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南园遗爱(49)

小东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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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君已转过身去,背对他。

    皇帝伸了伸手,想要去碰她的肩,但那手才将伸出,便滞在空中……

    他没有勇气。

    皇帝叹了一声。

    “平君,咱们……”他有些无奈:“咱们先回宫去吧……朕、朕当真不知昨晚是怎么了,怎半点自制力也没有?朕将她……误认了是你。”他的声音开始沉缓,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半点儿没有说服力,可这都是真的呀!他并没有说谎。皇帝极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仍向许平君解释:“平君,即便是你,朕也不敢轻举妄动,朕知你孕中,朕很看重这个孩儿,此时同床,对孩儿对你,都是无益的,朕怎敢贪图一时的享乐,不顾你与孩儿的安危呢?可是……昨晚,朕不知怎么了,原以为是你,却仍做了这种事!朕……悔之无极!平君,这个烂摊子,令朕头疼,朕也不知当如何收拾……是朕不好,朕的错,平君,待回宫之后,朕一定给你个交代,好不好?”

    帝君缓下语气,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教人听了也心疼。他是君王啊,朝野之中高高在上,此时小意讨好的模样,也唯是对着平君,方能这样。

    他多怕平君伤心啊。

    好一会儿,帝君的前头,方才传来了许平君的声音:

    “陛下,你当如何给霍家一个交代?怎样……安排霍成君?”

    皇帝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他有些惊喜:“平君?”平君还肯理他。皇帝紧说道:“这个平君只管放心,朕绝不负你。霍成君……朕有心给她安排的个好人家,使她离咱们远远儿的,至于霍家……朕不再防范霍光,他已位极人臣,他要多大的荣宠,朕给、朕都给!”皇帝已然有些语无伦次:“封侯拜相,古来帝王能给宠臣的一切,朕都给!平君放心,朕愿付出一切代价,盖过这件事。”

    平君放心……

    皇帝口口声声教她放心,却不知,陛下因这事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这正是她最不放心处!

    许平君叹了口气,仍背身向君王,道:“陛下,平君的话,你肯听么?”

    “听的!自然都是听的!”皇帝急切不能,连连应声。

    “那,霍成君交与平君来处置,陛下可愿意?”

    “愿意的!平君若想烦这个心,朕有何不愿呢!”皇帝忙不迭地答应。应完之后,方才有些奇怪于平君的反应,她……要如何处置霍成君?

    平君一向是个犯懒不愿理事儿的人。她最烦朝堂后宫之间勾斗,这一点心性,与皇帝如出一辙。皇帝从未将平君当做后宫普通嫔妃,她是他的妻子,她要做的一切,便是他刘询身为夫君愿意为之助力的一切。

    在皇帝刘询的心中,许平君从来不是能为争宠而勾心斗角的人,即便有一天皇后不能“免俗”,真正为之助力的,绝不是背着皇帝搞坏事的“狗腿子”,而是皇帝刘询本身。

    若皇后要“争宠”,帝君必为之赴汤蹈火!

    在对待霍成君之事上,皇帝刘询的态度也是如此。

    他是完全信赖许平君的,平君想如何处置霍成君,便如何处置,他能做的,就是在皇后决策之后,为她收拾留下的摊子,使得朝堂怨言能降之最低点。

    此时,他正等着皇后的“决策”。

    “陛下,事至如今,但听臣妾一言,臣妾心中之怨便也没了。”

    “平君只管说。”皇帝走前了一步,与她靠的更近些。

    “陛下当迎霍成君入掖庭,封位加仪,如此做,方是正确的。”

    许平君的声音很淡很平静,隐约透着一丝憔悴。

    皇帝先是惊讶,紧接着又极不忍心:“为何,平君?朕不能这样做,这事儿,朕不能答应你。”

    “皇帝不听话。”她哽咽。

    “朕、朕……旁的都可听你的,唯这一件事儿,若听了你的话,朕,朕可不知往后要如何面对你。平君,朕不能教你受了委屈。”他是诚心的,诚心不愿这么做。

    “陛下……”此刻,许平君的脑袋可要比皇帝清楚,她说道:“霍成君乃权臣霍光之女,陛下做了这等事,却不愿负责,您教霍光心里怎么想?即便陛下凭皇帝之威,将此事震慑,令朝臣不敢议,但群臣终对陛下心存芥蒂。陛下在他们眼中,便不再是明君,而只是一个担不起责任之徒罢了。若朝中终年无事也罢,就怕有事,有朝一日,陛下需得仰仗朝臣,这时,若霍光心中负气难平,翻出旧事,只怕他要在背后捅陛下一刀。似陛下今日之举,终对江山社稷无益。”

    皇帝大讶于许平君这一番言论。她之聪颖,竟不输任何一个男子。

    说这一番话的,不是长安街头的民女许平君,而是椒房殿里凤仪天下的皇后许氏。

    皇后许氏。

    皇帝走过去,贴近她,突然环手将她抱住,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身上,皇帝喃喃:“平君,朕……朕会处置,龙潜时,朕都不愿你受半分委屈,遑说今日,朕御极高位,拥无双权势,……朕更不能教你伤心。也绝不会。”

    他松了手,回身,行出大帐。

    皇后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不管皇帝做出何种选择,霍光都不会有异议,但至于背地里,霍光会如何想,皇帝是永不会知道的。

    但同为父亲,皇帝多少能通霍光的心思。自己的宝贝女儿上了君王的龙塌,却连个名分都讨不回来,他霍光的脸面往哪儿搁?他霍光往后在朝中还如何立足?所有知情不知情的朝臣都会传说,是他霍光为讨好君上,攀交权势,亲手设计将女儿送上君王的龙塌,却为君王不屑、为君王弃!

    如此相说,脸上能好看么?往后霍成君嫁也是不好嫁的了,即便慑于权势,谁家娶了霍成君为妇,难保过门之后,不会另遭冷眼,霍成君的日子必不会好过,这辈子算是毁了。

    皇帝若弃霍成君,如何能驭臣?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他能如何做呢?

    霍成君其人,嚣张乖戾,莫说她还有个兴风作浪的娘,即便单她一人,若让她入得掖庭,凭她这种心性,平君只怕要忍泪吞声,躲着她走,从此后宫必不得宁静。

    一想到这些,头都痛啦。皇帝深悔不已。

    他在皇帐中静坐,心说挨过了今日,便例照行程回宫,这次回去,他定要马上飞去长门宫,向阿迟婆婆讨个法子。

    阿迟婆婆德高望重,依她在汉室的地位,兴许能波澜不惊地压过此事。

    皇帝这么一想,心里这才有些宽松。

    但令他更头疼的事来了。

    他真差点忘了,霍成君并非“单枪匹马”,她可还有个“那样”的娘啊!

    皇帐外出现一阵骚乱。

    妇女在帐外啼哭,哀声不绝。外头护驾的羽林卫已排开阵列,守候在外,对待撒泼的妇女,万般地无奈,逐也不是,留也不是。

    稍有些眼色的从侍已在外对着妇人劝:“霍夫人,这处乃君上皇帐,若惊扰圣驾,只怕……”

    这“只怕”二字说的无甚气势,霍显自然不畏。她拂面哭泣,徒手将羽林卫拦在前面的戈戟格挡开,冲着皇帐喊:“陛下!陛下!让妾妇见一见您!陛下——”

    皇帝只手撑额,头痛欲绝。

    从侍弯腰小心问皇帝:“陛下,老奴去拦一拦?这声儿,也丢了霍将军面儿呀。”

    皇帝略一顿,道:“不必,让她外面待着。何时离去,她自己算。朕懒怠烦。”

    从侍便点了点头,躬身退下。

    依霍显的性子,怎会轻易离开?

    皇帝毕竟算错了。

    霍显跪在皇帐外,哀声不绝,从一开始的“要见一见陛下”直到了喊叫“陛下救命”!

    皇帝在帐中腹诽“救什么命啊,该朕喊救命才对”……

    从侍识趣地给皇帝端来一杯羹,教皇帝压压惊。

    “陛下救命啊!……”霍显又开始喊叫起来,这回皇帝倒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因这霍显喊嚎的内容实在不能不让他关注啊——“陛下,妾妇求陛下救救小女成君的命啊!小女……小女一时想不开啊,竟、竟要轻生啊!陛下——救命啊!”

    皇帐外的霍显,泣涕如雨,喊过一句,方才缓了缓,哽咽着,耸肩蹙眉,又开始另一波地“呼救”。

    皇帐里终于有了动静。

    霍显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皇帝掀开帐帘,正立在她面前。

    霍显稍愣,缓转之后,跪爬而去,便哭诉道:“陛下救命啊!成君今儿一早,拎了白绫挂脖子,吓掉了妾妇半条命啊!”

    “霍成君丢了命么?”皇帝冷不防这么问。实则,他也不是有意刁难,只是心中烦乱无章,霍显在这边这么闹腾,他更是无序,不知自己当说什么。

    霍显一愣,旋即道:“那……那倒没有,幸婢女发现的早,成君已被人救下了,保了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