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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盛夏,烈阳当空,知了没完没了地叫,五贤镇卢家村河岸两旁,是一连十几棵的大梨树,密密匝匝的白花,点缀在翠绿如水的叶子中,仿若是层层叠叠的白云坠在半空,河岸上碧草如茵,零碎野花点缀,远远望去,好似一副色彩秾丽的水彩画,鲜艳分明。
山上一身村姑打扮的禾早却对山下盛景视若不见,只埋头挖野菜,削瘦的脸蛋,晒得通红,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一阵风吹过,周遭的燥热似乎都被吹走了,禾早舒一口气,抬头望了眼山下美不胜收的河岸。
俗话说,有娘的孩子是宝,没娘的孩子是草。
禾早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就算是有生身母亲,但也与没有差不多了。自她穿越到现在,病躺在床上的七八天,那个被她称为“娘”的女人只露过两次面,还都是一副苛责严母形象,今天她身体刚一好,那个女人陈氏就撵她出来挖野菜,并规定挖不了一篮子不许回家。
他大爷的,数伏天太阳最盛的午后,做娘的却一点也不体贴自己大病初愈的小闺女儿,拼命压榨,这到底是亲娘还是后娘啊。
说起来,这位陈氏还真是续弦,嫁到禾家后,前茬媳妇已经生下了一子一女,她自己也生了二子一女,不知是不是害怕被人骂不贤良,她对前茬留下的子女非常慈爱宽容,而自己亲生的却百般苛责,打骂起来毫不手软。
禾早姐弟三个,可谓是难兄难妹。
喏,陪她一起出来挖野菜的就是陈氏的亲生子,四宝和七宝。
禾家是宝贝孙子的,一律以宝为小名儿。
而她之所以叫早,据说当初陈氏生她的时候早产了快俩月,正是秋收的关键时期,让一家子慌里八张的,婆婆孙氏便随口起了个“早”字,埋怨她来得太早了。
慌里八张,是卢家村的地方俗语,即慌里慌张。
禾早刚穿来的时候还很庆幸自己不叫“大丫”“花”“草”之类的村姑名字,等听说了缘由后,瞪大眼睛,半晌吐出一个“靠”。
“早儿,你病刚好,这草挖不完没关系,等会儿我和七宝的分你点。”
大概是看她发呆的时间有点久,怕她累着了,四宝体贴地说。
禾早朝他嘻嘻一笑,摇头:“不累呢,快挖满了。”
所谓此篮非彼篮,禾家的篮子,是快有禾早高的大筐子,背上去,几乎都把她压没了。
禾早知道她要把这框子给挖满草的时候,默然无语,只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如草泥马肆意奔腾着:“虐待童工,虐待童工啊!”
她这具小身体,可只有九岁。
在前世,那是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宝贝。
禾家养了七头猪,除部分靠粗粮喂养,剩余的全靠野菜补贴,需求量极大。而在乡下,喂猪一般是妇女与孩子的工作。
四宝看看她还有一大半空着的框子,笑笑:“病好后你动作可不利落了。”
刚才他一直在边上跟着,自然发现禾早挖草的动作十分笨拙缓慢,但他没有多想,认为是她刚刚病好的缘故。
想到这,他的眼神便黯淡下来:“娘也是的,你刚缓过劲儿,她就要你……”
七宝挖菜挖累了,一直在吭哧吭哧地挖土玩,闻言便扔了手中的小铁楸,拧着小眉头凑过来:“娘太偏心了!二姐明明是因为大姐才掉河里去了,娘却只骂二姐贪玩。”
七宝口中的大姐,是前茬留下来的大女儿,禾春儿,今年十三岁。
几天前,禾家姐妹与村里同龄的女孩子在河边玩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禾春儿和别人吵起架来,又动了手,再然后却是呆呆傻傻的禾早被挤下了河……又是找大夫又是熬药,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是现代的萧雨穿了来。
四宝便叹了口气,娘不管对谁都慈爱得很,却对他们三个亲生儿女严苛非常,不过说出口的话却是:“娘也没法子哩,你没见奶骂得多厉害!”
禾早请大夫吃药花了不少钱,孙氏心疼得不得了,整天指桑骂槐,陈氏就算是有几分心疼闺女儿,也只得做严厉状。
听了四宝的话,禾早便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四宝、七宝和她,虽说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是禾家的宝贝金孙,上有爷爷奶奶护航,在家里还是比较娇宠的。陈氏也不多骂。
当然,这娇宠是和她相比,乡下的孩子多,不怎么值钱,平日都是摔打惯的了。
倒是这原身,是泡在苦水里的娃。
刚刚出生,耽误了家里的农事,不受奶奶待见,亲娘又怕人说她偏心,对她便淡淡的,稍微长大一点便要跟着干家务活,活干得多,饭却吃得最少,每天早起晚睡的。
禾家孙辈多,又不曾分家,挤攘在一个大院子里,摩擦肯定少不了,大人却还好,小孩子却整日你争我吵的,不管对错是谁,第一个挨骂的却必定是她,而骂她的也必定是陈氏,再然后便依次是四宝、七宝。
萧雨穿了来,也接收了原主的部分记忆,自然对陈氏没半点好感,相反却相当鄙视。
要求一个贤良名声,却故意拿亲生儿女作践,以此来衬托自己的无私伟大,也太恶心了。
陈氏她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禾早郁闷地把手中的苦麦苗给大卸八块,揪得零零散散的,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七宝才七岁,但听见哥哥姐姐都叹气了,自己便也大人模样地长叹一声:“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禾早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扭头看自家小宝,虽然下巴尖尖,脸上没二两肉,但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小唇儿,看着又机灵又乖巧,生病那两天,也是他细心照顾她的。
她便伸出爪子蹂躏着他的小脸蛋:“你小小年纪叹啥气哩,跟个小老头一样。”
四宝也掘嘴笑。
七宝往后躲,却怎么也躲不过禾早的魔爪,只好认命地一动不动,苦着脸故意耍宝:“二姐又欺负我。”
禾早笑得更厉害了,这两天七宝被她磋磨得没了脾气,一开始她一捏他脸他可是生了半天的气呢。
她得意洋洋刚想说什么,肚子里却传来突兀的咕噜噜叫声。
她和七宝大眼瞪小眼,后者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笑嘻嘻地说:“二姐叫肚子了。”
禾早忍不住瞪他一眼,摸摸干瘪的肚子却又叹气。
这几天她都吃得很少,前几天还好些,身子病着,至少喝稀饭喝了个饱,今早在餐桌上却只喝了两口能看清人影的稀饭,就忙个不停,中午还是早上剩下来的稀饭,喝了半碗,被陈氏轰小鸡似的轰了出来,并声明挖不了一筐子猪草不许回去。
四宝左右望望,待看到某处时,眼睛便亮了亮:“等着,哥给你弄好吃的。”就拿过七宝的小铁楸走过去挖着什么。
禾早狐疑地跟过去一瞧,不由睁大了眼睛,那竟然是野生的山药。
山药叶子繁茂,没有藤,便簇簇一团窝在地上,待挖了二尺多深,就看见黄褐色的山药外皮,四宝显然很有经验,没有再继续往下面挖,而是横着把土都挖出来,小心翼翼拽出来一根长达一米的山药。又刨了刨,总共找出来三根。
不到一米长,却只有大拇指粗细。
禾早的眼睛早就发绿了——饿的。
但更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山药与她前世见到的铁棍山药很类似。
铁棍山药,顾名思义,长得很像一根铁棍,又长又笔直,是她老家的特产,自从家乡开发了旅游区后,便被炒得很热,堪称是“中国第一山药”,营养价值极高,人称“小人参”,能卖出几百元一斤的高价,连带着各种副产品也盈利颇丰。
要知道,山药是极沉极重的物种,一根山药可能就达四五斤。前世单个小型旅游团买的山药就得好几万。
所以禾早看到的不光是填饱肚子的食物,还有漫天的闪闪发光的金子。
她咽了下口水,立刻劈手从四宝手里夺过来一根,掰断,便露出里面白生生的果肉,粘液稀稀的,先舔了一下,然后便在四宝、七宝惊讶的目光中,咬了一口脆生生嚼起来。
嗯,比后世人工培育出来的铁棍山药比有点生,但挺脆,淀粉也多,微带着甜味,想必煮了会很面。最重要的是野味十足。
四宝先是瞪着眼睛,接着便又异常怜惜起她来,肯定是太饿了,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吃生的。
他拍拍禾早的肩,怜爱地说:“早儿,哥给你蒸熟再吃!生的不能吃,要拉肚子的。”
七宝眼圈也红红的,重重点头:“二姐,我不吃,等四哥煮熟了都给你一个人吃。”
他虽年纪小,但也知道自家的二姐是个可怜人,在家根本就吃不饱饭。
禾早先是一怔,看了看兄弟两个的神态,心里便有一阵暖流流过,她笑着点头:“三根呢,我们都吃,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不过,她皱了眉:“要拿回去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