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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腹痛么?”邵稹问。
“无事。”宁儿坐起来,道,“又不是得了绝症。”
邵稹见她坚持,也不多说。放下碗,替她抱来褥子,垫在她身后。
汤还热,邵稹将一只小案放在榻上,宁儿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气。灯光里,她的睫毛长长,在脸颊上投下淡淡而温柔的影子,微微颤动,邵稹的心就好像被触到了一样,
宁儿低头喝着汤,忽然觉得邵稹十分安静,抬眼看他。
目光倏而相触,邵稹莞尔,平日看着有些锐利的眉目,此时竟显得十分温和。
宁儿也抿抿唇,继续低头喝汤。不知道是汤太热还是心跳忽而变快,她觉得脸上有些烫。
“明日要歇息么?”邵稹问,“你若觉得不适,我等便在此处停两日。”
宁儿赧然,忙摇头:“不必,我每回都是第一日腹痛,第二日就好了。”
邵稹皱眉:“每回?你每月都要腹痛一日?”
宁儿点点头。
邵稹咋舌。
他最讨厌腹痛,每月疼一次,一年十二次,十年一百二十次,五十年……那跟绝症有什么区别!
“饿么?想吃些么?我见这店里食物不错;无;错;小说 m.,有羊肉、鸡肉,还有豆子粥。”他有些紧张地问,生怕有点什么闪失,宁儿就没了。
宁儿哂然:“我先前吃了许多,早就饱了。”
“再吃些吧。”邵稹皱眉道。
宁儿把汤喝完,苦笑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邵稹无法,忽然想到还有衣服,拿过来,递给宁儿:“这是云卿给你挑的。”片刻,补充道,“我付的钱。”
宁儿见到新衣服,眼睛放出光来。
她拿过来看,只见都是漂亮的绢罗,十分好看,高兴得不舍放下。
“很贵吧……”她不好意思地看向邵稹,她知道,他如今手上并不宽裕。
贵死了。邵稹心想,但看着宁儿,却笑笑,“不算贵,你喜欢就好。”
宁儿望着他,忽而不说话了。
“怎么了?”邵稹对着那双眼睛,只觉有些异样,心微微动了动。
“稹郎……”宁儿轻声道,“等我到了商州,你要去何处?去寻那个五公子么?”
邵稹颔首:“嗯,我要把我的金子拿回来。”
“然后呢?”宁儿问。
“去长安,曹茂家的商旅要去西域,托我护送。”
“那……从西域回来呢?”
邵稹笑笑:“还未想好。”
你去商州好么?宁儿心里道,却说不出口。
“我也许会去成都。”邵稹道。
“成都?”宁儿眼睛一亮。
“是啊。”邵稹道,“成都风物宜人,我祖父的墓也在那里。我回成都去,把以前的宅子买下来,再置些地。如果觉得好,不走了,便在那里成个家。”说罢,他眨眨眼,“到那时,我若肥得大腹便便,带着一群小儿去商州看你,你莫说不认得我。”
宁儿怔着,好一会,笑起来:“怎会。”她笑得灿烂,心里却泛着一阵苦涩。他们终会分开,邵稹将来会跟别人成家,还要带一群小儿去看她……
邵稹也笑,声音低低的。
宁儿找到了舅父,他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样的将来,才是他们各自的路吧?
老天还算照顾,第二日,没有下雨。可是道路泥泞,还是耽误了些功夫。
八百里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太长。
一路上,邵稹与萧云卿依旧互相打诨斗嘴,宁儿在车里跟玳瑁玩得熟稔。
邵稹依旧对宁儿照顾有加,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过了洋洲和金州,再走两日,商州的城池便已经在望。
宁儿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对商州的样子似是而非。西大街,安乐巷,她记得最大的屋子就是她舅舅的。
邵稹跟路人打听了方向,一路驾车将宁儿送到安乐巷。
宁儿往车外望着,只觉周遭模样似是而非,可当她看到一棵漂亮的梧桐树,还有墙后面漂亮的檐角,她眼前一亮,忙道:“就是此处!”
邵稹停下车,望去。果然,这宅院是这巷子里最大的,光是前门就已经比别家宽敞了不少。
正值午后,巷子里很安静,黑漆大门也紧闭着。
宁儿按捺着激动的心,下了车,有些踌躇地看向邵稹。
邵稹也看着她。
那大门打开,亲人相见,也许宁儿会与里面的人感天动地哭一场。
但那之后,他们这段路就算走到了终点,从此分道扬镳。
邵稹暗自深吸口气,对宁儿笑笑:“去吧,敲门。”
宁儿注视着他平静的脸,少顷,轻轻点头。她走到门前,执起门环,清脆地叩了三下。
未几,侧门打开来,一个仆役模样的人走出来。
他看看宁儿,又看看邵稹,拱手行个礼:“郎君娘子,不知何事?”
宁儿看着他,觉得全然陌生,问道:“这位郎君,此处可是薛敬住所?”
“薛敬?”那人摇摇头,“我家主人姓庞,娘子寻错地方了。”
宁儿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怎会?此处我记得,我以前还来过,我舅父薛敬就是住在此处。”
邵稹见状,亦是诧异十分,上前道:“足下可知,这附近有哪家主人叫薛敬么?”
那人沉吟,苦笑道:“这位郎君,安乐巷里共有十一户人家,无人姓薛。这位娘子的舅父名氏,我亦不曾听过。我家主人去年买下此宅,前面的屋宅主人我知道,姓刘,却也不姓薛。”
邵稹思索片刻,颔首道:“知晓了,多谢。”
那人拱拱手,退回门离去。
宁儿怔怔的,眼眶有些泛红,喃喃道:“怎会如此……”
邵稹安慰道:“勿着急,你舅父许是搬走了。”说罢,他四下里看看,道,“这巷里还有许多户,必有人知晓些因由,我等问问便是。”
宁儿拭拭眼睛,点头:“嗯。”
邵稹将马车停在一处空地里,带着宁儿在安乐巷里走起来。
他寻了一处看起来居住了许久的屋宅,敲开门,僮仆开了门,邵稹说明来意,未几,主人家走了出来。
“薛敬薛大郎啊!”他笑着说,“知晓知晓,多年前就搬走了。”
邵稹和宁儿皆是一喜:“未知搬到了何处?”
那人皱眉:“这个我倒不曾听闻。那是前年前的事了,薛大郎搬了家,宅子卖给了城里的中人,一直空着,去年才有人住进来。”
宁儿听着,心中的期望倏而黯淡。
邵稹看她模样,谢了那人,带她离开。
“还有一法,”回到马车上,邵稹道,“去官衙中查籍册,你舅父要迁走,其中必定记录在案。”
宁儿提起精神:“真的?”片刻,却皱皱眉,小声道,“可你我过所都是赝造,你曾说无事不可去官衙的。”
“这么大的事怎可说无事。且……”邵稹神秘一笑,“我说了要我等亲自去了么?”
“去官衙?”客舍里,萧云卿正给玳瑁喂着食,听得邵稹的话,讶然,“还有你打听不到的事?”
“不是打听不到。”邵稹说,“商州那么大,我等又不知晓宁儿舅父曾与谁人最善,莫非一户一户去问?到官衙里查问最是容易。”
萧云卿有些不情愿:“我的过所倒是清白,可我与贼行关系紧密,也怕去官衙呢。”
“萧郎……”宁儿望着他,泫然欲泣。
萧云卿本想跟邵稹打打诨,见宁儿这个样子,怔了怔。
“罢了罢了。”他慷慨一笑,“既然是宁儿小娘子所请,某自当赴汤蹈火!”说罢,昂首而去。
宁儿在馆中等待,只觉每一刻都过得煎熬。
邵稹看她坐立不安,安慰道:“你勿着急,云卿不多时便会回来。”
宁儿望着他,点点头,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乱。
邵稹问:“你舅父迁走之事,不曾告知你?”
宁儿摇摇头,低声道:“我母亲去世之时,舅父曾到成都。他说我将来若是想找他,到商州便是。我母亲丧事毕了,大伯将我接走,舅父就再不曾来过消息。”
邵稹沉吟,道:“你在伯父家里,可是万事都要听他们的?你说过,他们连出门也不许?”
宁儿颔首。
邵稹冷笑:“恐怕就算你舅父曾给你书信,你伯父家也不曾让你知晓。”
宁儿讶然:“为何?”
邵稹反问:“从你出嫁这事便能猜到。你觉得你伯父将你嫁给阆州那药罐,你舅父知道么?”
宁儿默然。舅父疼爱她,如果知道此事,必定不会同意。
她当初打定主意出走,也正是有此想法。
邵稹忽而觉得宁儿比自己可怜多了。
他的族叔待他不好,他出走之后,能凭着武功到处闯荡,逍遥自在。可宁儿呢,她出走,如果找不到亲人,万事都没了着落。
但十分微妙的,邵稹却并不像宁儿那样难过,相反,还有些许的……庆幸?
他正揣摩着自己这点奇怪的心情到底从何而来,萧云卿走了回来。
“问到了,问到了!”他神采奕奕。
宁儿面露喜色,忙问:“我舅父在何处?”
萧云卿看着她,有些讪讪:“籍册上说,你舅父一家,去了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