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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庞天德开着桑塔纳,娜塔莎坐在他边上,庞里奇坐在后排。三人大声唱着歌,不断地变换着歌曲,唱错了三人就开心地大笑。街上的灯光慢慢稀了,车开到通往河边的小路。三人下车,庞天德一边一个,搂着庞里奇和娜塔莎。月色中,看得到前边远处闪着光点哗哗流淌的河水。
庞天德说:“这就是我们见面的必经之路,走半辈子了。那年我脚冻坏了,还在这路上爬过。往河边爬呀,一尺一尺地爬。”娜塔莎紧紧地抱着他:“噢,我可怜的瓦洛佳——”庞里奇说:“爸爸,妈妈,你们现在终于见面了,要好好享受生活。咱们三个人挣的钱足够花的。是妈妈住到爸爸这边呢,还是爸爸住到妈妈那边?你们的选择太多了。你们怎么决定我都没意见。”
庞天德说:“以后的事再说,先把我们度蜜月的地方定了。娜塔莎,你说呢?”娜塔莎深情地看着庞天德,不说话。庞天德看着娜塔莎好一会儿,伸手说:“儿子,拿笔。”庞天德接过庞里奇的笔,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把笔递给娜塔莎,娜塔莎也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两人同时把手张开,庞天德写的是:河边;娜塔莎写的是:木屋。两人拥抱在一起。
娜塔莎为了减肥,在树上拴了强力松紧带,旁边摆着用大圆木头自制的杠铃和哑铃,使劲折腾自己。庞天德手捏烟斗,悠闲地坐在河边钓鱼,他转头看着娜塔莎说:“休息一下,过来坐一会儿。”娜塔莎看看手上的表:“不行,还有十分钟。庞,你看我瘦点了吗?身材好看些没有?”
庞天德的钓竿浮子点动了,他忙着拉钓竿。娜塔莎喊:“庞!你不理我!”庞天德走到她旁边说:“亲爱的,你想减肥,这么个练法不行,这样只能让你长肌肉,体重是减不了的。”“那怎么办?游泳吧。”庞天德摇头:“游泳不减肥,反而保持脂肪。”“那我怎么减?之前我那三十磅,就是这么减掉的。”
庞天德说:“越往下越难减,所以我说你不用减了。我们都到这个年龄,还折腾什么?再折腾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娜塔莎突然泄气:“照你这么说,我只能这样了?我觉得再减掉十磅才好。”庞天德笑:“多十磅少十磅一样,无所谓。”“庞!你笑话我!我知道你不愿意看我的身体了,是不是?”“哪里啊!你别瞎说。我只是看你折腾得太厉害,没必要。”
娜塔莎说:“不行。你看你的身材保持得这么好,我也得坚持,要不然我们就不一致了。”庞天德哭笑不得:“只要心一致就行了,身材不一致能怎么样。”“庞,你是不是看我胖,对我失望了?你要放弃我的身体了?”“不是,我就是说,顺其自然吧。”
娜塔莎点头:“嗯,到底还是失望了吧,对我已经无所谓了。我要是再晚见你就好了,把体重减下去再见你,你就不会这样了。”庞天德说:“娜塔莎,你这是怎么了?我没那个意思。”娜塔莎擦着汗往小屋走:“不对,你就是那个意思!”
庞天德跟着她走到小屋门前:“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是美丽的。”娜塔莎转头:“撒谎!今晚你睡到那边屋子去,我一定要把身材找回来再让你碰我。”庞天德说:“那是瓦兹洛夫住过的,我不住。”娜塔莎把庞天德关在了外面。
庞里奇从船上来到门前问:“爸爸,怎么了?”庞天德说:“我不让她折腾减肥,她不高兴,不让我进门,让我上那个屋睡。”庞里奇笑了:“想不到你们也会吵架。那个屋现在做仓库,不能住。妈妈,开门让我们进去,我要跟您汇报筹备婚礼的情况。”
娜塔莎在屋里喊:“我不听。婚也不结了,你爸爸已经对我的身体失望了!”庞里奇说:“妈妈您真的不让我进去?那我把爸爸带走了啊!”娜塔莎说:“走吧,别烦我。一个月后来见我。”庞里奇对庞天德耸肩摊手:“爸爸,我们走,让她一个人反省一下。”
新房布置得很气派。庞里奇得意地一样一样介绍着家具,庞天德心不在焉地听着说:“很好,一切都由你来定吧。我明天一早得回木屋,不能把你妈一个人扔在那儿。”庞里奇说:“才一天您就撑不住了?再撑几天吧。她自己撑不住就会跑回来,新娘子总会惦着她的新房。”庞天德:“我不放心她呀!”第二天一早,庞天德心急火燎地赶到小木屋,惊奇地发现娜塔莎趴在地板上,手边的杯子倒了,水洒在地上。她这是节食加锻炼,昏厥了。
病房里,娜塔莎拥被呆坐,庞天德喂她吃粥:“大夫说你是饿昏的,严重营养不良。你这几天的饮食,完全由我安排,你不能自己乱吃。”娜塔莎在庞天德的耳边说:“瓦洛佳,告诉你个秘密。我那年收到纪子的信,说你们已经结婚,我就在工厂宿舍里绝食,不吃饭饿了三天,也饿昏了。这是第二次。”庞天德说:“可不许再有下次!身体恢复就赶紧举行婚礼吧。”
娜塔莎沮丧地说:“唉,这一恢复,又该反弹了,体重还是下不去。”庞天德板着脸:“别再管体重的事。娜塔莎同志,我命令你,赶快跟庞天德同志结婚!”娜塔莎行军礼:“是!”
庞天德、娜塔莎、庞里奇站在教堂门外迎接来宾,一些人围在他们身后起哄。两辆红旗车开过来,纪子、朵儿、瓦兹洛夫、卡佳都来了。娜塔莎惊呼:“纪子?卡佳?天哪!是谁把你们请来的?瓦洛佳,是你吗?”庞天德摇头:“肯定是庞里奇这小子。”娜塔莎拉住朵儿说:“噢——这一定是朵儿了,真漂亮!来,这是大婶给你的见面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坤表给朵儿戴上。朵儿笑着感谢。
纪子对所有人鞠躬,最后落落大方地对庞天德说:“天德君,恭喜你!”庞天德问:“你的父母都好吧?”“都好。庞里奇,我也有礼物给你。”纪子把一个袖珍收录机给庞里奇。庞里奇高兴地说:“日本货?谢谢纪子阿姨。”
瓦兹洛夫说:“庞,我们的决斗,终于可以结束了!”庞天德笑着说:“不,你还欠我一拳。”结婚进行曲奏响,人们撒花拥入教堂。
婚礼后,大伙又来到河边木屋。木屋的院里和院外分别点了两堆篝火。人们喝酒、唱歌、跳舞。瓦兹洛夫拉着庞天德的小手风琴。娜塔莎和别人跳舞。朵儿、庞里奇和一些年轻人在蹦迪。庞天德和纪子挨着坐在篝火旁。
庞天德说:“纪子,你也有白发了,时间真快呀!成家了吗?”纪子摇头:“我和朵儿一起就是家,还要什么家?”庞天德有点急:“哎!那不是家。哦,我是说,那不完整。”“天德君,你真是个不简单的男人。我在日本讲你的故事,女人听了都哭,男人听了没人相信。我,伊田纪子,衷心地祝福你们。”“谢谢纪子。”“我这次来,先到海东看爱红姐。她说,你的婚礼她不来了,她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这是她翻译的一本俄国爱情小说,刚出版。”
纪子把书拿出来。庞天德接过翻开看,书的扉页上写着:天德兄存念。爱红。他高兴地说:“很贵重的礼物啊!谢谢。”纪子说:“给她写封信吧,自己谢她。”纪子发现娜塔莎向他们这边望着,忙说:“你快去跟娜塔莎在一起吧,不用管我。今晚你们是主角。”
庞天德和娜塔莎开始跳舞。娜塔莎跳着跳着舞步渐慢,她紧抱庞天德,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失声抽泣起来。庞天德无声地拥住娜塔莎,双臂越搂越紧。人们慢慢停下,把他俩围起来看着。瓦兹洛夫停住拉琴,用一手搂住卡佳,两人动情地看着;纪子搂住朵儿,两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庞里奇手里拿着跳舞的串铃,愣愣地看着;老郭把媳妇搂过来,媳妇不好意思,想挣,老郭紧搂不松,两人也动情地看着。大家神色各异地看着这旷世奇恋构筑的动人画面,所有的声音静止了,经典的画面定格了。
月缺月圆才两个轮回,新房就失去了光彩。早晨,庞天德光着脚,手里拎着几件衬衣,翻着橱柜喊:“娜塔莎!我的袜子在哪儿?”穿着宽大睡衣、披头散发的娜塔莎从另一个房间跑出来说:“袜子?噢,都在卫生间里,我要凑到一起才洗。”“一双干净的也没有啊?这衬衣也没熨,都是褶,这能穿吗?”“我现在就熨。”“来不及了,今天跟对方谈判,不能迟到,将就一下吧。”
庞天德跑到卫生间,在一盆脏袜子中拣出一双抖抖穿上,又穿上衬衣。娜塔莎跑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水,含一口,“噗”地喷在庞天德身上,又用手去抻。庞天德皱眉:“干什么呀,这怎么穿?”娜塔莎说:“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晚上,娜塔莎在沙发上翻一本画报,庞天德进门把皮包扔在门边。娜塔莎问:“瓦洛佳,吃饭了吗?”“吃过了。哎呀,累死我了!”庞天德说着往地上一躺,手脚大字伸开,“啊,真舒服!”
娜塔莎撂下画报说:“瓦洛佳,你这个习惯很不好。第一,地上很凉;第二,地上很脏。累了为什么不躺到床上去?”庞天德忙起来看衬衣:“啊,又没擦地?衬衣完了!”他起身拿抹布擦地,“纪子在家的时候,每天擦一次地板,很干净。我习惯了,回来就往地上躺一会儿,特别舒服。哎哟不行,我这膝盖,气也喘不上来……”说着一下子坐到地上。
娜塔莎跳下沙发,跑到床边拿起小药瓶,往庞天德的嘴里塞:“心脏不好就别逞能。地板不需要每天擦一次。有沙发,有床,为什么要躺在地板上?”庞天德说:“擦干净了看着舒服;地板不干净,就觉得屋里不干净。还有,你看这屋里也太乱,哪儿哪儿都不到位。娜塔莎,你这一个星期才做一次家务的计划,能不能改一改?以前纪子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做家务……”
娜塔莎立刻打断:“庞天德同志,别忘了你是个革命者,不是英皇的贵族,不是中国的大地主。在树林里打游击那时候,你可以在树上睡两天两夜,还能在老乡的猪圈里打个盹儿,还在河边吃过死鱼和癞蛤蟆。现在条件这么好了,你倒不满意了?”庞天德说:“革命还不是为了过上好生活?我也没有更高的要求,只要干净一些,利索一些,随时有干净的袜子,有熨好的衬衫,随时可以在地板上躺一会儿,那才像个家的样子。以前纪子在家的时候……”
娜塔莎生气地喊:“闭嘴!瓦洛佳,我警告你,不许再提纪子!不要什么都是纪子在家的时候!现在我是你的妻子!”庞天德愣了一下:“是妻子就要担起妻子的责任来!”娜塔莎说:“瓦洛佳!你这个大男子主义,我要革你的命!起来,召开家庭会议,研究对你的批判问题。”庞天德喊:“我先批判你!打倒娜塔莎!”娜塔莎吼:“打倒庞天德!”
爸爸妈妈的感情出了点问题,庞里奇急忙做工作。他对庞天德说:“爸爸,要说照顾您的生活,妈妈生活上大大咧咧的,的确不如纪子阿姨。你们生活习惯的问题,可以慢慢磨合。可是,您也不能总是提起纪子阿姨,不能拿她们作比较,要照顾妈妈的感受。”庞天德点头:“是的。可我不是故意的,一吵起来,就顾不了那么多。”
庞里奇说:“爸爸,您说实话,您跟妈妈结婚,发现了生活上的不和谐,后悔吗?”庞天德说:“哪能后悔!我们的爱情这么艰难,现在终于在一起了,怎么能为了这个后悔呢?”“我要跟妈妈好好谈一谈,让她努力学着做个中国女人。”“要想让谁单一地改变,都是困难的。我也得努力,互相磨合吧。”
田嫂跪在地板上擦地。庞天德进门,疑惑地看着。娜塔莎手里端着咖啡杯,从屋里出来说:“瓦洛佳,看,问题解决了。这是田嫂。怎么样?她也会跪着擦地,也会熨衬衫,什么都会。”田嫂从庞天德手里接过皮包、衣服、领带。庞天德有点不太适应。
庞天德和娜塔莎坐在沙发上,田嫂端来茶杯放下:“先生,喝茶吧,娜塔莎说你不愿意喝咖啡。我去给你打水洗脚。”说着田嫂进了卫生间。庞天德小声说:“这不是剥削人吗?不好吧?”娜塔莎说:“怎么是剥削?我要付她钱的。人家哈尔滨早都用保姆了,你观念落后。”
田嫂端洗脚盆出来,放到庞天德脚下,伸手要脱他的袜子。庞天德忙说:“哎……我自己来。”田嫂进了厨房。庞天德说:“太别扭了!本来,有些事是老婆干的。”娜塔莎说:“喂!瓦洛佳!老婆不是保姆。老婆就得像保姆一样干活吗?”庞天德说:“中国人多少年就是这样。难道你们俄国女人不干活吗?”
娜塔莎在阳台上做俯卧撑,练哑铃。庞天德在客厅里看报。田嫂从厨房里往小餐厅里端好菜说:“先生,娜塔莎,吃饭吧。”两人坐到餐桌旁。餐桌上一边是中餐,一边是西餐。
娜塔莎问:“今天你吃什么?”庞天德说:“中餐。”娜塔莎说:“你连着吃三天中餐了今天你吃西餐,我吃中餐。”庞天德忙把自己的中餐护起来:“不行,我愿意吃中餐,那个还是你吃吧。”二人开始吃饭。
娜塔莎说:“田嫂,您的牛排还是不对。一定要在半成油温的时候放下去煎。您看,现在是硬的。另外,您煎的时候放酒了吗?”田嫂摇头:“白葡萄酒没有了。”“没有了要提前买。还有点柠檬汁吗?”“哦,又忘了。”“胡椒粉也多了。这简直没法吃。算啦,我也吃中餐吧。”
田嫂说:“没做那么多。你吃我的这份吧,我吃你那个。”庞天德挡住田嫂,把自己的中餐推给娜塔莎,把西餐拿来吃,也皱眉头。田嫂不好意思:“我吃吧。我也做不好,老记不住。”庞天德摆手:“我吃,你快吃你的吧。”
娜塔莎在卧室里说:“庞,我考虑换一个保姆。”庞天德说:“田嫂做中餐挺好吃的。你在中国这么多年,应该习惯吃中国菜了。中国菜多好吃,你不是还学着给我爸爸做过中国菜吗?”“那是为了讨好老爷子,现在早忘了。毕竟我是在俄国长大的,一个星期怎么也要吃几次西餐。”“中国的保姆哪有会做西餐的?你就学着吃中餐吧。”“你为什么不学着吃西餐?你要是能吃西餐,我们可以请一个俄国的厨子。”
庞天德说:“娜塔莎,你这是不讲理啊!”娜塔莎说:“我的家我说了算。我不能请着保姆还吃不上饭。”庞天德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你看看你现在吃得这个样子……”庞天德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忙住了嘴。娜塔莎生气了:“庞!你嘲笑我!你还是嫌我胖!你还说不让我减肥,都是撒谎!”庞天德忙说:“娜塔莎,是我说错了。咱们不是说吃饭嘛,怎么又说到减肥上了?”娜塔莎赌气地把枕头打在庞天德的身上,跑出卧室喊:“田嫂!一个月之内不用做饭,我要减肥!你也不用来上班了。”
庞里奇正好进来:“妈妈,这又怎么了?”娜塔莎说:“你明天去给我请一个会做西餐的保姆!”庞天德在娜塔莎身后冲庞里奇摆手。庞里奇说:“田嫂,你别听我妈的。她现在是有点……更年期。”娜塔莎骂儿子:“浑蛋!”庞里奇故意岔开:“爸爸,明天我去哈尔滨,连做笔生意,连接我妹妹朵儿。她放暑假了,过几天来看我们。”娜塔莎把沙发垫子打在庞里奇身上,庞里奇笑着跑了。
田嫂煮好咖啡,用托盘端着放到阳台的小茶几上。娜塔莎放下哑铃,擦着汗,端起杯子喝咖啡:“不错,有进步。田嫂,只要你记住程序,掌握好火候,控制好比例,还是有进步嘛。”
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复杂的茶具。庞天德问:“田嫂,我的水烧好了没有?”田嫂说:“稍等会儿,就好。”庞天德站起身:“还是我自己来吧。”田嫂忙去厨房把开水壶拿来,跪在茶几旁,搓着手想了想,开始泡茶。庞天德说:“错了。”田嫂说:“哦,先洗壶洗杯,然后再……放茶。”庞天德说:“用木勺,不能用手。”田嫂不好意思:“哎哟,这可真是有点记不住。”庞天德不快:“煮咖啡你不是记住了?这也不比那个难嘛!”田嫂说:“哎哟先生,我们家那边喝茶,拿个大缸子,往里抓一把茶叶,开水倒上,盖盖儿一闷就行了。”庞天德说:“那不叫喝茶。算了,你忙别的,我自己泡吧。”田嫂忙说:“别价呀,那我不是失职了?”庞天德摇头:“不算你失职,去吧。”
娜塔莎在卧室梳妆台前擦脸。庞天德走进来说:“看来你说得对,田嫂可以考虑换个年轻机灵点的,学东西快。”娜塔莎说:“可是,田嫂的咖啡煮得很好。”庞天德说:“你不是也想换她吗?怎么我一说又不行了?”
娜塔莎另起话题:“庞,你们中国的男人,讲究太多了,我要革一下你的命。”庞天德吃惊:“娜塔莎,我们经过千辛万苦地在一起了,不是要革命的,我们要享受生活!”“不,这很有趣。我要按照我的标准改造你。我要让你知道女人也可以主宰生活。”“亲爱的女人,咱们别闹了,你别当女皇,我也不当皇上。好吧?”
娜塔莎问:“那你说,保姆的事,听谁的?”庞天德说:“我这也是尊重你的意见嘛。再说,田嫂确实年龄大了些,脑子不灵了。”娜塔莎说:“这个,我再考虑考虑,先不作结论。”门半开着,田嫂拿着几件叠好的衣服要进来,她敲敲门,把衣服放到桌上说:“娜塔莎,不用考虑,我明早就走。”庞天德说:“田嫂,这不是还没决定嘛。”娜塔莎问:“田嫂,您偷听我们说话?”田嫂说:“不是偷听,你门开着。你们俩都是好人,可就是讲究太多。我不行,做不了,我走。”
庞里奇开着桑塔纳,到机场接上朵儿。朵儿问:“哥哥,两位老达瓦里什,生活得怎么样?”庞里奇说:“生活挺好,但有点不太和谐。”朵儿问:“为什么呢?”庞里奇说:“说起来,还跟你的妈妈,纪子阿姨有点关系。”“跟我妈妈有什么关系呀?我们远在日本,也威胁不到娜塔莎大婶了。”“不是这个问题,主要是生活方面。毕竟,我们的父亲跟纪子阿姨在一个家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的生活都是纪子阿姨照顾。纪子阿姨呢,是个很细致的女人,注意生活细节,人又勤快,又干净,父亲习惯了。我的妈妈,你的娜塔莎大婶呢,是个不太注重细节的女人,很多事做不到。这就有差距了。”
朵儿若有所思:“哦……这样啊,还真是不太好解决的问题。最终是,一个必须屈从于另一个了。”庞里奇注意地看了一下朵儿:“小丫头,你还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问题是,他们两个,谁能随着谁呢?”
庞里奇领着朵儿进来,朵儿鞠躬:“爸爸,娜塔莎大婶,我来啦。”娜塔莎喊着:“朵儿啊,我的宝贝,快来让我看看。”庞天德问:“朵儿,路上累吗?”朵儿说:“不累。你们这是在吃饭啊?爸爸您这是方便面?娜塔莎大婶您这面包片、黄油、果酱、香肠就是西餐?也太简单了吧?”
庞里奇挨个屋里看了一圈说:“看这样子,你们真把保姆给辞了,瞧这屋里乱的。妈妈,您怎么不打扫一下啊?”娜塔莎说:“庞里奇,不要学你爸爸的论调!我觉得这样挺好,很舒适,别看乱点儿,但我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一个星期做一次家务,可以省下时间干别的。人不能成为家的奴隶,要让家为人服务。”
庞天德说:“我的论调怎么了?有什么错吗?”朵儿笑:“好了好了,爸爸,大婶,你们吃完就休息,我来打扫。”庞天德说:“你先休息,不用管。”娜塔莎说:“还没到打扫的日子呢。”朵儿说:“您别管了,请坐到那边去吧。”
朵儿开始干活。庞里奇也凑热闹帮忙,却打了一个碗。娜塔莎也走来走去的,影响着朵儿。朵儿停了手,摇头笑着:“爸爸,请您把他们带出去,晚饭前回来,一切就都好了。你们在家里,我没办法干活。”庞天德看看娜塔莎:“今天是星期天,我们没什么事干。”朵儿说:“哥哥,你不是说要让爸爸妈妈看看你的女朋友吗?”庞里奇:“对啊。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傍晚,三个人回来。每个房间都窗明几净,整齐有序。阳台上,挂着新洗的衣服的被单。卧室里的床头,叠放着熨好的衣服。餐桌上,摆放着三种晚饭,有中餐,有西餐,也有点日式料理。朵儿从厨房里端着一个大砂锅出来放到餐桌正中说:“回来得正好,可以开饭了。”她退后一步鞠躬,“不知做得好不好,请多包涵。那就,洗手开饭吧。”
庞天德爱怜地说:“朵儿,跟自己家人用不着这样。坐吧。”娜塔莎惊呼:“天哪,你这是跟谁学的呀?跟你妈妈纪子?”庞里奇说:“朵儿快吃,吃完了我领你去跳舞。新开的舞厅,非常棒。”庞天德感叹地说:“朵儿,你妈妈有功啊,带出你这么好的女儿,回去代我谢谢她。”朵儿说:“爸爸不要总是夸我,哥哥也很不错,都能自己做生意了。我就是会做家务,没什么了不起。日本女人都这样的。”娜塔莎有点醋意,低头吃饭无语。
饭后,庞天德和娜塔莎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对着窗外的夜空。娜塔莎说:“瓦洛佳,你费尽力气找到我,有些失望了吧?”庞天德说:“这是哪里的话?怎么能失望呢!”“纪子那么优秀,那么听话,那么会做家务,那么懂事,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分开来找我呢?”“哦,是因为我说了她带出个好女儿的话吧?我正是心无杂念才那样说的。我要是有什么杂念,还能当着你的面说吗?至于你的问题,很简单,因为我爱的是你,不是她。娜塔莎,你一定要我把这话挂在嘴边吗?”
娜塔莎说:“我现在懂了,婚姻已经不是爱情。婚姻是要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你们中国人,和日本人的生活习惯差不多,可是和我们俄国人,差得太远了。做一个中国男人的媳妇,我不合格。”庞天德说:“我们能在一起,是最重要的。至于合不合格,这没有标准,全在于两个人的磨合。你不要乱想了。”
娜塔莎慨叹:“唉!我真怀念河边的木屋子啊!那里真好。我觉得我们的激情,在离开河边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庞天德说:“你越想越不对了。我们两个的爱情故事,差不多感动了全世界的人,怎么会结束?”
娜塔莎说:“是啊!要是在河水里相遇那天,我们一同死去,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句号,连上帝都会感动。可是我们又活了,又开始了这世俗的生活。上帝,还有许多人,他们就躲在角落里偷笑了,他们说,看看他们吧,他们把曾经多么美好的爱情给毁了!”
庞天德说:“你这个亲爱的女人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你觉得我还不够爱你吗?你觉得我们没有激情了吗?那好啊!咱们回到木屋去!回到河边去!重新开始我们的爱情,重新度蜜月。好吧?”
娜塔莎高兴地站起来:“真的?瓦洛佳,你能做到吗?那好,我们现在就走!”庞天德跟着她站起来,突然又停住:“哦,不行,我明天要和工厂的人谈判,等这个事过了吧?”娜塔莎摇着头感叹:“亲爱的庞,你看,原来是所有的事为爱情让步;现在呢,是爱情为所有的事让步。这就是现实。”
原来庞天德又要和工厂打交道了。市里的国有企业轻型车辆厂要改制,请庞天德投放资金,成为第二大股东。庞天德动心了,想以后再收购股份,成为最大股东,做真正的老板。娜塔莎和庞里奇都劝他不要干,他就是不听。
娜塔莎说:“既然我说服不了你,你得拿出一半资金来,为庞里奇成立一个新公司。我要给我们的儿子留个后路,也是保护你的一部分资金。”庞天德只好同意。为了成为第二大股东,他把一个饭店一个旅店,还有车,都押上去了。
庞里奇的天奇国际贸易公司,在娜塔莎的督促下很快办起来了。庞天德的一半资金和不动产也投进了轻型车辆厂。然而,所谓改制实际是一场闹剧,庞天德的投入全打了水漂。
庞天德对儿子说:“看来你和你妈妈都比我有预见……”庞里奇安慰道:“爸爸,没事。咱不是还有公司嘛。”庞天德自嘲:“也无所谓,这些钱,是我这些年找你妈妈的时候,捎带着挣的,找到你妈妈是大事。千金散去,人留下就好。”庞里奇说:“爸爸,我敬你。你真厉害,是个男人。”庞天德说:“爱情上成功的男人,事业上失败的男人。儿子,你要努力做个双赢的男人。”
晚上,庞天德泡在浴缸里洗澡。娜塔莎端着一杯红酒,坐在马桶盖上说:“庞,你现在是伤心的时候,我不想多说,不想炫耀我的决定多么正确……”庞天德说:“你已经在炫耀了。”“是吗?那我不说了。”“不,你可以炫耀。我已经跟儿子说了,佩服你们两个的预见。你们是对的。”“就是嘛,要不然你就成了穷光蛋了。这下让儿子养着你吧。”
庞天德笑道:“穷光蛋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俩住到木屋去,点马灯,吃烤鱼,睡木板床,下河洗澡……”娜塔莎惊喜:“噢——瓦洛佳,你真可爱!我们真的可以去了吗?”庞天德说:“去!为什么不去?啥也不干。事业结束了,爱情又开始了!去度蜜月!”娜塔莎欢快地叫了一声,伏下身吻他,庞天德把她也拖入浴缸中。两人在浴缸中翻滚。
早晨,阳光灿烂。庞天德往三轮板车上放几个包和一些生活用品。娜塔莎把她的大行囊也放到车上说:“瓦洛佳,我们住木屋,也得吃、穿、用,我不时出去跑一跑,可以赚点生活费。”庞天德笑着摇头:“天上有阳光和空气,河里有鱼有河水,背包里还有面包,我们饿不死的。”娜塔莎问:“面包不用钱吗?火柴不用钱吗?灯油不用钱吗?咖啡和茶不用钱吗?还有,你心脏病的药,不用钱吗?”
庞天德忙说:“哦——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好了,上车,目标,河边木屋,前进——”娜塔莎上了板车,坐在中间,唱起了《喀秋莎》。庞天德把车蹬起来,唱起了《游击队之歌》。各唱各的,不太和谐。
忽然,从一辆上海牌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堆着笑脸跑到板车前,自我介绍是市齿轮厂的厂长和秘书,要和庞先生借一步说话。娜塔莎说:“厂长,我们不想再和工厂打交道了,请原谅。庞,我们走!”杨厂长连拉带请,把庞天德扶下车。庞天德说:“娜塔莎,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去?”娜塔莎自己骑上三轮,掉个头说:“庞,你说去河边是假的,你心不死。我先回家,在家里等你。”娜塔莎骑着板车走了。庞天德望着她的背影,被杨厂长请上了轿车。
晚上,庞天德进门,见娜塔莎在阳台上坐着喝咖啡,就到她身边坐下,赔着笑脸说:“娜塔莎,我回来了……”娜塔莎问:“喝酒了?”庞天德讪笑:“喝了一点儿。”“一点儿?不止吧。答应了?工程师还是副厂长啊?”“你怎么知道?”
娜塔莎说:“这有什么?岁数大了,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老本行的了吧?这也太好分析了,你现在没钱了,破产了,这大家都知道。所以,不能再找你投资了。那么,人家请你干什么?你还能干什么?当特工?工厂也不需要特工啊。”
庞天德说:“娜塔莎,你说得真对。可是他不是请我一个人,人家把咱们的底细都调查清了,也希望你去做工程师。”娜塔莎坚决地说:“瓦洛佳,我管不了你,可我是坚决不去的。我就知道你抵不住诱惑!好吧,事业又开始了,爱情又结束了。”
庞天德笑着说:“娜塔莎,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一个工程师嘛。我帮他们做两年,等做不动了,我们就去河边。”娜塔莎说:“随你吧。噢!男人啊——”庞天德忙劝慰:“娜塔莎,你不要生气。”“我不生气。”“悲伤更不好。”娜塔莎说:“我不悲伤!瓦洛佳别说了!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又没拦着你!田嫂——加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