凌空教主的唯一子嗣。百万年前，邪灵作祟人间，世间一片狼藉，所以才需要神灵的介入方能安定世间格局。于是，人世便发生了一场‘神魔之战’。身为天帝胞弟的凌空教主及其夫人无暇顾及刚刚出生的峯岚殿下，遂也没有管他。可是待到战争结束，殿下却不复存在。凌空教主花费了足够的时间，人力，物力，却都没有找到他，因此而不得不放弃希望。当时没有人知道殿下究竟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而失踪。可是近九十万年后大家才知道，殿下，是被人从九天神界丢了下来，只是正好失落在了蒙山之中。
“蒙山之大，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想象的，也绝不是任何力量都可以在那里自由飞翔，超越，或是探究的。蒙山之上，长满了一片广袤的森林，东西南北各绵延数千里。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在那片被人称为‘迷惘之林’的地方，一切都是未解的谜团。
“先不说蒙山，还是说回青鸟吧。
“十万年前，神荒大地上再度爆发了一场名为‘神魔之争’的神族内战。战火，从天
穹之巅天帝的宝殿一直蔓延到地底的幽冥世界。所有的神明，所有的凡人，所有的生灵，无一例外，全部都被活生生地卷入那场风暴之中。没有人逃过那场惊天动地的百年灾劫。甚至的，也包括那隐藏在深邃蒙山之中无人知晓行踪的峯岚殿下。
“当年，魔族至尊凌空教主座下的第一骁将冥王的妾姬青鬘在蒙山山脉之间的龙渊深谷里被人所杀，而他们的女儿，也就是我，触碰到了一尊富有灵气的冥王神像，是以让冥王有所感应。然后，他便派来部下龙城迎接我回去。而同时的，被迎接回去的，还有初次步出蒙山的殿下，一并他的爱侣，霖儿姑娘。”
“青鸟，和霖儿？”悼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们，居然从一开始就在一起了，而且是在蒙山之中……
“是啊。殿下和霖儿姑娘结伴回到了凌空教主的身边。两个人相依相偎，谁都无法分开他们，如胶似漆的真令人羡慕呢！但是，可惜的是……”悼灵的心弦突然间就紧绷了起来。
“后来的一天，霖儿在和殿下嬉戏的时候却不慎为偷偷潜伏进来的天界将领给捉走了。你要知道，霖儿姑娘，她是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孩。一直以来，她都住在蒙山深处。那里没有危险，何况，殿下还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根本就不需要力量。可是这一次……
“那一天，殿下找不到霖儿，便去四方打听询问她的下落。但是被人掳走的霖儿姑娘却终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三天之后，苦等不下去的殿下抱着最后的希望和怨恨在他的背后凝出了一双巨大如碧玉般通透的翅膀——他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获得了新的力量，或者说，只是单纯的觉醒了而已。他向着唯一没有去找寻的地方飞去，直闯到九天神界，杀尽了无数的天兵天将，直到最后，他站在了霖儿姑娘的面前，将那些束缚着她的神将一举歼灭。
“作为报复，作为发泄，带着蛮横而强大力量的峯岚殿下孤傲地站在了天帝面前。他用那些因为保护霖儿姑娘不周而堆积起来的深深自责的心态和愤恨直接地，以一招便击败了天帝凌霄。而也正因为如此，那场神魔之争才得以落幕。”
“青鸟……击败了天帝？”悼灵的心，此时此刻正起伏得厉害。他所认识的天帝，那是何等的强大！然而，青鸟却仅凭一人之力，在消灭了无数的天兵神将之后，还能打败天帝！而且，他还仅仅只是用了一招……这样的强大，悼灵真的没有办法继续想象下去。
“没错。青鸟的确击败了天帝。因为，他觉醒了一种新的，带着万恶的诅咒的力量。”弥月的声音显得有些异样了。
“是什么？”悼灵诧异地问道。弥月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有问题的。可是，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亘古，十二双生神祇之中，蒙翼神祇的力量。”弥月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起来，就好像是有人在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子一般。“他的眼睛，其中点亮的光辉便是征兆：‘殇火之睛’。你知道的吧，天帝的宝贝儿子踰轮座下有个‘神之四灵’。而这四灵也都各自拥有一双特异的眼睛：麒麟，弑神之眼；凤凰，虚迷之睛；玄龟，死神之眼；苍龙，玄空之眼。再加上天帝儿子的灵犀之眼，这五双眼睛，代表着五种迥异而又互相牵制彼此相克的力量。这五双眼睛，已然凌驾芸芸众生。但是，峯岚殿下所觉醒的殇火之睛，却比这五双眼睛里蕴含的力量更为慑人。殇火之睛，分明高度地凌驾了这五种力量。那，是真正属于亘古神祇的力量！”
弥月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你知道，所谓‘殇火’，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吗？”她并没有等他作答或点头或摇头便径直地说了下去。“明明还燃烧着，却已然死去。尚未发生，便可以清晰地看见末路。那是这世上唯一一双可以提前看到未来的眼睛，那也是一双诅咒这整个世界的死亡之眼。”
“但是青鸟他……”
“神魔之争结束之后，天帝便将那个‘堕落’的尘世予以封印，并将其称之为‘神荒领域’，又或称‘废墟之城’，‘罪孽之城’，简称即为‘神荒’——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的。”弥月犀利的眼神穿透过来，直刺在悼灵的心尖。“从那之后，那里的神明便都离开了那片领土，而那里的人们也都彻底地脱离了神的约束和护佑。不过，天帝的封印，却放过了一个地方。”
“蒙山？”悼灵揣测道。
“是的，就是蒙山。”弥月的声音已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镇定。“那里，是赐予峯岚殿下的封地，是他和霖儿的乐土。那里，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即使到现在，那儿的景致依旧如同往昔，不曾变换，美轮美奂，无与伦比。然而，无论那里有多美，也无论那里是怎样宁静，现在的蒙山，也只形同一片废墟。”
“为什么！”悼灵焦急地吼了出来。他不曾注意，自己已然在这不知不觉中“确信”了自己便是青鸟的身份。而那霖儿，仿佛就是他永不敢去相忘相舍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