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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山呼海啸而至,城外那一带数里的灯火连营成了安庆绪的心头患。随着入夜渐深,他也愈发的坐卧不宁。唐军两次夜间袭城,两次差点做了唐军的俘虏,尤其是陕州城那次,几乎是九死一生,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只怕此生都难以磨灭。
思来想去之下,安庆绪还是招来了孙孝哲打算与他商议一下对策。
“现今渑池可战之兵不满万,万一唐军趁夜强攻,咱们,咱们可如何是好呢?”
说实话,孙孝哲也对唐军使用诡计,善于夜间袭城甚为头疼,听了安庆绪的担忧后,也连连咋舌。
“能有甚好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渑池不比硖石与陕州,没那么容易被攻破,殿下稍安勿躁便是!”
几次试探,孙孝哲都不松口,安庆绪一阵气馁,看来想要此人明着支持自家撤军的提议是不可能了,那么只能从渑池的两名镇将身上下手。
送走了孙孝哲以后,安庆绪立即又安排人去请两位镇将来议事。虽然在背地里这两位镇将把安庆绪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见到本人则只能毕恭毕敬。
安庆绪开门见山,直接杀入主题。
“唐军势大,渑池如果力敌,只怕玉石俱焚。”
其中,王姓镇将面若寒霜,问道:“下走不知殿下其意,恳请明示。”
孙孝哲率先对安庆绪以“殿下”相称,于是军中很多人便都不明故里跟着相称“殿下”。都道安禄山元日登基后,安庆绪早早晚晚要被封为太子,现在敬称几声殿下又有什么不妥呢?
另一位李姓镇将却性子软弱的多,躬身施礼道:“下走一切为殿下之命是从!”
安庆绪装模做样的点点头,“好!那就明说了,唐军的势头太大,我建议立即整军,趁着唐军反应不及,咱们连夜撤出渑池。”
撤出渑池?
王、李两位镇将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谁都没想到,这等话居然出自安庆绪之口。要知道主动放弃城池是需要承担与战败同等责任之惩罚的。放弃了渑池,那么又由谁来承担安禄山的雷霆之怒呢?
安庆绪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笑容可掬的问道:“两位可是在担心,由谁来担责吗?请放心,既然提议出自安某,自然由安某一力承担。尔等只须点头,或者摇头!”
王姓镇将并不同意撤兵,毕竟崔乾佑还在西面生死未卜,如果就此撤兵,放弃渑池,也就等于放弃了崔乾佑,他虽然也认为以数千战兵坐困愁城不是明智之举,但若如此轻易的放弃了跟随多年的主将,在情感上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
“下走有个不情之请,若等到崔将军返回,便立即撤军!”
而那李姓镇将则完全看王姓镇将的脸色行事,见他迟疑了,说话的语气也就模糊了起来。
“下走,下走以为,殿下之言完全在理,而,而王镇将所说,也,也在情理之中,都对,都对!”
啪的一声!
安庆绪毫无征兆的拍了面前桌案一把,“都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实话告诉你们,崔乾佑早在陕州就被唐军俘虏了去,这个消息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那是因为孙将军有言,若此时言明会影响军心,现在我燕军一败再败,还有甚军心可言了,索性一并揭开盖子,让诸位都知道知道!”
安庆绪的话太过震撼,两名镇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是在难以想象,以崔乾佑之善战,居然会被草狗一般的唐军生擒活捉。但事实的确令人疑窦丛生,一连旬日不与渑池联系已经大反常态,现在渑池派出去的两万大军竟也全军覆没,种种疑点都将矛头指向了唐军的战斗力。
但王姓镇将犹自做着幻想,质问道:“此事单凭殿下一人之言,请恕下走不敢相信!”
安庆绪又暴躁如雷,“鸟!信不信又如何,孙将军与我同在唐军虎口下死里逃生,若不信去问他!”
王李二人又迟疑了,他们也知道一些底细,安庆绪与孙孝哲此前一直不对付,只不知这次是因何搅到一起的。直觉告诉他们,孙孝哲的话当还是可靠的,虽然骈妇子名声也不好,但总要胜过这蠢如笨猪的安庆绪多矣。
于是安庆绪又遣人去将孙孝哲招来,劈头便问:“孙将军此前是否曾劝我勿将崔将军的消息告知诸位镇将,只为了不在大敌当前时影响了军心?”
孙孝哲一头雾水,他的确曾全说过安庆绪,可安庆绪如何竟又主动泄底了?
“的确说过,既然诸位已经知道孙某也便没甚可隐瞒的了!”
安庆绪甚为满意的看了看王李二人,又笑道:“如何?这回你们信了吧?”
王李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了半晌,终是长叹一声:
“也罢!撤兵就撤兵。殿下定个章程,何时撤,如何撤!”
安庆绪撇撇嘴,“那还不容易,现在就开始撤兵,子时过去之前,定要静悄悄的离开,明日一早就让唐军吃下一座空城吧!”
一想到明日唐军主将看到渑池只剩下一座空城那种愤怒的模样,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更主要的是,在唐军眼皮底下,安庆绪实在睡不着觉,生怕再次走了老路,被夜袭城池后,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仓皇逃命!
两位镇将领命而去,孙孝哲却面色阴沉,他明白,自己一定被安庆绪利用了。
安庆绪走上前来拍了拍孙孝哲的肩膀,“不要害怕,咱们的替死鬼早就找好了,只要大军撤退,我立即上书父皇,痛陈崔乾佑以及其麾下众将大罪!”
看到安庆绪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孙孝哲便觉得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他的确想要胜过崔乾佑,但却不是用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卑鄙法子,他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成为众人敬仰的常胜将军。
然而,世事造化素来弄人,可叹孙孝哲一身志向,却都报诸于安庆绪这等蠢猪之辈的身上。可再不甘心又有是很么办法呢?现在的他已经与安庆绪紧紧捆绑在一起,就像一根绳子两头系的蚂蚱,谁都逃不脱这根系死的绳子。
也罢,撤便撤吧,反正罪责无须自己来背。
一夜功夫,渑池守军撤了个干干净净。
黑暗之中,秦晋的一双眸子从未离开过渑池,但他却一直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叛军撤个干干净净。他带着大军往渑池来,也不过是想打打秋风,顺便吓唬吓唬安庆绪、孙孝哲等人。哪成想到了半夜,叛军竟然开始偷偷撤军了,秦晋直呼,当真是天助我也。
如此,唾手可得一城,堪比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脑袋,亦或是走路一脚踩到了狗屎。总之,这次陕州战役打的顺风顺水,好运连连。想必叛军走的仓促,渑池城中一定会留下不少带不走的物资,正好可以一并搜刮带走,这下他那一万人终于再不愁吃喝了。
天亮以后,叛军撤了个干干净净,秦晋下令大军分出半数人马入城搜掠府库粮食,若城中尚有百姓滞留,可将他们悉数带走,城池、百姓、粮食一样都不能留给叛军。
其实,叛军所到之处,抓壮丁,乱杀人,多数百姓都不堪任凭胡虏**,携家带口向南逃难,但也有富裕之家舍不得族中世代积攒的财富,便侥幸溜了下来,可同样是被迫害的家破人亡。若问这些人恨不恨蕃胡叛军,得到的回应也许就是四个字“血债血偿”!
一如秦晋所料,渑池作为叛军再洛阳以西的主要落脚点,的确转运来不少粮食,走的时候既没有悉数带走,也没有将其烧毁。这就大大便宜了秦晋。
不论多少,一律装车带走,牛马车装不下的,就让步卒骑兵纷纷装上一口袋粟米,即便如此还是剩下了不少粮食。
看着这些粮食,秦晋心中万分不舍,久久不发一言。时间不容耽搁,还是郑显礼出言劝道:“战阵便是如此,没得选,既然带不走,就烧掉!”
秦晋决然转身挥一挥手,火油纷纷喷淋上去,火把一支支投到粮仓上面,大火立即熊熊燃烧,仅仅片刻功夫就再也救不得。
渑池冲中的百姓被叛军祸害的比硖石严重的多,城中壮丁不论贫贱富贵,一律被拉到军中做民夫,是以到现在还活着留下来的仅有不到五百老弱妇孺。就是年轻妇人也没剩下几个,稍有姿色的都被如狼似虎的蕃兵汉卒奸.淫的死去活来,不堪受辱自尽者不胜枚举。
“走吧!走吧!还有甚好留恋的?留在这里的都是噩梦!”
一位七旬老翁颤巍巍,望着自生长老去的家园变成了眼下这等人间地狱,没等话语哽咽着说完,就已经失声痛哭起来。
他本有良田百顷,家中吃穿不愁,儿孙绕膝满堂。然而,这一切都被忽然而至的蕃胡叛军所打破,几个在壮年的儿子孙子都让姓崔的抢了去当壮丁。稍有姿色的年轻媳妇、女儿也被掳走,做了哪些杀千刀恶鬼的营妓。
若非还有六岁的小孙子是他唯一的牵挂,这人世间早没有任何留恋的余地。为了这个硕果仅存的血脉孙儿,他甚至不惜离开这片生养他七十余年的故乡土地。
眼望着火苗扑扑窜起,整个渑池城迅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老者收住哭声。试图将眼前模糊的家乡景象印在脑子里,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干涸的老眼里不断涌出浑浊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落,还未及跌在地面上,又被刺骨的朔风吹成了一颗颗的冰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