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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光线氤氲了整间通透清澈的内室,映照两张举世无双的清湛之容,时光髣髴定格了般。
“来,多吃一些。”
啪嗒----
象牙箸忽地掉了于地,一阵又一阵的抽疼从腹部隐隐传来。季梵音捂着抽疼处,浑身顿时虚软无力。虚晃的清眸倒映绿珠仓皇焦灼的神色,红唇嗫嚅了许久,想安抚她,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下身如同翻涌的潮水般哗啦啦涌出不少液渍......
疼,撕心裂肺的疼,髣髴四肢百骸被拆掉又重组了般。特别是身下,密密麻麻的痛感彻底席卷,全身疼汗涔涔。
“用点力啊,夫人,”满头白发的产婆双手血淋淋,神色异常焦灼,“胎儿的头始终未出,时间一长,会闷死在母体中......”
鬓发凌乱的季梵音紧紧揪扭着身下的垫褥,身体紧绷,闷咬棉布,汗水从额际滑至耳后,又浸染满脸。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始终看不到孩子的半点影子。
是为,难产......
忽地,一双温凉的物体贴上她湿漉漉的手背,大掌包裹她的素手,逐渐抽回她的心神。她动作艰难偏眸,气若游丝又略带控诉唤他:“哥......我好疼......”
所有伪装的坚强,随着熟悉气息的靠近,逐一散落在风中。
梁榭潇取下她口中的棉布,动作轻柔抚掉沾染清容的青丝,俯身亲了亲她湿润的额角,滚动的喉头沉音低语:“吾未能代受,愿与妻同苦。”
下一瞬,抽痛再次翻涌,娥眉皱蹙的刹那,贝齿咬上一紧实有力的触感,察觉是什么后,她的神色骤然一凛。
“别松口。”
嗓音低沉如同风行水上,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的彷徨忧悸。二人掌中的黄褐色物体,状似马,背部弯曲,竹节纹理明晰。细看,竟是以雌雄配成一对。
“这......莫非就是海马?”
产婆忍不住啧啧惊叹,以雌雄海马配成一对,难产的产妇握在手中,不消多时,便可顺产。荠苨如此高山环绕之地,竟有此物,非用了心之人未可得。
“愣着作甚?我妻子今日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我定拿你是问!”
言语冷冽,如同覆上高川的寒冰,冰冻刺骨。
禁不住威胁的产婆吓得全身猛地哆嗦,忙不迭点头连番称‘是’。
季梵音忍着痛意,想提醒这个强势又霸道的男人,他们孩子亦不能有事......
“秀秀,听我说,先深吸一口气,沉于丹田,而后缓缓呼出。反复数次,再凝力往下推,猛地使劲,孩子便会出来了......”
外间,研习了多月药理的江城子,老神在在扬声提醒。
季梵音闻言,水雾迷蒙的视线再次染上一团薄雾,蓦然有些想笑。
于六爻病愈后,江城子与苗沉鱼彻底分道扬镳。苗沉鱼继续留在六爻,踏上替兄报仇之路,而江城子,则软磨硬泡成为田启的关门弟子,选择南下,追踪母亲惨死的真相。
越是血海深仇,越是执拗心中所顾,更何况,这还是一段进阶了的感情。她无法忍让,他无法靠近。
与其互相伤害,不如各行其是。
可他心中,定是有她,否则不会因为因为看到益母草而神色恍惚,从而忽略了田启要其将益母草熬成汤药之事。而今他因赵孤城一句话而彻底幡然醒悟,竭尽所能研习医术药理,便是为了能在有需要之人面前,能够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如此胡乱思索着,身体骤然一轻。紧随而来的便是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她扯了扯唇角,视线逐渐模糊......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
细长的光线氤氲流转,檀木案几上的粉色花苞徐徐绽放春日里的第一支花蕊,娇艳欲滴。
偏转的光华中,身形颀长的男人顿时落入她的清眸。修长的双臂紧实有力,小心翼翼托着明黄色的襁褓,襁褓中,一粉嫩如瓷玉的软糯小手在空中晃了晃,髣髴同谁在打招呼般。
轮廓线条明晰的男人长睫低垂,温柔清湛的眸色如同漆黑夜空里深邃的星星。
季梵音刚动了下,听见声响的男人立马转眸。逆光的长影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而沉稳步履缓缓靠近中,她看到流淌在男人眼眸中的自己,灼灼生辉。
“何其有幸,此生能与你孕育一个孩子。”
才一夜,他眼底的青袋已乌黑泛青,髣髴彻夜未眠。
素手微抬,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般触了触襁褓内的孩儿,泪水刹那间迷蒙了眸眶,喉咙一片梗塞:“我们的孩子......”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名字可决定好了?”
俊拔的长身微侧,如同张开臂膀守护幼雏的雄鹰。大掌将母女二人的柔夷细细包裹,薄唇微勾:“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女儿就唤樽月,吾妻可觉好?”
樽月,梁樽月。
“乳名弯弯。”
这是绿珠替他们女儿取的乳名。
梁榭潇动作轻柔将她扶起,斜靠上自己的胸膛。她的怀中,抱着两人的女儿。粉雕玉琢的小弯弯呼吸清浅,软糯得不像话。
“哥......我有些想哭......”
季梵音不自觉掩住胸口,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如同偷来的般,让她感觉甚不真实,莫名心慌。
“为私自朝龙虾内加了佐料,加速了女儿的出生而哭?”
她:“......”
若不提,她差些忘了此事。
她点了点弯弯轻巧的鼻尖,面若桃花道:“许是女儿欢喜这龙虾,兴奋之余,才一时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不小心就出来了......”
梁榭潇无奈摇摇头,搂紧母女二人,温热的呼吸洒上她瓷白的脖颈,徐徐流淌而出的沉音低有若无:“无需太久,便能与那些人来个完整的了断。”
覃蜉蝣已将自己被关押的地形摸查得一清二楚,紧接着便是逐一排查。若非中了迷心咒,他定能告知自己手持苁佩之人的真正身份。然,不论是谁,如此草菅人命,必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三国无法容忍蓄意挑衅、刻意滋事、破坏和平之人!
季梵音默然低垂,睡容平和的小弯弯落入浮动的清眸。睫羽翕合数下,她抿了抿唇,问出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会魂归何处?”
异世而来的灵魂,占据他人的躯体,命运的转轴又该如何转动?
梁榭潇凝眸未答。粗粝的大掌松开柔软的素手,转而十指相扣:“执子之手!”
季梵音心领神会,当即对答如流:“与子偕老!”
不论他们身处何地,只要对彼此的心始终如一,任何艰难险阻皆能一扫而空。
“陛......少爷,前方便是荠苨城,应落住何处?”
等了许久,赵高正欲掀帘,马车内传出气若游丝的回应:“择最近的一处客栈。”
赵高敛色踌躇,双目若有所思一番,才试探性开口:“少爷若深感不适,是否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再重新赶路?”
如修竹般颀长的白衣男子,垂落的长袖掩住如撕裂般抽疼的双臂,苍白的面容如同染了雪色般,气息奄奄。察觉赵高愈发明显的心思,清隽的琥珀眸眼骤睁,凌厉呵斥:“不用!立即启程!”
赵高倏然一愣,不情不愿收敛杂乱的心思,攥紧手中缰绳,继续驱马赶路。
春日回暖,温热和煦,簇拥着百花的庭院嬉笑声不绝于耳。头顶上方的金色浅光逐一洒落初春枝头的树梢,逐一落下斑驳的余影。
“让我运用自己聪明的五官九窍感知一番,琢磨你们此时在何处......”
黑布遮住视线的江城子单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旋即胸有成竹朝着一个方向摸索。刹那间,笑声传遍整间宅院。
季梵音双手托着满月的小弯弯,后者睁着一双如同黑葡萄般清润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小胳膊小腿止不住朝前蹬。
有江城子的地方,一向不缺笑声。
一紧实有力的臂膀伸过来,径直横抱起小弯弯。大掌正欲逗弄她,平静粉嫩的面容忽地开始泫然欲泣。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季梵音忍不住掩唇笑,清澈的笑声如泉水般叮咚清脆,悦耳极了。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对自己的女儿却毫无办法。
过了须臾,她才将适才那句话道与他听。
谁知眼前这心眼如针尖般大小的男人一下子打翻了万年老陈醋,长足一伸一扬,不远处立马传来江城子愤愤然的声音:“谁?”
他捂着后脑勺,猛然扯下遮眼黑布,目光逐一扫了一圈,当即不分青红皂白指着赵孤城:“一定是你!”
赵孤城一脸懵,蓦然皱眉,不耐道了句:“什么是我?别平白无故冤枉人!”
蛮不讲理的江城子一把扯住他的衣襟,语出挑衅:“我早知你看我不顺眼,敢不敢比一比?”
四周顿时乱了节奏,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亭台中的两位一宅之主。
季梵音默然看了他们一眼,旋即敛下澄澈的眸子,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婉音轻若无声:“你是故意的吧?”
梁榭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抚好自家女儿的小脾气,闻言,神色淡淡。片刻才舍得张开惜字如金的薄唇,却是让她哭笑不得。
他以一本正经的口吻道:“女从汝之脾性,吾心甚悦之。”
此时的庭院一隅,江城子与赵孤城已然开始了对战的姿态。
心事重重的赵孤城回想适才江城子在耳边之言:“赵孤城,你可千万别怂,要让绿珠看到你足以保护她们母子二人的能力!”
“来吧!”偶然知晓他非绿珠丈夫的江城子开始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也让我看看,你究竟配不配得上我的干妹妹绿珠!”
赵孤城默然偏眸,深凝了眼不远处的廊檐亭台,双拳攥得紧紧的,有些意气用事地接受了他的挑战:“来!”
瞅见主母二人并未阻止,余下的围观侍从顿时开始竞相挥手呐喊。
心灵透窍的季梵音清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余光不自觉扫向石桌旁的那道倩影,神色骤然一凛。素手赶忙夺过她倾倒的青碧茶壶,滚烫如火的水流蜿蜒形成一条水柱,啪嗒啪嗒掉落于地,余滴溅洒纱裙以及……
从她手中接过绿绸襁褓,细细查看一番,这才猛舒了口气。襁褓虽微湿,所幸并未烫到熟睡中的奕诲。
神色恍惚的绿珠,口中止不住地喃喃自语:“……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季梵音默然垂眸,远山眉黛微漾,心潮如同落下一块沉重的大石般,呼吸凝滞了许久:“……绿珠……”
忽地,七岁的小雍森从庭院中健步如飞跑过来,一把抱住面色苍白的绿珠,指着再次被赵孤城放倒的江城子,喘息中带着笑:“绿珠姐姐,你快看。”
自上次,其母葶苈为答谢季梵音的救命之恩亲自登门道谢后,每隔一月,他们母子二人便提着礼品上门。一来二去,季梵音除却拒收他们的礼品,相处也算融洽。
下一瞬,绿珠如同被人点醒了般,半蹲下身攥紧他的双肩:“雍森,绿珠姐姐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啊!”
如此神色凝重,心思单纯的雍森下意识点了好几个头。
“前几次提上门的礼品——凫,可是你们畜养之物?”
“是。”
“并未接受过他人之赠?”
雍森挠挠头,老实巴交坦言道:“母亲性子要强,自父亲过世后,再也未向任何人伸过手……绿珠姐姐,您若有疑虑,我可以去厨房将我母亲唤来……”
双眸顿失光亮的绿珠,整个人瘫软,髣髴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神色落寞摆摆手:“不必了……”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梵音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不紧不慢递过一杯温茶:“润润嗓。”
青碧色的瓷杯,沿边雪白,穿过明黄透析的色泽,杯底蓦然凌跃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鱼。一滴晶莹的水珠倏地掉落,平静的茶面顿时荡漾了无数波纹。
“他与我初识,便是以凫为题……”
对答之词,足以彰显他远大的抱负和优异的才华。未曾想,这些优点却悉数被埋没在仇恨蒙蔽的双目之中,随着他的离去而再无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