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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鹏离去之后,殷述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又吩咐道:“去吩咐备马,我得过去看看。”
“殿下要现在过去吗?可是四小姐不是说——”何旭却是迟疑。
“宋承泽被逼急了,现在明显已经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去看看,我不能放心!”殷述道,抬头见何旭还有犹豫,就又连忙嘱咐了一句,“放心吧,我就从远处看看,这件事的分量轻重,我会掂量。”
相对而言,殷述其实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何旭也就心里有了底,先转身下去准备。
殷述绕回桌案后头坐下,面上神色却是难改凝重。
宋承泽那人,他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那人年纪轻轻就在军中历练,这几年里,又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宋家的门楣,绝对是个利害角色。
南蛮人在此处盘踞已久,其势力可谓根深蒂固,如果何鹏赶不及,真能叫宋承泽以一把火将他们烧个干净了,这其实也不算是最坏的局面,怕就怕是野火烧不尽——
届时,宋楚兮就算控制住了军中,一则要想办法绕过皇帝去,亲手把持军权,另一方面恐怕还要被南蛮人的余孽盯上,伺机报复,这局面才是最可怕的。
殷述想着,便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单手撑着额头闭目思索,心中忧虑不已。
“殿下!”毡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角,有冷风灌进来,随后一个亲兵捧着一碗茶垂眸敛目的走进来,双手呈上,“外面天寒,何侍卫让送杯参茶进来,您先暖一暖。”
这一整个晚上,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再加上连着几日行军,在饮食上就没什么讲究了,从昨夜到这会儿,殷述也算是滴水未进的。
这会儿正赶上他心烦,忽而就睁开眼睛朝那亲兵看去。
但是那人却是极本分规矩的模样,低垂了眼眸,并不敢直视他的面孔。
殷述的眼底有一线极不明显的幽光闪过,但是那一抹迹象很不明显,稍纵即逝,让人很难捉摸。
他探手去接那茶碗,那亲兵就一直本分的候着。
殷述接了那茶碗在手,隔着杯子就能嗅到里面隐隐的参茶香气,但他端了那茶碗在手,却并没有马上去掀那盖子饮用,只突然若有所思道:“是何鹏让你送来的吗?他人已经走了?”
何鹏是领命离开的,走的自然匆忙。
那亲兵也不犹豫,脱口道:“不是的,是何旭。”
“哦!”殷述应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的要去掀那碗盖。
那亲兵并不逾矩,起身就要退下。
“来人!”殷述突然唤了一声。
那人脚下步子一顿,但是方才被殷述问了两句话,也就耽搁了一会儿,外面殷述的侍卫还不及进来,却赶上何旭已经刚好折回来复命。
何旭倒是不曾多想,一手掀开毡门,迎面见到的却是个有点眼熟的亲兵。
这边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泥鳅一样,就要从门缝里往外钻。
何旭是习武之人,本来就敏锐非常,他虽提前没有防范,也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下意识的就已经一把扯住他那人后领口,将他甩回了帐篷里。
那人并不恋战,稳住身形,就从袖子里划出一把匕首,扭头就要去劈那帐篷。
殷述当机立断的起身,顺手就将那一碗茶汤朝他泼了过去,同时扬声道:“何旭,把他拿下!”
那人是不曾想他会用了手里茶汤来做武器,本能的闪身避让,但是还是迟了,那碗茶本来是泼的他背心,他这闪身一躲,却被泼在了手背上。
剩下的茶汤洒在了帐篷上,本该是冒热气的,但是白色的水雾升腾而起,那里面却居然夹杂了一缕不太明显的幽绿色的轻烟,看上去十分诡异。
彼时何旭已经扑到了近前,眼见着抬手就要抓住那人的手腕,见状,他却是大为警觉,忙不迭撤了手。
那人被热水一烫,慌忙的捂住手背,一咬牙就还是转身要往门口的方向奔去。
何旭抽出佩剑,斜刺过去,直接将他给截下了。
那人这时候已经莫名的白了脸,但是这样的情况下,逃命要紧,他也顾不得别的,抓着匕首就同何旭交上了手。
兵器的碰撞声一起,外面的侍卫马上就冲了进来。
那人本来也就孤力难支,几个回合之下就被何旭一脚踹飞。
随后,几个侍卫马上冲过去,将他给按下了。
“殿下——”何旭这才快步走到殷述的身边,焦急的上下打量他一遍,“您没事吧?”
“没事!”殷述摇头,面上神色却是极为凝重的,直接越过他去,走到那刺客面前。
那人被何旭一脚踹出了内伤,吐了血,这会儿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神色之间却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倒是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是在劫难逃了。
殷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何旭已经抢过去,一把捏了他的下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混进我们殿下的帐篷里来行凶?”
殷述对这人的来历却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直接挑眉道:“方才你茶碗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那一抹雾气消散的极快,但他也是看的分明,那碗茶,绝对是有蹊跷的。
那人自知必死无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殷述也不勉强,只使了个眼色,何旭马上会意,上前将他全身搜了一遍,果然是从他身上摸出一大一小两个小瓷瓶来。
“殿下!”他将两个瓶子打开来一一的看过,然后将大的一瓶直接扔了,只把小的一瓶送到殷述面前,谨慎道:“那瓶是金疮药,这个里面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小瓷瓶是深蓝色的,样子做的十分小巧精致,里面的东西看不分明,估摸着该是些液体。
殷述嫌弃的拧着眉,远远地看了眼,然后一抬下巴,“给他灌下去!”
马上有侍卫捏开了那人的嘴巴,那人虽然极力挣扎,但终是没有开口告饶,就算何旭有意的拖延逼供,他居然就是一语不发。
嘴巴太硬的人,再如何的逼供也是没用的,何旭也不太寄希望于他,将那瓶子里的东西给他灌下去了一些。
那人被逼将那东西给咽了下去,但是殷述等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怎样。
“殿下——”何旭不禁奇怪。
他们本来都以为这人是来下毒的,但是很明显,这就算是毒药,大约也只会是慢性毒了。
“拖下去吧,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直接处置了。”殷述说道。
“是!殿下!”侍卫们将那人强行拖了出去,他就又转手把那小瓷瓶塞给了何旭道:“先收着吧,回头等卫霖回来,让他看看这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何旭将那小瓷瓶谨慎的收了,想着方才惊险的一幕,还是心惊不已,愤然道:“殿下,这人是宋承泽派来的吗?行刺殿下?这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因为殿下帮了宋四小姐,他就只是为了泄愤的?”
“这也算是个道理。”殷述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但那神色之间却是颇为不以为然的,“他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至于这垫背的,自然是多拉一个就是一个了,如果真的行刺成功,最起码能解他的气,这是真的。不过么——”
殷述说着,就又兀自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要本王的命,他的人都已经摸进来了,直接动手不是更稳妥么?又何必这么麻烦的再下什么毒?”
方才那人刚混进来的时候,都已经摸到殷述身边了,殷述都没怀疑过,毕竟这里是他的帐篷,外面又都是他的侍卫守着,陌生人想要接近,并不容易,也就难怪他会大意的没有多想。
其实就在方才那样的局面之下,那人要直接下手行刺,成算还是很高的。
何旭听了这话,更是一筹莫展,但是想想方才那人无所畏惧的神情,到底还是百思不解,“殿下真的确定这茶汤里面有问题吗?不管是什么毒,方才属下喂他吃下去的时候,他是当真的半分惧色也无的,这好像也不太合常理。”
就算是存了必死之心,但是人之将死,心里总会有所恐惧的,那神情之间都该有所表示,可是方才的那个人,却是真的半点也不怕的。
“他这么大费周章送进来的东西,总不能是全无问题的吧?”殷述道,心里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的,他抬脚用鞋尖踢了下落在地上的茶碗,勾唇道:“说起来也是巧了,阿楚的身子不好,最闻不得人参的味道,这些天我们的饮食起居里都没有这样东西,如果不是这样,本王没准还真要着了他们的道了。”
他这话说的随意,何旭却瞬间惶恐了起来,赶紧屈膝跪下去道:“殿下恕罪,都是属下的疏忽,我——”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侍卫回来复命,“殿下,刺客已经处置了,身份也已经核实,就是这军中服役的士兵,这些天殿下的饮食都是此人负责送来的,是属下等失察,请殿下降罪责罚。”
如果真的是彻头彻尾的生面孔,是不可能随便就能混到殷述的帐篷里来的,在这一点上,殷述早有准备。
“算了。”殷述倒是大方的摆摆手,“是长亭关驻军里面的人,又不是从咱们王府里带出来的,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们的身上去。”
他说着,就转身取了大氅往身上一披,然后就大步走出了帐篷。
何旭不敢怠慢,赶紧跟上去。
外面的人马已经准备妥当,殷述也不再耽搁,直接带人奔了塞上驻军的军营方向。
彼时那边战火蔓延,宋楚兮正带人和那些南蛮人周旋,不过她虽然是有领兵的经验,但眼下的这支队伍却不是她带出来的,难免有配合上的疏漏。虽然这边她安排布置,派人围堵过去,堵死了那些南蛮人的退路,两边夹攻的将对方困住了,但是那些南蛮人勇猛无比,又做的是困兽之斗,战力惊人。
殷述过去的时候,那双方人马还正打的如火如荼。
殷述不好公开露面,就带人驻马在远处看着,又派了下头的人去查问宋楚兮那边的具体情况。
塞上的风声很大,寒彻骨髓。
一行人驻马风中,脸上被风一扫,刀子似的疼。
“殿下——”何旭张了张嘴,后面却又没什么话说的重又沉默了下去。
他的人派出去,宋楚兮暂时顾不得过来,不多时却是卫霖赶了过来,“七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你们这边一直没消息,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殷述道,神色肃然的看着他身后烽烟正起的战场,“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局面还在控制之中,不过——”卫霖道,神色凝重,“宋大公子麾下直属的前锋营里最精锐的三百人马不知所踪。七殿下突然赶来,是不是——”
殷述不该在这个时候露面的,他会过来,八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的。
殷述闻言,一颗心不由的往上提到了嗓子眼,“三百人?”
“是!”卫霖道,心中也是警惕不已,“昨夜这整个军中混乱,这部分人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清点起来也不容易,是后来才被发现的。两处营门的守卫都说事发之后没有人出过军营,后来我命人去重新查问过,好像是当时随宋大公子前去和四小姐会面之后,这部分人手当时就直接没有回营,留在了外面。”
“殿下——”何旭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如果只是为了纵火的话,也犯不着出动这么多人,他们会不会是有别的计划,难道真是掩护宋承泽逃离了吗?”
“纵火?”卫霖却顾不得他后面的话,只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句。
“我怕宋承泽会采取非常手段,来给阿楚制造麻烦,所以派了何鹏进山了,不过这会儿也没有动静,可能倒是我多心了。”殷述道,这个时候,他倒是也不确定宋承泽是不是真的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何旭,以防万一,还是叫人四下追击吧。”想了想,殷述说道,言罢又飞快的定了主意,策马就绕开军营这边,往对面山地的方向去,“阿楚这里,你们控制的住局面就好,那边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卫霖也来不及拦他,他就已经带了一队亲信先行绕了过去。
卫霖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最后便是抿抿唇,转身要回宋楚兮那边。
“卫霖!”何旭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了他。
卫霖拉住缰绳,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们两个,各为其主,因为中间有宋楚兮的关系在,故而对彼此虽无敌意,也是有些反感的。
何旭策马过去,从腰际摸出那个小瓷瓶递过去,“这个你帮我看看,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卫霖接了,他是学医的,故而对一些东西比较谨慎,并没有直接去闻那东西的味道,仔细的查验了一遍之后却没说什么,只疑惑的看向了何旭。
“是从一个刺客身上搜出来。”何旭道,因为事情古怪,他也并不藏私,一五一十的将事发的经过说了,然后又道:“当时我喂了那刺客一些,他那神情并不见惊慌,可能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可如果没什么用处的话,他们好像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的往殿下那里送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卫霖见多识广,可是一时之间居然也没能认出这东西来。
“如果是普通的毒药,我自信还是少有能瞒得过我的,不过这东西确实奇怪,除非——”卫霖沉吟着说道,显然是心里已有想法。
何旭不解的只看着他,过了片刻,卫霖才道:“我也只是猜测,这里和南蛮人的聚居地离的很近,我们北狄人忌讳一些东西,但是他们部落之中却十分盛行。”
卫霖的话说的没有太明白,何旭已经勃然变色,脸色铁青道:“你是说这东西可能是蛊?”
“我只是奇怪。”卫霖道:“刺客既然是军中的老兵的,要被南蛮人收买似乎不太可能,但如果是这边军中下的手的话——就是宋承泽,他的手里也不该是会有这种东西的。”
“这个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家殿下——”何旭听了这话,早就七窍生烟,再也容不得多说,立刻策马就去追了殷述。
卫霖这边也是神色凝重,又盯着手里那小瓷瓶看了片刻,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后面却见宋楚兮带了两个亲随策马奔了过来。
“四小姐——”卫霖马上收摄心神。
“不是说殷述来了吗?他回去了?”宋楚兮问道,左右没看到殷述的影子,不禁奇怪。
“没!”卫霖道:“七殿下带人进山了,宋大公子手底下不是有三百先锋营的人马不知所踪吗,七殿下怀疑他们会意图不轨,说是不放心,就带人过去了。”
“他怀疑宋承泽进山去了?”宋楚兮道,她却明显是对这类想法不甚赞同的。
卫霖没说什么,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刚好注意到他捏在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不由的皱眉道:“这是什么?”
“是何旭刚拿过来的。”卫霖忙道,略一思忖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有人买通了军中的人,意图行刺殷述?”宋楚兮听完,也是深觉不可思议。
这个节骨眼上,她和宋承泽双方正在拼命,宋承泽怎么还能分心去对殷述下手?如果说宋承泽盛怒之下一定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来泄愤,那他不择手段要杀的人也只该是她宋楚兮的。
而且,也就像是殷述怀疑的那样——
对方既然出手了,为什么不用一个更直接的方式要了他的命?
“四小姐也觉得这事情古怪?”卫霖见他不语,就试着开口问道。
“你给殷述搭过脉了吗?”回过神来,宋楚兮问道。
“没。”卫霖摇头,“七殿下走的急,是他走后何旭才想起来同我说的,不过我看七殿下的面色无异,倒是没有任何中毒或是特殊的迹象的,而且何旭也说了,那刺客端了参茶才一进去,七殿下就马上识破了,并没有沾染那东西,当是——不妨事的吧。”
不仅殷述没沾,就是那个被灌了药的刺客也没有毒发,除非他给那参茶里用的料不是取自那小瓷瓶里的,否则就更说不通了。
就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还是疑点重重。
“四小姐!”宋楚兮还在费力的耗神思索的时候,身后又有人策马而来,“后面的局势基本稳定住了,那些南蛮人,除了战死的,其余的大部分已经放弃抵抗了,不过另有一支约莫两千人的队伍从右侧突围撤走了,要不要前去追击?”
“穷寇莫追!”宋楚兮道,这话说的却明显心不在焉,“我们军中的伤亡如何?”
“损失不小。”提及此事,那副将便是神色惋惜,“咱们过来的迟了些,再加上昨夜这军中变故突然,又无人主持大局,被偷袭的时候我们的人死伤不少,但具体的伤亡人数还要等下面的人清点过后才能报上来。”
“那些南蛮人走了也就走了,先不要追了,你去看看,盯着他们收拾了,重新扎营吧。再让军医都用心些,赶紧给伤着医治。”宋楚兮一面按部就班的随口吩咐,一面心里想的还是殷述的那件事。
“是!末将这就去办。”那副将答应了,刚要策马转身,宋楚兮就又叫住了他道:“被我大哥派出去的那三百人的去向还没有查实吗?”
“还没有发现这部分人的踪迹。”那副将摇头,举目四望,难免忧心忡忡,“就是宋大公子也一直没找见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宋承泽指定是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个时候他能去哪里?临阵脱逃,这绝对不是他的作风。
“你先去吧。”宋楚兮一挥手,略一思忖,就也调转了马头。
“四小姐!”卫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赶紧追上去将她拦下,“您也累了大半天了,就留在营地休息吧,七殿下那里,您不放心的话,属下替您走一趟。”
“还是我亲自去吧。”宋楚兮断然拒绝。
再怎么说殷述会来这里都是因为她,虽然目前是没什么事,可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卫霖认识她也不是一两天了,知道劝她不住,索性也不勉强,“那属下再点些人手跟着。”
宋楚兮并不逞能。
卫霖去紧急调派了两千人过来,一行人匆匆进了前面的深山里。
那山中林木茂盛,地面上光线难及,冬日里枯叶落了一地,又腐烂的利害,有时候表面看上去无异,实际上下面被落叶遮盖的却是沼泽。
就因为这里的地形特殊,所以,这些年倒也不算是宋承泽为了拿朝廷的把柄,所以不肯尽力剿灭那些南蛮人,而也实在是真的有难度的。
不过眼下已经进入腊月了,这几天又刚好天寒地冻,沼泽上结了冰,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楚兮才能放心的带了人进去。
这个地方她是头次来,好在是前面仓惶撤退的南蛮族人才刚行过,所以宋楚兮就投机取巧,带了人循着他们的足迹一路往里面寻去。
那些南蛮人撤退的匆忙,倒是无暇再于半路设伏,一行人走的倒也颇为顺当,深入那乱林之中足有两三里地,却听见前面传来惨烈的厮杀声。
“四小姐!”卫霖立刻警觉起来。
“快过去。”宋楚兮容不得多想,赶紧循声追了过去。
绕过一片常青灌木的小树林,前面果然就见到两拨人马厮杀。
“是七殿下带的人和南蛮人对上了。”卫霖道,也不需等宋楚兮吩咐,立刻就带人冲杀了过去。
那边殷述带来的亲兵不过数百,提前也没想到会被匆忙撤退的南蛮人从后面给堵了,毫无防备之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些南蛮人较之于他的人,人多势众,冲杀下,何旭就命人护卫了一个圈子,护住了殷述在最后面。
许是在外面的战场上偷袭失利的原因,那批南蛮人的戾气很重,拼杀之间勇猛无比,又加之人数上占了优势,居然是将殷述那一行人完全的打压在了下风。
宋楚兮高踞马背之上,远远的却见那边战圈的最里面殷述是被何旭扶着,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她的心头不由的一紧,赶紧带人奔了过去。
她带来的人不在少数,那些南蛮人却是极为乖觉的,匆忙中不知道是谁吹了一记口哨,一队人马就且战且退的往密林深处退去。
“带人去追,能杀多少是多少,不必跟他们客气。”宋楚兮冷声命令,一面利落的翻身下马。
人群里自觉的让开一条出路,宋楚兮快跑过去,这时候何旭才松了口气,将一直被他扶在臂弯里的殷述给放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宋楚兮问道,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就要去扯开殷述身上的大氅查看伤势。
“不是。”何旭闷声道,语气中有种近乎压抑不住的怒气,咬牙道:“殿下没有受伤,在那些南蛮人追过来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嗯?”宋楚兮手下动作一僵。
何旭就心急如焚的继续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们刚进这林子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可是不知怎的,殿下就突然不省人事的从马背上坠落下来了。”
“这林子有些地方会有瘴气,虽然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可是七殿下的身子金贵,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旁边一个士兵揣测。
这个时候,卫霖也从外围走了过来,直接弯身来拿殷述的手腕,“我看看。”
此刻何旭也只能是指望着他了,只紧张不已的扶着殷述。
殷述闭着眼,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但却眉头深锁,间或的就是眉心一跳,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模样。
“我家殿下怎么样了?”何旭忍不住的催促道。
卫霖却抬手阻断他的话茬,捏着殷述的腕脉把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也还是一筹莫展。
“不是中毒?”宋楚兮只看他的表情就心里有数。
“七殿下这脉象只是较之于普通人要快些,但是并没有任何中毒或者受伤的迹象的。”卫霖道,神色之间也满是困惑。
“那殿下这是这么了?”何旭看一眼殷述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宋楚兮用力的抿了唇角,抬头看见卫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拧眉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个时候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其实也没什么,属下就是觉得很奇怪。”卫霖道,左右环顾一眼,“这林子里的确是有些瘴气,但明显是不致命的,而且这么多人一起进来,其他人都完全没有事情,就只有七殿下一个人中招了,这也不合情理。”
如果说殷述因为娇生惯养,身子会比较弱些,这也不合情理,毕竟殷述也有练武强身的,何况跟着他进来的士兵,身上带些大伤小伤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人人都没事,就偏偏是他殷述一个人出事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卫霖的神色凝重,一时沉默了下来,斟酌片刻才又抬头对上宋楚兮的视线道:“四小姐,今天去七殿下帐篷里意图行刺的人,应该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吧?”
他这话说的含蓄,宋楚兮和何旭都是一点就通。
“你是说——”何旭的一颗心顿时又往上悬空。
“七殿下的脉象显示,的确不是中毒的症状,但是南蛮人族中却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法,那些邪术,是无迹可寻的。”卫霖道:“如果是南蛮人的蛊术,我虽不精通,但却知道,那东西和普通的毒药不同,但凡是蛊,施展在人的身上之后,有一些是要蛊引催动才会发作的。并且这种邪术十分的利害,据说有一些,蛊引子被控制在施蛊之人的手里,哪怕是和中蛊之人相隔千里,也能轻而易举的操纵人的生死的。”
巫蛊之术,在北狄朝中被视为禁忌,所有人都就敬而远之。
卫霖虽然医术不凡,但他却毕竟只是单纯的一个医者,对这些东西所知甚少。
何旭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勃然变色,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了起来,目光在殷述的脸上和周围凌乱的晃来晃去。
“难道殿下真的被人下了蛊了吗?是那些南蛮人做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方寸大乱了。
宋楚兮却很冷静。
“不是南蛮人。”她肯定的说道:“且不说你们主子此行的行踪隐秘,南蛮人不可能知道他来了塞上,只单从用心和目的来考虑,他们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给康王下了蛊,他们能得什么好处?”
“可是朝廷对南蛮人打压已久,他们必定怀恨,万一想利用殿下去要挟皇上,以便于谋得私利的话——”何旭这时候却只能是做最坏的打算。
“那他们就该直接想办法把人带走,人在他们手里才是最有利的人质。”宋楚兮道,语气冰凉之中又带了深刻讽刺的意味。
她拍了拍袍子站起来,卫霖也跟着走过来,“四小姐还是怀疑宋大公子?”
“必定就是他了。”宋楚兮道:“无缘无故的,南蛮人不会铤而走险的来动康王,反而是宋承泽,他在康王身上下了蛊,那么他手里握有解药的话,就等于是完全牵制住咱们了。”
说到底,宋承泽也是不相信她会将殷述弃之不顾的。
虽然这会儿宋楚兮还想象不出对方具体是怎么让殷述中招的,但是这个幕后操纵之人是宋承泽,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卫霖叹了口气。
“他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势必还会现身的,既然饵都下了,他哪有不来收网的道理?”宋楚兮冷冷一笑,飞快的镇定了心神,回头对何旭道:“康王的情况看上去似乎不太好,你先带他回营安置吧,好生照顾他。如果他真是中蛊的话,我会负责把解药带回去的。”
这个时候,何旭其实是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放心的,但是殷述的情况的确不妙,他也耽搁不得,略一迟疑,就狠心的一咬牙,“好!那属下就先走一步了。”
他起身招呼了人牵马过来,带了殷述先行上马离开。
“那位宋大公子已经消失了大半天了,有关他的行踪,我们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这要怎么找?”卫霖的心里并不乐观。
“找不到他,不是还有别人吗?”宋楚兮却是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转身朝自己的战马走去,一面再度确认道:“你确定康王是被人下了蛊了?”
“十有*应该就是了。”卫霖快步跟上她。
“那就好办了。”宋楚兮唇角扬起的笑纹不由的更深,“这炼蛊制蛊是南蛮人的特长,他宋承泽可做不出来了。”
卫霖跟着她上了马,此时才是茅塞顿开,“四小姐要从南蛮人那里着手?”
“循着方才那些南蛮人撤退的踪迹给我咬死了去追,顺藤摸瓜找过去。他们都是整个部落聚居在一起的,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就好办了,有会这种邪术的神棍,随便绑一个过来就是。”宋楚兮道,调转马头,继续朝那树林深处带人追了过去。
方才那些南蛮人撤退的虽然迅速,但是殷述的人只当他们就是坑害殷述的凶手,死咬不放的一路追击。
宋楚兮带人循着记号追击,一路往密林深处寻去。
这山里的地形复杂,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其实是很容易迷路的,一行人走的极小心,一直过了两座山头,日落时分才隐隐看到前面一出山坳里有火光和浓烟冒出来。
“四小姐,那边应该就是了。”卫霖如释重负的稍稍吐了口气,但见那边浓烟滚滚,又着实觉得可疑,“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如果只是炊烟和篝火,绝对不会是这个阵仗的。
宋楚兮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出来有猫腻了,可是既然都已经追击到了这里,她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让后面的人都小心些,当心前方有埋伏。”宋楚兮道,继续打马前行。
前面行过一条小道,从山麓这边拐过去,前面的视野骤然开阔,果然就是南蛮人部族居住的村庄了。
本来这里的房屋就都只是毛糙和木板搭建起来的,十分简陋,这时候那寨子的整个外大门都已经被焚烧殆尽,里面七零八落的屋舍更是到处火光,随处都是一片焦糊的狼藉模样,这整个村寨已然是半废墟的状态,而这篇废墟之内,又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血肉模糊的尸体,不止有精壮的青年,包括妇孺孩童,也有一些是穿着宋家军铠甲的士兵。
这个场面,当真是有足够的惨烈,虽然大家都是刀光剑影里征战出来的,见惯了血腥的战场,可两军交战有所死伤那在所难免,现在这里却是整个南蛮人的村寨被屠。
宋楚兮在那烧焦了的寨门前面驻马,脸上神采映着火光,看上去冷肃非常。
而她身后跟着的士兵也都裹足不前,人群里一片抽气声。
“是宋大公子做的。”半晌,卫霖才使劲的压抑着声音开了口。
宋楚兮默不作声,只在这个时候,那村寨里面突然传来雄浑的号角声,众人连忙不收摄心神,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却听见喊杀声震天,不消片刻,里面就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往这边缓慢的逼近。
大概是南蛮人从别的村寨紧急调派过来的援兵到了,这边宋承泽带来三百人,也就只剩下百余人,双方浴血厮杀,正逐渐的往这边逼近。
那些南蛮人眼见着族中妇孺孩童被杀,全都红了眼,完全呈现出一种野兽一样的疯狂状态,声势惊人。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驻马停在那里,只是表情漠然的冷眼旁观,身后她带来的两千人马则是人人面上都神色悲壮又显得恐慌。
每个人的家中都又父母老小,虽然是敌人,但是推己及人,眼前这样的场面实在让人不忍。
宋楚兮只是看着,心里却在无声的苦笑。
这件事,宋承泽实在是做的灭绝人性,但是他的目的却是再明确不过的。
乱军之中,宋承泽一身战袍染血,且战且回首,遥望之下,唇角就绽放出一抹残忍的冷笑来。
宋楚兮既然是将他逼到走投无路,那他就是要死,也要竭尽所能给她留下无尽的麻烦来,绝对不容许她全身而退。
先让人去给殷述下蛊,然后杀了对方盯梢的人,情况未明之下,殷述根据种种迹象推断,自然免不了胡思乱想,会追进瘴气弥漫的深山里来也是顺理成章的,瘴气正是催动他所中蛊毒发作的引子,而殷述这一出事,宋楚兮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担心宋楚兮的立场。
宋承泽唇角扬起的那一抹笑,带了一种近乎妖异的冷酷味道,而对面那些已然失去理性的南蛮人见到有北狄的官兵堵在了前面,更是群情激奋,有人振臂高呼,“北狄人的援军到了,他们杀我们的族人,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儿郎们,杀啊!杀了他们!”
“杀!杀了他们!”
人群之中,义愤填膺的呼声震天,震得人耳朵生疼。
队伍之中,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宋楚兮的反应——
这种情况下,虽然宋承泽是带了他们几年的主帅,但是这一刻,却真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再为他去拼命的,一时间难以抉择,所有的目光便就全部聚焦在了宋楚兮的身上。
相对而言,这里的所有人当中最想宋承泽死的人应该就是宋楚兮的,但是这一刻,她却只是用力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仍是目光清明,冷声命令道:“去把他给我抢出来。”
为了殷述,哪怕是违心的,她也必须先保宋承泽的命,而至于这些南蛮人要怎样,她却是顾不得了。
宋承泽不能死!最起码,他现在还不能死!
哪怕是要为他今天做下的孽来承担所有的后果,她也必须先保住了这个人的命,她根本就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