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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离和任然默然相视,一眼千年,回想当初凤迤逦在朝堂时面临的种种争端,皆是不敢恭维地摇头。
放眼血魔王朝,除了长公主,无一睿智纯善之人堪当大任。
那位誉平王凤越与凤隐、凤迤逦同父异母,其八面玲珑,笑脸圆滑,表面仁厚,血腥狠毒的手段,都掩藏在笑颜之下,与当今血魔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离道,“誉平王当初想扶长公主登基,另有目的。”
“你当女王,比扶持誉平王更好。”百里玹夜说着,进来内殿,“我已着手打点朝堂,明年今日,若不出意外,你便可稳坐龙椅。魍”
满殿换了浅金色刺绣垂纱幕,与红色的珍珠帘,一应摆设亦是奢华高雅。
他一身银白蓝纹礼服,艳逸绝伦,正立在帘幕前高几的一盆昙花旁。
血魔的昙花亦是有魔力的,永远开绽,不帅不败,花朵似用血肉培养而成的,每一片花瓣的光芒都如偷觑了月华檎。
他肃冷的俊颜,却让那天下无双的昙花黯然失色。
任然任离一见他,反而变得毕恭毕敬,优雅弯着腰身,退去外面守着。
陌影挣扎着自他脸上移开视线,看出任然、任离的异样,忍不住笑道,“你拿翼龙神剑打过他们吗?他们从前可是对你很不客气,现在怎这么怕你?”
他无辜挑眉,“我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他们知道了,荣绍是他的师父,且真正效忠的人,是他,而非凤隐。
“或许,是他们相信了我对你的真心,所以才改观了吧。”
陌影半信半疑地点头,矛盾地握住他的手,无奈嗔怒道,“凤隐分明是对你动了杀气,你该离开……”
“我现在可是血魔王朝的贵客,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在床前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她身上的袍子拉开,细细检查过她的身体,肌肤已经痊愈,落下一条一条的红色斑痕。
他咬破手指,一条一条描画着红痕,以自己的血为她疗伤。
与从前大不相同的身体,反应亦是异常敏感。
寝衣委地,他的血渗透肌肤,似有小虫钻进了骨,灼热的指尖所碰之处,刺痒酥麻,流火滚滚,遍体嫣红。
她赧然咬住唇瓣,羞窘地抬不起头,“你不用这样,我现在是吸血鬼,这点痛和伤……真的没什么的。”
他始终不应,见所有的红痕都消失才放了心,却捧住她憔悴的脸儿,疼惜又懊悔。
“我对自己发过誓,再也不要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陌影,对不起。”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怪你。我是吸血鬼,必须正视自己的身份,我要陪孩子永生永世,要保护他,也必须这样做。而且,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能和儿子,和母亲聊天说话,比当人类时好很多。”
“傻瓜!你有我呀!”若是这样下去,不知她还要挨多少打。
“我不想再拖累你。再说,你要成婚了……”不愿他沉溺自责,她伸手搭在他肩上,半是玩笑的命令,“小玹子,来,服侍本公主去沐浴。”
他忍痛捏住眼角,静了片刻,起身抱着她进入浴室。
浴池里热气氤氲,池边一圈熏香香烛,烛光如梦。
静谧的池水上,撒了蔷薇花瓣,他试了水温,才把她放进去。
冰肌玉骨,映在花瓣间,***蚀骨,美艳惊心。
他深吸一口气,调适心绪,拿了毛巾过来,轻轻地帮她擦洗身体。
惊觉他太过安静,她担心地抬头看他一眼,忙又避开他轻灼的眸光。
“百里玹夜,你还是尽快回靖周吧。初六便是婚礼,喜帖都给了,不能不回去成婚。记得对父王说,我很好,让他不要担心。”
“婚礼……凤隐必会带你过去的。”
经过几次交手,他已然了解,凤隐是故意折磨陌影,进而折磨严怀景。
“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却还是忧思沉重,“凤隐让你去婚礼……恐怕,还会你杀人。”
陌影疑惑抬眸,不禁怀疑他掌控了凤隐的脑子。
凤隐让她杀人,是迟早的事。
但第一个应该杀的,是凤想容才对。
凤想容凭牵引掌控着凤隐,他要做天下霸主,必先除掉那个能轻易掌控自己生死的人。
“你若不听他的,他必会像上次一样折磨你。”
“我有药,可以切断牵引。只是,还差几味,那几样药草,都是血魔禁忌,御药房严格限制……”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
“这几日见你得空就弄药,趁你睡着,我看了药方,在宫外配好的,你看一下是不是这些,还缺少什么,我再派人去弄。”
陌影忙打开小布包,里面还有几个锦囊。
她拿出来,摆在浴池边,一样一样打开,里面都是捣碎的药草,竟是一样不少,连分量都是依照配方严格称量好的。
“这些刚刚好。”
“我初三回去,准备婚礼。”
“嗯。”
她乖乖地任由他清洗着长发,忍不住刁难。
“你若成婚,我嫁给谁比较好?”
听出她是玩笑,他亦是玩笑作答。“嫁给大哥。”
“不要,我不喜欢他。”
“二哥?他像你前世的莫锦年。”
“他再像,也不是。”
“四哥?”
“不要,我死也不嫁他。”
“六哥?”
“他倒是可以。至少,成婚之后,有的聊,不过,若是同床共枕,怕是做不到。”
他指尖抚过她的肩,深入水底,邪笑的眸光,拢住她惊慌躲避的视线,“如此相较,还是我。”
怕境况失控,她忙握住他的手。“我不当小三,有半分怀疑,我也不会嫁你。”
“为何?”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若被你伤,被你害,困在婚姻里走不出,会绝望地死掉。我不要像我前世的母亲那样,为父亲栽下一片梅林,天天守着一份奢望,至死方休。”
此刻,她闭上眼睛,还是能想起母亲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满院梅树的一幕。
那么美丽的女子,凝望那些惊艳的花枝,像看心爱之人的脸,独自痴笑,不言不语。
那一年,所有媒体都在报道,严氏集团董事长又得新欢,在漫天的新闻里,母亲香消玉殒。
可,她至死也不离婚,她以为,只要她的爱在这里,只要她有女儿在,那个男人就会回到她身边。
可,那个男人不是风筝,她的爱,她的女儿,也不是一根牢固的线,她拉不回他。
正在她沉静地忧郁不言时,一个闪亮的小东西,递到面前来——是被她留在乌羌军营营帐内的婚戒。
他揶揄问道,“既然有半分怀疑也不成婚,这东西算什么?它是你演戏的道具?”
她拿过戒指,窘迫斜睨他一眼,俏颜不悦,心底却因他对这小东西的重视与在意,而狂喜不已。
“它的确是道具,也是真心想求婚的,怨你恨你也是真的。我爱的男人要娶别人,还不肯相信我是为他好,他总不能不让我生气吧?!”
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当然让你生气,本王被新封了王,当然应该比从前更慷慨,更宽容。”
她抿唇一笑,默然把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瞧着她的小动作,他又忍不住莞尔,凑近她,吻上她的唇。
*
九个螭龙夜明珠顶灯之下,玉琴清雅,花瓣飘飞如梦。
六位舞姬发髻高绾,金簪耀辉,红色短衫下腰铃叮淙,映得腰腹雪腻,渐染的红色长裙,妩媚旋起,舞步优美轻动,似六片花瓣,缓缓聚在圆形的地毯中央……
琴声渐趋高扬,她们纱带优雅回转绕身,便成了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这是凤迤逦当年编演的梅花舞。
她演的,是花蕊。
梅花傲骨,风雪沁香,每一年的除夕夜,她都会跳这支舞。
她离开这些年,凤隐依旧坚持,在除夕盛宴开场,让舞姬们跳这支舞,纵然少了花蕊,这舞还是赏心悦目。
锦衣华服的皇亲国戚们,静谧无声,沉溺舞姿与乐声,随着那梅花舞,恍惚失神。
煞然,乐声激越迭起,舞姬们的丝带抛向空中,挥成一个巨大的圆,飞花纷纷扬扬,一整夺梅花怒放绽开……
一抹紫红金纹锦袍的绝美倩影,自殿顶飞身而下,宏大的羽翼霸气美丽,轰然挥展,那与羽毛间有金色锦带缤纷落下。
她在半空挥动裙带,梅花便有了蕊,有了魂,起死回生一般,焕然勃发,艳惊四座,倾倒天下。
看清那风华绝代的艳容,静谧的吸血鬼们,不约而同的震惊站起,掌声雷动。
凤隐动容按住龙椅扶手,激动地起身,龙冠垂旈不稳地晃动,一声“迤逦”脱口而出。
一旁高背椅上的虞妃冷声开口,“陛下,那不是你的迤逦,是迤逦和严怀景的孽种,严陌影!”
凤隐似被重击一拳,蹲坐在龙椅上,恍惚回过神来,阴沉侧首,憎恶看向虞妃。
虞妃因妒恨,本是无心的一句,惊觉他已大怒,忙敛起冷笑俯首致歉。
“陛下恕罪!今晚除夕宴,臣妾担心陛下失态,才提醒陛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对长公主的感情非同一般。”
凤隐侧首,冷声命令,“荣绍,把虞妃带下去,禁足一月。”
虞妃暗吁一口气,忙起身随着荣绍从侧门出去。
她记得,那一年,凤迤逦的生辰宴……
凤隐送了她一套公主凤冠凤袍,然而,那一整套奢华的东西摆在一处,却像极皇后的凤冠。
一位妃嫔当场道破,被凤隐一掌打得血肉爆碎。
血魔王朝,自凤隐登基称帝,便没有皇后,所有妃嫔与官员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就连此刻,满殿吸血鬼注意到了丹陛之上的动静,亦是无人敢多言半句。
凤颐在皇子席位上,手握成拳。
一旁,病体刚愈的凤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冷宫,总比被拿来当人肉盾牌的好。”
凤颐深知他还在为琮妃之死而难过,隐忍腮骨微动,没有吭声。
凤贤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的伤如何了?听说父皇打陌影,你帮她挡了几鞭子。”
“小伤,无碍。”凤颐端起酒杯,和他一碰,“皇兄,琮母妃之死,不要怪陌影,她也是迫于无奈。”
凤贤点头,“我明白。”
“还有,别做傻事,父皇一直让荣绍盯着你呢。”
凤贤沉默,仰头,一口咽了烈酒,似服下了鸩毒,痛不欲生。
曲终,舞落,陌影收拢羽翼上前。
一众舞姬,随在她身后,似众星捧月,一起上前行礼。
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身上,那公主头冠下描画修长的眉,不由微颦。
陌影这才明白,凤隐安排她跳这支舞,是昭告天下人,她是自愿留在这里,而非强迫。
凤隐朝她伸出手,“影儿,过来,到朕身边来坐。”
“是。”
陌影起身,冗长的裙摆绣着的腾飞九天的凤凰,光芒明灭,徐徐拖曳长毯,似要化成魂,振翅而起。
为这令人窒息的美丽,殿内,落针可闻。
她拾阶而上,在亲王席位处微顿脚步,左右两边的席位上,两位绝世风华的男子,永生绝美之貌,艳惊天下。
左边是御熙王百里玹夜,右边是誉平王凤越,她朝两人客气颔首,见两人客气颔首,才走上台阶。
凤隐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龙椅上坐下。
众人看着那一幕,眼神皆是意味深暗。
凤隐让宫人在桌上添了酒杯。
隔着两层台阶,誉平王起身说道,“陌影,欢迎你回来。陛下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你带回来,你父王可知晓?”
凤隐脸色微僵。
丹陛下,凤荷极有眼色的起身,笑颜恰到好处。
“越皇叔,今晚除夕宴,最该喜庆热闹。歌舞我们都看腻了,不如皇叔与陌影对诗一教高下。皇叔诗情满腹,陌影才思敏锐,如此对诗,能为今晚的酒宴助兴,又可相互熟悉。”
百里玹夜捻着酒盅,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陌影,绿眸清寒地笑了笑。
“誉平王的诗词天下无敌,又得千百年修炼,陌影在靖周御学,尚学不到一月,如此诗赛,不公,不正,凤荷公主如此提议,分明是故意刁难。”
凤荷愤怒斥道,“百里玹夜,你……”
誉平王抬手制止凤荷,一眼扫视凤隐、百里玹夜与满殿众人。
“御熙王言之有理。本王是长辈,陌影为晚辈,本王赢了,胜之不武。本王就出一题,由御熙王,凤荷,凤颐,凤贤,凤蝶,凤灵,陌影一起对,最先对出者胜。”
凤隐对诗词没兴致,却乐得看一群儿女斗气。他对丹陛下的凤荷道,“你平日鲜少读书,这回可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父皇,您小瞧女儿呢!”凤荷起身,一身玫红锦袍,娇艳地直往人眼里扎。
宫人在殿中央摆好桌案,备好笔墨纸砚,下面六人过去,在软垫上盘膝坐下。
凤隐这才对陌影道,“你也去吧。写不出,也不打紧,就当玩玩。”
陌影深知,他们个个都是高手,若要对得上,不只是要才思迅敏,诗句还要寓意吉祥平和才好。
凤荷,凤蝶,凤灵,在前面三个桌案上坐了,陌影走到后面,正挨着百里玹夜。
凤荷回头看了一眼,道,“陌影妹妹,你到前面来,我在后面,免得你对不上来,偷看抄袭我们的。”
陌影看了眼一旁的百里玹夜,还是与凤荷更换了位置。
誉平王在上面嗔怒道,“凤荷,你未免太计较。陌影一看便有迤逦的气度,定也文武双全,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你们就偏袒她,她能拔出翼龙神剑,可不一定对得出诗词。”
陌影始终低垂眼帘,默然不语,心里却也忐忑。若是对错了诗句,怕少不得又是一顿鞭子。
誉平王略一思忖,随口吟出一句,“珍馐美舞夜寒凉,舞夜寒凉瑞雪昌。”
陌影听得像极了绕口令,脑海一片空白。
凤灵突然笑叹出声,“哈!这个简单。”然后,她落笔便写。
百里玹夜却当即便读出自己写下的一句,“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
陌影顿时听出其中的规律,随口道,“灯映寒雪凝梅香,雪凝梅香忆思凉。”
“哈哈哈……好!”誉平王朝丹陛之上赞道,“皇上教导有方,陌影这才思较之迤逦,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隐却还沉在陌影那句诗里,雪凝梅香忆思凉,他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越,你过奖了。朕没教过陌影诗词。咱们皇族中,除了你和迤逦,再无其他人精通诗词,陌影这本事,定是遗传了迤逦。”
凤灵忍不住道,“百里玹夜提早一句,提醒了陌影。这一局不作数,皇叔,您出一句更难的,看陌影还能否对得上。”
誉平王内敛微眯凤眸,说道,“碧天连水水连天,水天一色。”
陌影转头,看了眼百里玹夜,见他绿眸无辜含笑,无奈地耸肩,她只得转回头来。
凤荷嘲讽道,“对不出就直说,何必看百里玹夜?他那张脸的确美,可没有写诗词大全。”
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陌影凝眉,视线不经意地看到窗外的月,突然灵机一动,朝着丹陛上开口。
“明月伴星星伴月,星月交辉。”
誉平王满意地举杯,朝她一敬,一如看知己,痛快地仰头一饮而尽。
他那姿态闲情,丝毫不像一只冰冷残暴的吸血鬼,反而更像是倜傥风雅清逸超绝的人类学士。
陌影忙恭敬颔首,接了宫女送过来的酒杯,朝他一举,痛快地喝下。
誉平王搁下酒杯,未加思索,当即便道,“潺潺碧水碧潺潺”
陌影把酒杯搁在宫女的托盘上,看到地上的花瓣,张口便道,“处处飞花飞处处。”
誉平王端着酒杯,拿起酒壶,不羁地走下丹陛,亲自给陌影斟满酒盅,透着紫色的眸光,落在陌影脸上,深邃含笑。
“凤落梧桐梧落凤。”
陌影忽觉得这句话熟悉,似乎是从血魔族的史书上见过,而下一句,便是,“珠联璧合璧联珠。”
等待对诗的其他人,都尴尬僵在桌旁,神情各异地看向凤隐。
“迤逦,你赢了,本王自甘落败!”
誉平王喝了酒,突然就把酒壶和酒盅搁在陌影的桌案上,一把将她拉起来揽进怀中。
陌影僵住,她手上的酒盅早已滚落在地,洒了满地的酒。
视线越过誉平王宽厚的肩,她正看到龙椅上那艳红龙袍的男子,惊痛落下两行血泪,旋即起身,拂袖而去。
她不知凤隐为何落泪,却深知,凤隐开心了会杀人,落泪时,也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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