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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会将举行三天三夜,传说晟世年轻的时候,曾一人猎杀过一头熊。
陌辰望着冰雪凛凛的森林,想起了左都温暖湿润的马场,往日已去,恍若隔世。
每次秋猎萧盏都会一马当先,举起长弓射虎狼。从不输给任何男子。
可眼前的一切,却是如此的陌生。嘈杂的说话声,女眷艳丽的彩衣,一切都是那样的虚幻遥远,她就像川流不息的河水中的一块礁石,热闹随身过,她只是看客。
等到陌辰回过神来,只听得晟世宣布逐鹿大会开始。
摩肩擦掌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争先恐后地策马入林。苍楚镜抖抖缰绳,枣红色的骏马往前跳了两步,又倒回了陌辰身边。
苍楚镜挑衅地笑道:“怎么?陌辰郡主是看不起我们么?或是谦让,让我们这些先行的小人物拔个头筹?”
落羽,或者说澜国小王子苍楚影,正举着杯和晟世聊天,此时往这边望了过来。落羽对苍楚影说:“小影,不要胡闹。陌辰郡主以才闻名,可不像你这个野丫头。”
晟世哈哈笑道:“陌辰第一次来逐鹿大会,去见识见识吧。白将军。”
一直隐在人群中没有出猎的白熙策马向前两步:“白熙在。”
晟世吩咐道:“陌辰郡主行猎,就由你保护郡主。”
“是。”白熙遵旨。缓步到陌辰面前,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郡主请。”
苍楚镜“哼”了一声,自顾自地骑马先跑掉了。
陌辰下车上马,雪白的骏马,素色的衣衫,相得益彰。
白熙行在陌辰身侧,两人握缰缓行,一路无言。
落羽与晟世在宽阔的马车上喝酒聊天,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猎场方向飘去。晟世明白地笑道:“澜国王子是年轻人,难免看得心痒。王子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这个无趣的老人家。”
落羽优雅地喝一口酒,陪笑:“皇帝陛下说笑了。吾去去就来,给陛下猎一只山猪下酒喝。”
左右奉上黑漆长弓。
落羽潇洒地纵身上马,墨骑黑衣,仿佛一只利箭般,刹那间没了踪迹。
白熙始终领先陌辰半个马身,一路上劈砍掉了被雪压下的树枝,给陌辰开路。两人不像是去打猎,更像是游山赏雪。
陌辰没有带弓。从前的陌辰不会打猎,没有合手的弓箭,这次晟世说的行猎,也不过是让她被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护卫着四处走走看看。
四周时不时响过箭镞划破空气的撕响,或者是几个人捕捉到了猎物的呼喝。尚在林子边缘,只能猎着写一些松鸡野兔。
苍楚镜像朵紫云一般飘来,手里拧着一只兔子,往陌辰面前晃一晃,得意地说:“陌辰郡主可要和我比谁打的猎物多?啊,对了,陌辰郡主是善良温柔的才女,那就赛马好了。郡主不会拒绝吧?”
兔身上的血几乎甩到了陌辰脸上,不过都被白熙不动声色地挡了去。
陌辰微微一笑:“难得雪景如画,如果只注重比赛,反倒错过了这一路美景。”
苍楚镜扬起下巴,说:“那郡主就是不比了?郡主是伶牙俐齿的才女,楚镜自是说不过。不过连续三年的逐鹿侯白将军这次也换了胃口改好赏雪?”苍楚镜转向了白熙。
每年的逐鹿大会都会选出一名逐鹿侯,或因为打猎最多,或因为打着最厉害的猎物。少年将军白熙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白熙淡淡道:“白熙奉命保护郡主。”
苍楚镜皱皱眉,撅撅嘴,说:“那楚镜就不打扰将军陪伴陌辰郡主赏雪。”骏马踏步走开,只听到苍楚镜唱:“折了双翼青鹰鸟,金丝笼里尽荣宠。”
唱词出自一支旧歌,讲的是君王爱上了女将军,将其纳入后宫。女将军并不适应浮华奢靡勾心斗角的宫廷生活,最终郁郁而终。
苍楚镜讽刺陌辰之意,溢于言表。
白熙装作没听见,依然体贴地替陌辰照看着路,冰冷而周到。
走了一会儿,渐渐听不到人声。想来行猎的人已经散开,各自追寻猎物去了。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伴着多人的嘶吼。
只听一声巨吼,虎啸震天。
这上林苑,难得还有猛虎。
人声马嘶渐渐近了,白熙护着陌辰退到一片宽阔的空地。
隔着稀稀拉拉的树枝,前方不远处因受伤而暴烈的猛虎对着围在它身边满弦开弓的人们龇牙相向。
苍楚镜一袭紫衣明艳耀眼。纵然对着爆怒的猛虎,一双明眸仍就神采飞扬毫无惧色。
白熙冷眼往那边看了看,转头对陌辰说:“郡主,我送你回去吧。”
陌辰看也不看他,笑道:“难得见着猛虎,本郡主想多看看。”
白熙也不反驳,只是策马护在陌辰身前。
苍楚镜纵马往后狂跳几步,再一个跳跃转身,拉弓满弦,一箭直中猛虎,可惜精确不足,被射中了前腿的猛虎一个趔趄跪倒,又强行站起,冲着苍楚镜发出愤怒的咆哮,纵身就要一跃而上。
苍楚镜见势不妙,立刻掉转马头,像陌辰的方向奔来。老虎一跃不中,紧跟其后。周围的人纷纷拔弓射箭。可是陌辰和白熙和老虎的距离太近,来不及闪避。
陌辰毫不惊慌,闪里看花的悠然,英勇无敌的白将军总会保护她不是,嘴角勾起一丝微讽。
白熙挽弓射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利箭瞬间插进了老虎的咽喉,可惜距离太近,力道不足,老虎犹自剩了最后一口气,暴怒地扑向白熙。
白熙再次拉弓,已经跑到近旁的苍楚镜却在此时,踏鞍一跃,扑在了白熙身前。来不及射出的箭镞飞落到了地上,老虎尖利的爪子划破了苍楚镜的衣衫,在她的背上刻下了一道道血痕。
后面追上的人终于射杀了猛虎。
白熙脱下外袍,披到苍楚镜身上,对随后赶来的人说:“镜郡主受了伤,我先送她回去医治。请替我保护陌辰郡主。”
从头到尾,陌辰微微勾着唇角,她的脸半掩在绯色大氅里,眸里雾气晦暗,隔着冬季朦胧的空气,让人看不清。
黑衣如夜的落羽说:“这虎是白将军射杀的,你们给白将军送过去吧。”
跟来的几个人听命,下马拉了虎往营地方向。
落羽看向陌辰,眸里笑意盈盈,说:“陌辰郡主可想随我去深林?”
陌辰瞧了一眼重重叠叠的雪枝枯木,大半张脸埋在了大氅里,气吐幽兰:“不必了。本郡主乏了,请王子送本郡主回去。”
落羽凑近,深墨的眸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玩味的笑容浮在脸上:“陌辰郡主难道没有发现这会儿四下无人?“
陌辰毫无退缩地盯着他的眼,清澈明净,全无怯缩,陈述着一个事实:“本郡主自然知道这会儿四周没有人。”
落羽策马又向前走了两步,说:“陌辰,你相不相信,是我故意支走了白熙和其他所有人。”
陌辰斜看向他,似在无声地问,那又怎样?
落羽声音低沉,如蛊惑魔魅:“我想要把你抢走。”
陌辰缓缓举起弓,箭抵在了他的胸前,眼神冷冷的,几点零星的笑意如洒在冰面上的血,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
落羽收起了邪幻蛊惑的样子,轻叹出声,失望,茫然,若有所思,低低开口道:“陌辰,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柔弱需要人保护的陌辰。就算你记起来,我于你,又算得了什么?“
调转马头,落羽挺拔的背景在寒冬中寂寥萧瑟,声音平稳冷淡:“陌辰郡主,请允许本王子送你回营地。“
陌辰淡淡道:“有劳。“
回了营地,陌辰看见白熙陪在大殿下晟铭身边说话,不由得有些微微惊讶。
晟世喝着酒,晟黎晟鸿偎在他身边,好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陌辰心里冷笑。
晟世看见陌辰,向陌辰招招手。陌辰心里冷哼一声,面上还是顺从地慢慢踱步过去。
晟黎温婉地笑着,拉过陌辰,对晟世说:“不知不觉都已经七年了,再看见陌辰,几乎没认出来。”
一旁的晟鸿插嘴:“可我看黎姐姐还是没怎么变,和以前一样漂亮。”
晟黎不禁一笑,嗔他:“变的是你,越来越会讨人欢心了。”
晟铭此时也走了过来,对晟黎和陌辰点头微笑示意,并没有表现出多么亲近的样子。晟黎拉了陌辰的手,对晟世说:“父皇,黎儿和陌辰妹妹好多年没见了,心里有好多贴己话。”
晟世挥挥手:“去吧,去吧。”
晟黎拉了陌辰往了另一处营帐去,笑容僵硬地停在脸上。
逐鹿大会连续开三天,所有的人都住在营帐里。
入了晟黎的营帐,婢女奉上热茶。
晟黎喝了口茶,眼睛盯着白色的帐壁,似穿过薄薄的帐壁看向遥远的一点,没有说话。
陌辰等她开口,悠然从容。
晟黎缓缓开口:“陌辰,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陌辰微笑:“这么多年了,人都会长大。”
晟黎偏过头来,手指得得地敲着桌面,看着陌辰说:“陌辰,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原以为你还是从前那样懦弱顺从……陌辰,你可知道这次澜国人为何来北域?”
在晟黎心中,仍然是唾弃澜国的。
“国事重大,陌辰怎么会知道,”陌辰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不动声色避开了晟黎的话题。
晟黎正要开口,陌辰却打断道:“陌辰不懂国事,姐姐有话该对父皇说才是。”
晟黎咬咬下唇,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站起,跪在了陌辰面前。
“姐姐这是做什么?陌辰可受不起。”陌辰虽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要扶起晟黎的意思。
“陌辰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梅花宴上也刻意刁难。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消除你的怨恨。”晟黎一口气说完,顿了一顿,眼里已经浸出浅浅的泪光,“请你帮我。”
陌辰疑惑地笑笑:“姐姐是北域皇帝的爱女,澜国尊荣的王妃,放眼天下,谁敢和姐姐你过不去?陌辰人轻言微,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
晟黎知道陌辰已经不是她所想象的懦弱样子,却没想过她会如此不饶人,身边的人个个八面玲珑,宁可自己吃嘴上亏,也不得罪人,谁都得给自己备条后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求于人。想好了说软话,想着陌辰至少会配合她把这表面戏码唱足,却没想到陌辰刻意刁难装聋作哑。自己有求于她,心里有万分委屈也得咽下。
晟黎隐忍地说:“求你帮我。”一个“求”字出声,扬起下巴固守的骄傲顿时灰飞烟灭。
陌辰慢条斯理地方下茶盏,说:“姐姐有什么困难请讲。陌辰自当尽力就是了。”
晟黎收敛起了美艳迫人光华和亲近示好的笑意,浓烈的仇怨涌上眉头,咬了咬牙,才开口说道:“父皇容不下白熙,这是人所共知心照不宣的事。你若嫁给白熙,日后父皇和白熙翻脸,就算你是父皇的女儿,不予牵连,可是……”晟黎冷声分析道,忽又转换的方向,“不妨实话告诉你,苍楚影现在控制了整个澜国。澜国国主已经被他软禁,称王只是迟早的事。昔日他被送到北域不闻不问,对澜国国主连同整个王室始终心存怨恨。这个人卧薪尝胆出手狠绝,真是让所有人开了眼界。”
最后这句话带了几分讽刺,晟黎挑眼看陌辰,觉得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陌辰却喝着茶,似没有察觉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样子。
晟黎肃容,继续说:“就在苍楚影掌控了澜国大权之际,他却无故失踪。原来……”晟黎呵笑一声,“是因为他听说父皇给陌辰郡主和白将军赐婚,连夜赶来了北域。加之后来你病倒,苍楚影便一直没回澜国,守在你身边。没想到他这么个冷厉狠绝的人,倒还是个痴情公子。”
陌辰不动声色地听着,仿佛事不关己。晟黎虽然知道陌辰不简单,却也暗暗佩服她能如此沉得住气。
既然陌辰全然不配合,她只有自己讲下去:“为了阻止你和白熙成亲,苍楚影这才仓促来北域。对了陌辰,你不奇怪父皇要选你去对付白熙吗?”
陌辰微笑不语。是因为他对柳笙的恨极爱极吧,所以用陌辰来报复。所以明明知道陌辰喜欢白熙,还要陌辰去对付白熙。
“因为父皇恨你的母妃,”晟黎自问自答,“苍楚影和父皇谈了什么条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要娶你。于父皇来说,你不过是个用来制肘白熙的棋子。就算不是你,也可以选别人。这个别人,可以是苍楚镜。”
陌辰了然。想起宴会上苍楚镜的安静沉思和最后的决心。
“他恨澜国国主,恨所有抛弃过他的人。在北域做质子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晟黎喃喃。
“你可恨父皇的狠心?”陌辰突然问,在这场权利和报复的交易中,晟黎又何尝不无辜。
“我不知道。”晟黎低头,或许心里有怨恨,可是她把怨恨转嫁给了别人,比如澜国国主,比如陌辰,她无法恨曾经给过她无上宠爱的父皇,或许她心底还在幼稚地期望着有一天父皇能接她回家,重新做回荣宠无双的小郡主。
“说了这么多,姐姐到底想要陌辰做什么?”听够了故事,陌辰撩了撩发,问道。
“苍楚影可以布置一切,不过,最后决定的人还是你啊。陌辰你可愿意嫁给苍楚影?”晟黎热切地问,又补充说,“澜国皇宫上下皆惧怕苍楚影的冷漠,谁能想到看似无心的他却如此在乎你。”
晟黎看向陌辰,陌辰眼眸清亮,无喜无悲,让人捉摸不透。
陌辰淡淡地问:“不知道姐姐为何在乎我嫁不嫁与苍楚影?”
“澜国国主老迈,难道我得委屈服侍他一辈子?”晟黎说着,眼里闪烁,似射着愤恨的芒刺,“当初他能成功掌控澜国,我也出过力。所以,他答应,只要全部计划完成,就让送我留在北域。”
“可是如果姐姐留在北域,身份必是十分尴尬,不但不容于皇宫,更会成为晟氏的耻辱。回到澜国国主身边,姐姐又是百般不愿。”陌辰苦恼地摇摇头,还真是难啊。
晟黎把头枕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帐顶,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回忆,语气也变得朦胧:“回画京城是我这七年来的执念。明知不可能,所以更迫切。等到现在终于回来了,所有的想象才破灭,出了嫁的公主再不容于北域。其实我是愿意为了他留在澜国的。我随苍楚影回北域的那日,我以为他回挽留,可是他什么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只有一句:我等你。”晟黎的脸上慢慢浮起温情的笑意,像一片粉色的云。
陌辰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不过能认识后宫嫔妃的,不是侍卫,就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
“陌辰,就算你是北域郡主。你在北域无依无靠,和去了澜国有何分别。你于白熙有恩,就算知道你是父皇派去的,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最后呢?难道你要背弃父皇,为白熙殉情?”晟黎急切地问,有些咄咄逼人,“可是在澜国,只要有苍楚影在,就没有人能欺负你。你知道吗,堂堂澜国王子苍楚影,竟然从没有过一个女人。”
陌辰心里一动,难得苍楚影这么多年,尽然一心等待着陌辰。
“他是澜国的二皇子,苍楚影必然不会放过他。”晟黎垂下睫毛,浓密的小扇子下面隐隐透出泪光,“我势单力微,自然不能恳求苍楚影什么。可是陌辰你能啊。”
原来晟黎喜欢的人是澜国的二皇子苍楚寄。
陌辰挑眉问:“如果我去拜托苍楚影,难道他不会怀疑我为何去帮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
“以苍楚影的聪明,自然能猜到缘由。楚寄的外公是掌握东省兵马的将军,娘舅是掌握刑法的大刑司。我虽然没有什么权力,可是澜国宫里宫外培植的下属,识得的人总还有一些。所以陌辰到了澜国,不怕孤苦无依。”晟黎微笑道。
陌辰明白了。苍楚影做事狠辣,只怕不会买什么大将军大刑司的账。有了她的帮忙,不但可以保住二皇子苍楚寄的性命,还可以保全他娘家的势力,甚至还能保住晟黎和苍楚寄的爱情。而她自己呢,又能换得这些势力的支持,在澜国立足。还真是互有所利,各取所需。
陌辰站起身来,没有看到晟黎眼里的期待和紧张。
可惜啊,她不是那个陌辰。
“妹妹觉得如何?”晟黎沉不住气,开口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紧紧绞着裙边。在这场利益交换中,她唯一拿不定的,是陌辰对白熙的情宜。
陌辰转头,浅浅一笑,说:“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此事关系甚大,容陌辰回去好好想想,过几日再告知姐姐。”
晟黎忙答:“好好,不急,姐姐等你的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