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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谢流尘睁开闭起的双眼,向来人道:“你今日比昨日来的早。”
“不是怕你等得心焦么。”来人正是王砚之:“如何,住得习惯么?”
谢流尘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你昨日不是还一脸自得?”话虽如此,王砚之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关切:“衣食被褥,都打点好了吧?”一进牢狱之中,他便觉得寒气顿生,阴冷无比。也不知谢流尘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今日才问……放心,张伯已经跑了两趟了。”谢流尘拍了拍厚实的棉被,说道。
王砚之放了些心,口中却说道:“我可没有过探监的经验,你还是第一人,未免失之疏忽,往后就不会了。”
“哎,交友不慎啊!”谢流尘故意大声叹道:“你难道还指望我有下次?”
爽朗的声音虽然暂时冲淡了狱中的阴森之气,但声音消失之后,那寒气便又迅速反扑回来,甚至比方才还要厉害,瞬间便令人遍体生寒。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半晌,王砚之低声道:“你还要再多待一日。”
听了他的话,谢流尘并不奇怪,也不生气。今日他算着时辰,早朝结束之后又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人来到牢中,他便知道,此事今日是不成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谢流尘不欲让好友看到他泄气的一面,便笑道:“多一日便多一日吧,不过,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既然王砚之昨日便来过,那么王伯父多半也插手了此事。不觉有些奇怪:“伯父他都放下旧隙与我爹一道出面了,这人情还讨不下来?”
“今日罢朝。”
“!”谢流尘惊异道:“难道——”是楼定石为了防止王谢二家联合百官上书求情,所以索性罢朝?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楼定石还能永远不上朝不成?
不等他说出口,王砚之便从他的语气里猜到了他的意思,打断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公主——你那位公主,今日当众拦驾,说以性命担保,你决无罪过,求皇上为你洗冤、放你出狱!”
闻言,谢流尘一愣,心头蓦然涌上许多滋味,或茫然,或忧虑,还有隐约的欢喜。五味杂陈,无法言喻。自行冲出口的却是一句:“她不是病着么?”
王砚之掀眉冷笑:“当日说是侍女走失,在帝都临近州郡内大肆搜寻;刚巧,公主又因病闭门谢客;寻回侍女之后,公主便奉旨入宫休养——这种托辞你也信?”
看到谢流尘微愣的神情,王砚之不自觉收了讥讽的语气,道:“不过这回似乎是真病了,听说,公主因为太过激动,还未说完话便昏厥过去。皇上便是因此罢了早朝。”
说罢却不见谢流尘回应,王砚之看他神情,因知道这两人素日情状,多少也猜出一些缘由,便说道:“趁这两日有空,你好好想一想,你同她的事,出去之后也该有个结果了。”
结果?她的父亲刚对我做下这种事,你却劝我与她有个结果?怎样的结果?善果?恶果?
娇柔轻灵的女子,与目光深沉的帝王,两人的面孔在谢流尘脑中旋转不停,更迭不休。
两个声音轮流在他耳边低语,乱人心神,却是挥之不去。
一个循循善诱:那是她的父亲做的事。而且,嫁鸡与之飞,嫁狗与之走。自从嫁了你,她便不再是楼家的人,何况她还对你一往情深,你这般辜负她,不会心里有愧么?
另一个冷笑不屑:不是楼家的人?皇家的人,终身只为皇室打算!牵涉到皇家与五族的斗争时她肯定站在她父亲那边!说什么情深,正是她的所谓的深情让我不得不抛却长久的憧憬!若不是她,我大可从从容容,去寻找一个让我见之倾心的人。若不是她,说不定我现在已经与所爱之人举案齐眉、琴瑟合鸣!
…………
思绪纷杂。欲待快刀斩乱麻,利刃却切不断纠缠的心弦。只轻轻一碰,百练钢也被密密包裹,层层叠叠,再也挣脱不开。
谢流尘勉强一笑,英挺的眉间尽是悒色:“有什么好想的,我之前不是已经在做了?”
“你啊……”王砚之无意在这种时候与他探讨家事,便说道:“对了,今日折眉到了。”
“啊?”谢流尘心神不属之间,忽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喜,顿时将心事抛开大半:“这丫头怎么现在才来?”
“她往年不都是这几日来么?”
“你不知道,今年她——”说到此处,谢流尘猛然省起此处不比家里,周围说不定就有楼定石的耳目,若将自己已先与折眉见过之事说出,指不定楼定石又会玩什么花样。便改口道:“她来得正好,那吏员不是说我勾结前朝余孽云云么?如今正可当面对质。折眉府里的那小先生远在沧郡,我出使千州,是如何隔了两个州郡去勾结他的!”
王砚之点头道:“嗯。明日折眉照例要入朝觐见,刚好可以为你作个见证。届时,更添一分胜算。”说着又笑道:“那么,等你开释之后,可要好好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这个自然。”说话间,谢流尘方才的愁绪尽消,或者说,暂时被忘却,只等下一次被记起。他扬眉一笑,道:“到时我自然要好好谢她。那时由我做东,请你们到十里亭外喝桂花粥,将苏小三也叫上!”
自高窗射入狱中的天光早已黯淡,狱中点起的油灯也是忽明忽暗,却丝毫不损谢流尘飞扬的表情,令人见之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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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罗被,软枕轻纱之中,睡着一个女孩子。
此时正是亥时,屋中静悄悄的,当值的侍女坐在榻边小几上,不时看几眼床上熟睡的人,又低下头去,目光无意识地四处游移。
太医开的药已熬成药汁,小心伺候一直沉睡不醒的公主服下去了。皇上听太医保证公主决无大碍之后,也离开去处理政事了,方才传了口谕,吩咐下人们好生照看着公主,那么,应该不会再过来了。今晚这份当值的差使,虽说无趣,却也算是清闲。等公主醒了,说不定还有赏赐呢。顶替忙了一天支持不住下去小歇一会儿的停绿的宫女如是想。
忽然,明亮的烛光像是被风吹到一样,闪烁了几下。那宫女起身走过去检查门窗,却在手触到门上扣环的时候,透过门缝向外看去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被迷惑一般,神情逐渐呆滞。她将原本准备关紧的门打开,然后走到一边桌旁,一言不发地坐下伏在桌上,不多时呼吸便沉重起来。竟是睡着了。
从被打开的门中,一个白衣黑发的身影迅速闪了进来,雕花的百格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从门外再看不出什么异常。
来人正是楚越人。
他蹑手蹑脚走到榻边,低头看着兀自熟睡的宋晓,目光微动。
昨夜他并未出宫,而是回到了原先在宫里时所居住的地方。
华丽雄伟、房间数目多到连皇帝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皇宫里,自然会有一些少人人迹的角落。这两年来,楚越人便是住在这样一间偏僻的房间里,不但不会引人注目,且出入方便。
由于已经月余无人居住,房中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楚越人也懒得去管,将就着歇了一夜。第二天他再次外出探听消息时,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宫人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今早金枝公主当众拦驾为驸马求情,却因病体难支,昏迷不醒的事情。
知道公主生病只是托词借口的楚越人不禁愕然。一直以来宋晓给他的印象都与柔弱纤细沾不上边,今日怎么——想要亲眼去看一看,但公主殿内不但太医侍女进进出出,人来人往。就连楼定石也罢了早朝,亲自守在昏迷不醒的女儿身边。
这种场合下,楚越人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也找不到什么空隙可以接近沉睡的宋晓,只能隐于暗中,伺时而动。
一直等到现在,楚越人才终于找到机会,进入这间屋子。
看着床上因熟睡而面色绯红的女孩,楚越人伸出的手顿了又顿,许久才放到她的额上。
温度略高,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听她呼吸绵长,也不像有哪里不适的样子;但是为什么会昏睡了这么久……
正当楚越人犹豫着要不要借助术法唤醒沉睡的宋晓时,忽然看到她手臂微微一动。
是要醒了么?楚越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宋晓却只是翻了一个身,接着沉沉睡去,并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楚越人心情有些复杂。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宋晓脸上,却意外地发现她一侧脸颊上有一点褐色的痕迹。因为姿势的关系,现在才看到。
大概是宫女忘了为她擦干净的药汁吧。
等一等,药汁?
楚越人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可是……
犹豫半晌,终于因为放心不下又不愿唤醒宋晓,楚越人终于伏身下去,凑到宋晓脸畔。
一种淡淡的甜香瞬间充斥了楚越人的呼吸。
这个味道他并不陌生。与宋晓一起赶路的日子里,无论是先前迫不得己的共用一个房间,还是与李家父子同行之后为不引人疑心而同处一室。纵然隔了用就地取材的物什幻化出来的屏障,这味道还是会传到他那一边,若有似无,却经久不散。
是已经熟悉的味道。当日心如止水,恍若无物,现在却令心跳悄悄加速。
超出意想之外的反应,让楚越人有些不知所措。
迟疑再三,终于还是担心的心情占了上风。
没什么,只是要辨别一下药性而已。
这么想着,楚越人伸出舌尖,轻轻舔上她脸上那一点褐色的干涸的药汁。
黄柏、乳香、白芷、天花粉……都是宁神压惊之物啊……看样子,的确是没什么大碍……
正当楚越人分辨着舌尖传来的滋味时,忽然觉得身下靠得极近的柔软身躯,又是微微一动。
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楚越人蓦然直身往后急急退去,险些撞倒一旁高脚架上的美人耸肩瓶。
这是怎么了?虽然行举暖昧,但终究只是试药而已,我何必……如此慌张?
但虽然因为一手扶住架子,一手拦住花瓶,而无暇探看。单从感觉到的温度,楚越人也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比宋晓的还要红。
而引发慌乱的源头,却仍是睡得万事不知。看来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是不是也可以称为做贼心虚?而这贼,却是偷香窃玉的……
察觉到不知何时冒出的古怪想法,楚越人匆匆摆好手中的东西,确定它们不会摔倒后,近乎逃一般,狼狈地向门外走去。险些忘记为那宫女解开暂时的禁制。
为什么会有这种几乎是绮思的想法忽然出现?我不是已经……已经……纵然我喜欢她,也不该会出现这种念头!
然而越是刻意想要忘记,反而越发清晰。刚才舌尖之上,除了苦香的药味,还有肌肤细腻而柔滑的触感。那药香已经逐渐淡去,那触感却愈发明显,并逐渐扩散,鲜明地充斥在楚越人的感官之中,甚至引发了别的反应。
楚越人飞快向着自己的住处跑去,好几次险些撞上巡逻的侍卫。当远远看到小屋的一角时,他再也忍受不住,拼命想将身上的变化压制下去的念头占了上风。他急切地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一股脑全倒进口里,使劲吞咽下去。
一种奇特的感觉顿时沿着筋脉游走开来,在克制住叫嚣不休的冲动之后,还一并夺走了他的力气。
他的速度渐渐变慢,最终,在还没有走到小屋里时便摔倒在地,随即人事不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