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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熙称病不能上朝,却让人看见他去了藏玉院,并且多日没有回府。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纵然是名震东陆的白熙,亦不能免俗。即使是晟铭,也没有想到紫玉能起到这样的作用。白熙多年来从未近过女色,夫人陌辰也只是晟世赐婚强给他的,突然遇上紫玉这样的绝色,一时情迷也不无可能。当年三宫六苑美妃如云的云尺国主亦能够因为一个容姬而误国,想来白熙迷上紫玉,也不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将军府地大人多,难免会混入什么奸细,而藏玉院的人,即使是挑水劈柴的下人,亦是白熙的亲卫。那日陌辰送瑞钰过去,却被白熙退了回来。瑞钰并不知道白熙受伤的事,以为是郡主在向将军示好,看将军没有使唤的丫头,便把自己的贴身婢女送去。
结果,隔日白熙便去了藏玉阁。
白熙去藏玉阁的事并未在府里隐瞒,陌辰也应景地摔了几只古董花瓶,碎片飞落得满院都是。
瑞钰恳求柳月慢帮忙宽慰宽慰陌辰,但是柳月慢站在拂远居外,远远地看着,却怎么也不肯走近。
没几日,画京上下都知道了,白将军与陌辰郡主决裂,公然弃府住进了藏玉院。有人猜想白熙如此做,不过是借冷落陌辰来宣泄皇帝将他软禁在画京城的不满。皇帝这招可谓极妙,一面白熙仍是名义上的南郡统帅。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以他为帅,南郡守军莫敢不服,这样一来,便是稳定了军心。另一方面,晟世又以舍不得陌辰郡主去边境受苦为由,把白熙给软禁在了画京城里,让他虽有兵权,却无法调动远在南疆的兵马。
皇帝晟世早有意将帝位传给储君晟铭,在这皇权变更的时候,军心归属是巩固新皇帝位最重要的砝码。晟世早看出来,白熙并非守旧愚忠之人,高官厚禄并不能让他感恩戴德,赐婚封侯亦不能使他一心归顺。然则白熙的确有封疆掌印之才,杀之可惜;白熙之后朝中并无可继之人,杀之国危。斟酌之下,晟世给了晟铭一个机会,或收服白熙,使之归顺。或杀了白熙,以绝后患。
晟世知人皆有所欲,有所求,只是他还没有找到白熙的弱点。又或者他只估计错了一件事。陌辰肖似柳笙,在晟世看来,若是连陌辰也不能让白熙动心,那天下间,再没有女子能牵制白熙。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柳笙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他忘记了,那只是因为她是他的一生挚爱。
白熙在藏玉阁的第七日,院子里的鸢尾花开了。紫色的鸢尾伏在绿色的叶上,像一只只停驻的蝴蝶。
白熙的手足皆不能动,半躺在园中的长椅上。范阳担下了所有的公务,只在必要的时候向他汇报询问。毒没有发作的时候,白熙就让人把自己抬到这院子里来,看天,看云,看花,想起那日在落草斋,萧盏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戳着花叶上的肥肥懒懒的小虫,小虫吓得圈成了一团。
困在落草斋的日子,她一定也觉得很无聊吧。
而现在自己,手足不能动,承受着她当日十倍的痛苦。一想到此,白熙觉得心安。他默默承受着十倍于她曾经忍受过的痛苦,以这样的方式来救赎,以这样的方式来感知她留在世间的痕迹。
没有烦躁,没有焦虑,他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没有了公事的羁绊,他可以毫无节制地想念她。
白熙第一次注意到了蝈蝈和蛐蛐啼叫声的不同,第一次注意到云朵的缓慢变化,第一次看到花开的瞬间,第一次感觉到了阳光在皮肤上刺下细小的滚烫的点。从前忽略的一切,在一瞬间全都活了过来。
毒发的时候,梦魇里,一遍又一遍里重现着萧盏绝然跳下深崖的瞬间。不同于以往的痛苦绝望。这一次,想着自己很快就可以去陪伴她,白熙的唇角扬起了淡淡的笑,仿佛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归属。
只是白熙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看向园门口,似乎在等待,或者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那一日,他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突然听见脚步声。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的,是前来禀报公事的范阳。白熙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一次他在聆听公务时走了神。
范阳注意到了白熙的心不在焉,问:“少主在想什么?”
白熙神游天外,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吐出了两个字:“陌辰。”说完之后,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范阳听了之后,却是无比地安慰,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园子里的鸢尾花不知道是谁种下来的,又或是只是偶然风里携来的一粒种子,无意间落在这里。
有一日白熙刚从毒发中缓过来,睁眼看到一片迷朦的紫色,随口问道:“这鸢尾是哪儿来的?”
那日当值的侍卫是个有心人,找到了昔日的花匠,过了几天跟白熙回话说:“这座园子已经荒废了数代。老花匠家世代在此园子里工作,从他记事起,这些紫鸢尾就已经存在。”侍卫拣了老花匠的话,当做乐子说,“那老花匠说,这些鸢尾是遗留自上古神族时代。那时候,这里还不属于画京城的地界,最后一次神族大战,封国左丞为了保卫国都战死于此。他爱上了王,却从未不曾对她说出口。临死之际,思念散落,就成了这满园子的紫鸢尾。这满园的紫鸢尾是他绝望的爱。”
上古神族的故事,白熙也听过。封国之王苏亦辰和左丞非离的故事,流传了百十个版本。
“绝望的爱,有点意思。”白熙微笑着说,如非手不能动,他倒真想摘下一朵紫鸢尾来看看,这里面到底凝结着什么样的绝望。
传说左丞的魂没有回到王宫去看王,因为他不想引起她的悲伤。
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不得不承受所有的苦。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白熙说完,猛地一通咳嗽,咳得他心肺几乎从胸腔中崩裂出来。
陌辰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么一句。
白熙好容易止住咳,抬眼看到陌辰,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欣喜,他说:“陌辰,你怎么来了?”
陌辰东看看,西瞧瞧,目光在花地里扫来扫去,说:“我来看看,你把紫玉葬在哪里。”
白熙瞬间舒心一笑,原来她是懂的。
陌辰拔拔花丛,踢踢草皮,目光扫来扫去。白熙忍不住开口:“在左院里。”
陌辰停止了试图把花园翻转过来的动作,说:“原来在左院里。”
又随口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白熙一愣,老老实实地答:“没有大碍,只是需要静养罢了。”
“毒呢?”
“偶尔发作,因为有药拖着,发作起来并不十分厉害。”
陌辰点点头:“哦,这样。”
轮到白熙抢过话头,他问:“你怎么会来?”
陌辰说:“将军离府数日未归,我自然要来看看。”
“那紫玉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陌辰似想起什么,突然一笑,说:“你要不把她处理了,难道还真在这里养着?”
那日澜国郡主苍楚镜于宴会上挑落白熙的发,众人只看到白熙冷峻的面色,却不知,他不过习惯用冷漠来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还有那日他从折花令归来时无助的样子。旁人只道白将军不理会女色,其实白将军根本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女子。
若是留着紫玉的活口,紫玉自然会对白熙百般纠缠。白熙哪里会好言诓哄女子,若是要他日日和紫玉相处,不如让他直接面对晟铭的刀枪剑戟。
白熙不是会耽于女色的人,陌辰从一开始就知道。
藏玉院防卫严密,旁人以为白熙是在保护紫玉,陌辰猜想,他不过是不想泄漏出紫玉已死的消息。反正诸人只见到紫玉入住了藏玉院之后再未出去过,而白熙日日到院里来待上一段时间,顺理成章地就会认为紫玉和白熙在院里厮守。
如同往常的一样,两人的谈话又陷入了僵局。
似乎除了权谋布局,他们再找不到别的话题。
“那个……”
“其实……”
白熙想要说的是,你可愿意留下来用晚膳?院里的厨子会做很美味的南地小菜。
陌辰决心说的是,我找到了解毒的方法。毒是她制的,天下间只有她才有解毒的方法。若是问起,只说宫内秘方好了,反正谁也不知道如何配制解药。
陌辰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子,向侍卫要了一杯水,喂白熙吞下一只绿色的丸子,说:“这是我让人从宫里找来的解药。解药并不只有晟鸿那里才有,父皇也曾得到过此毒。”
邀请的话,白熙没有再说。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陌辰,不再感到厌恶?
陌辰离开的时候,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沉吟了片刻,说:“你不就是,柏翰?”
侍卫行礼道:“难得夫人还记得柏翰。”
陌辰没有多想,出了藏玉院,命下人直接往郡主府去。
不出半日,朝野皆知,陌辰郡主大闹藏玉阁未果,气得搬回了未嫁前所住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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