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维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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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雪走了,她要走得很远。从大自然中来,再回到大自然中去是理所当然的归宿。尽管她舍不得爸,舍不得奶奶,也舍不得妹妹,更舍不得任新。她已经伤害了任新,再不能用一个已不完整的身体去玷污他。她多么希望能立刻回到任新的身边,听他海阔天空的瞎吹,听他不着边际的乱侃,听他故作高雅的歌诗,听他嘶哑不羁的呼喊。在这诀别的时刻,她怎能忘记那一幕幕的甜蜜和畅怀的欢乐?怎能忘记勾手搭背的忘情与如胶似漆的依偎?她留恋,留恋这多彩的世界,留恋这世间的美好。留恋那花,那草,那水,那山。她不解人死了为什么要到阴曹地府,就再也不能享受这温暖的阳光?难道魂灵们都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如是那样,历代的冤魂又怎能到阳世复仇?早听说阴间有个望乡台,与其说是阎王爷对亡灵的恩赐,倒不如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因为恶鬼们是无权享受这种恩典的。而对于那些善鬼,又何必如此揉搓那颗已然是冰冷的心!倘若真是慈心善骨,当初又何必拘唤他们来此,不让他们在阳世永享福馨和浪漫?

    雪毫无目的的走着,想象着阎罗殿的高大与威严。她有些害怕甚或颤栗,她觉得那些小鬼们应该善待自己,因为她没做过任何恶事,并且是自愿来的,理应与那些被缉拿归案的恶鬼有所区别。见了阎王,她要为自己讨个说法,问问阎罗天子这善恶是怎样一个循环?她是应该得到特惠的,应当得到一个管理恶鬼的差事,至少也应是奈何桥头的警卒,防范恶鬼们再蹿回人间。

    抱山湖的水依然清澈,有几只白塑料食品袋漂浮上面,有如小说里描述的招魂幡。微波随意地追逐着一只沾满饭菜的小白船——那只一次性餐盒儿,虽有些碍眼,但也不失为一处耐人寻味的风景。雪注视着自己被水波扭曲的影子,丑陋的近乎狰狞。她害怕那就是自己的阴魂,急忙捂紧了双眼,难道如今的自己真得是如此可怕吗?

    雪是来重温美好的。她和任新的第一次约会就曾在这儿相互注视着水中对方的脸,直到水也变得红润。任新的浪漫和风趣儿差点儿笑破了她的肚皮。任新指着对面的土山给自己看,‘你看那山,那湖合在一起像不像一个仰卧的少女?丰满且匀称。’他说那少女是陶醉在这乾光坤露之中的女神。他信口拈来几句:

    腹是秋湖乳是山,华容有意恋天颜。

    天光孕影风波扰,百怪千奇降世间。

    雪忽然止住了笑声,说这诗不好,听着让人扫兴,要求任新重作一首。任新略作沉思:

    水净沙明抱岛湖,波青浪绿洗金乌。

    舟为落叶风为桨,得运凡心到畏途。

    任新吟罢,雪还觉不好。说前两句还可以,后两句未免凄凉。任新说,人生皆此,其理亦然。雪当时并没有争辩。现在想来,还真是让任新说着了,自己的命运注定如此。

    雪绕湖一路走去,她要再去看看那棵为他们作证的老柳树。忽有阵风吹来,黄叶飘飘,如在对她频频招手。她舍不得抖落它们,觉得它们才是这世间自己的最知音。那种温柔的亲和,是要伴己同行还是前来引路?树干上,老皮里,汁液津津,红红地如血,那是老树被虫蛀的伤感。雪有些怨恨那些失职的啄木鸟了,该不是累乏了健壮的身,磨秃了尖利的喙?她围着老树转了一圈儿,想寻找曾经的足迹,或许还留有当初的一丝气味。在任新与大树浑然一体的时刻,雪眼中的任新也已不只是老柳树的高大,简直就是一座巍巍高山。雪一边抚摸着老柳树依然粗大的枝干,一边轻轻地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衫,她紧紧地抱住了它。她要用自己的体温浸润它,用自己的体贴赶走它的孤独。她自言自语,像是在为谁祈祷。她越发地抱紧,恨不能扒去老柳树那层冰冷的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似乎感到了四周的昏暗。日落西山了,没有一个人劝慰她,提醒她,关心她,都以为她是个疯子。游人们没忘临走时把嘴里的幽默都丢进了她的耳朵:别去管她,这可是一沾一层皮的事。

    人们都走了,只有痴情的老柳树一心不二,雪最后一次吻了它,恭恭敬敬地朝它鞠了三个躬,依依不舍地走了。

    夜幕低垂,街上依然忙碌嘈杂。雪摸了摸兜里那封已贴足了邮票的信,急急地向邮局走去。

    哎哎-----往哪儿撞?

    对不起,我------

    是你?你来干什么?

    我------我的好兄弟!雪不顾一切的搂住了瘦子。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冷静冷静。瘦子见雪情绪反常,便扶住她的肩头说: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

    雪泣不成声,说不出半个字来。少顷,雪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即松开了双臂。——你在这儿干什么?她问瘦子。

    我-----我有事。

    有什么事?

    等个哥们儿。你来干什么?瘦子反问说。

    雪稍稍一顿说:我是来寄信的。既然碰上了你,算是天赐良机,就烦你带去吧。

    给谁?

    信皮儿上不是写了吗?

    瘦子噢哦着举信凑到了路灯下。

    我们出事了,你知道吗?瘦子边将信揣向怀里边问雪。

    只听说你们的茶档被人砸了,别的没听说。你任新哥呢?

    还在医院里。

    在医院里?他怎么了?

    被几个流氓打了,打得好重,还昏迷着呢。瘦子故意夸大其实。

    天啊,这是造的哪家的孽呀!那几个流氓抓到了吗?雪的心快蹦了出来。

    抓什么,都是外地人。

    外地人?你们怎么会得罪了外地人?准又是那个畜生办的,要不就是他请来的杀手。雪气愤的说。

    你说是谁?是谁请来的杀手?

    雪牙关紧咬:是缑佀!

    是缑佀?你怎么知道?

    雪便将吴能怎么找她说,缑佀又怎么打她的主意,怎么想夺权,又怎么唆使肉包子诬告任新与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别的我就不说了,一切已在信里写明,请你务必赶快交给任新,就说我对不起他了,等来世补偿吧。

    瘦子听了,更是气得牙关咯咯作响。——缑佀,你个王八蛋,我不报此仇,死不瞑目!瘦子沉了一会儿又说:雪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事。我早就想到是缑佀这个狼羔子干的,就是没拿到证据。今天你这一说,证明我猜得不错。邮局里有我的一个哥们儿,跟**上有些来往,我是来找他摸摸底细,看是谁吃这一片儿,也好倒倒根儿。这下儿好了,我也不用再去找他,我这就回医院跟大哥说。

    你不是说你任新哥现在还昏迷着吗?

    啊------是昏迷着呢,我是说等他醒过来后再跟他说。

    别遮掩了,说实话吧。

    瘦子见自己的话露出了破绽,就如实的告诉了雪,并要雪一块儿去医院。泪眼迷离的雪死活不肯,说自己已无颜再见任新,让瘦子代自己向任新多多问候。说完便扭头消失在了黑暗中,任凭瘦子追喊,了无回音。

    瘦子无奈,只好匆匆回到了医院。见任新正冲胖子发火儿,斥责胖子没用,没能看住瘦子,这回非出人命不可。

    任新没有说错,瘦子此去就是要和缑佀拼命的。他手里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凭感觉必是缑佀所为。邮局的哥们儿是他姑家的表弟。前阵子承包过舞厅,和一帮玩儿闹混得贼熟。瘦子找他的意思就是借兵报仇,不惜代价。亏得遇见了雪,否则,还真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事来。瘦子心里有了底,又有雪的信,暂且放弃了雇人报仇的念头,等任新看完信听听他的意见再说。瘦子对雪很有些看法,说她太过于绝情。自己都说下了龙天表她就是不来,信里还会有什么好内容?他没好气的把信扔在了任新眼前。——快看吧,你天天思夜夜想的人给你来信了。

    任新急忙拿起,撕开一看,除了一个信瓤外,另外还有一个封好的信封,上面写:请转交莲。任新顾不得端详久违的笔迹,那神态,如饥似渴。

    我最亲爱的任新,我的亲人:

    你在哪里?你恨我吗?你应该恨我,就连我自己也恨得彻骨。

    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那就是你——我最亲爱的新。原谅我的无知吧!当我知道全部的真相时,事实已无法挽回了。我是你的罪人,是我害了你,我深深地向你忏悔!

    我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生命,使我能够沐浴大自然的温暖。让我懂得了爱,懂得了什么是美好,什么是丑恶。我感谢你,我的最爱。是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正直与善良,懂得了爱的伟大与无私。我也曾憧憬灿烂与辉煌,盼望幸福与美满。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永远的破灭了。我痛惜失去的一切美好,我愿意来世再补,可来世又在哪儿呢?那是遥遥的,有冀无期的。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用激情去等,用爱去做一个圆满。

    亲爱的,我们是不幸的。我不敢说你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确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位卑未敢忘忧国,你做到了。面对企业如此现状,你仍能满腔热情地献计献策,无条件的信任他们,你是工人的骄傲,你是有良心的中国人的骄傲和自豪。你的正直是一个中国男人所应有的正直,你的执着也是每个中国人所应有的执着。只有那些良心被狗吃了人,才会用不义之财为自己换上一个狼心!因为人心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古人不是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你做到了。败类们玩儿丢了工人们的饭碗,却说是什么这气候那气候,放屁!不能否认,企业的亏损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但就我们自己的企业来说,有市场,有销路,有天时亦有地利,为什么会垮了呢?后来者居上是理由吗?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是借口吗?乱收费有搭车的,乱涨价也有搭车的,还没听说企业亏损也搭车,真是活见了鬼!国家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交给了你,垮了怨谁?没事找事的怨这条条那框框,要我说还多亏了这些条条框框,要不然企业还不成了他自己的!吴能就曾厚颜无耻地说:‘现在的企业和个人的有什么区别?’多么露骨和明目张胆!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当初是抱着百分之二百的热情来的,当然也是为了你。现在看来,悔不该当初没听你的话,给你给我都造成了莫大的痛苦。不过,现在说这些已没有用了,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但我还是要说,亲爱的,企业是国家的,不是哪个个人的。心术不正为所欲为的人绝不会长久,国家不答应,老百姓也不干呀!

    说到此,我的心非常矛盾。一边是正义,一边是邪恶,我怎能劝你向邪恶低头呢?但我担心你争不过那些黑白两道的人。自己去发展吧,求你了!@

    亲爱的,我现在才明白,缑佀是为了权力和我才加害于你的。现在,他又朝着吴能的位子进攻了。丧心病狂地编造、散布我和吴能的所谓桃色新闻,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这个贪婪阴狠的畜生,使我想起就不寒而栗,甚至不敢想象他的疯狂!我担心,害怕,怕他再加害于你和我的家人。他威胁我如若告发必先毁了我的全家。我害怕,怕极了。我不能害了自己再去连累你们,我屈服了。决定不去告了,请你也不要去告发,那样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上苍会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求你了!

    亲爱的,我的亲人。我走了,请你不要为我伤心,因为我已不值得你爱。我的妹妹小莲是纯洁的,善良的,她已和缑佀以不告发为条件断绝了一切来往。你去找她吧,她会替我补偿一切。求你了!

    亲爱的,我是为你远行,去寻找新的生命。为你远行,我会为你抵挡凛冽的罡风。我为你远行,为你呵退惊涛拍岸。为你远行,去为你找回别样的黎明。问旷野,什么是春风?问远山,哪条路是捷径?问医生,哪一根是最敏感的神经?问坟茔,哪一位还能再醒?你祝福我吧,我正在风雨中搏行。你看到了吗?我正在诠释着一个梦。你哭我吧,哭那个倔强的情种。你骂我吧,骂那个无影无踪。我不信,炽热的太阳里居然藏有阴风。我不信,坦荡的大海里也会困死蛟龙。我不信,茫茫人海里,只有我是个古董?我不信,多彩的世界上独独容不得花红?天高,哪高得过你我?海深,哪深得过心灵。日头,只能摆布你我的身影。月亮,才是我们洁净的身形。经天我们应是量天的尺。纬地,你我就是丈地的绳。春天种下的梦,夏日正葱茏。秋月才丰满,冬季也从容。

    亲爱的,你以为我疯了吗?我居然也成了顶天立地地大英雄是吧?怎么会呢,我依然是个懦夫,胆小鬼。那都是我过去曾和你说过的,复习复习,也好自己壮壮胆子。亲爱的,你不要笑话我,更不要责备我。到什么关头了,还扮个纸老虎?我不是虎,我是条虫!

    亲爱的,在这诀别的时刻,你不会怪我啰嗦吧?我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你!我是多么不愿离开你和这美丽的世界,可我又有什么路可走呢?我痛心地告诉你,缑佀这个人面兽心的豺狼强暴了我,我已无脸面对你和世人。我不愿以我不洁之身给你带来笑柄,那样,我更是生不如死。我承认,在生活面前,我的逃避是不可取的,但我只有这样才能解脱。从某种意义上讲,有时悲壮也是美丽的,当然我称不上。我走后,请你们不要找我,就在你读这封信时,我已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的晓城,远走天涯了。请忘记我吧,我会在乡台祝福你,保佑你。永别了!我最亲爱的,深深地吻你!

    再有,请把我写给莲的信亲自转给她,那是我写给全家的。不用着急,因为我事先已告诉他们出差了。务必,拜托了。

    你的不争气的人雪

    绝笔

    任新泪流满面。他时而将信贴在胸前,时而高举着长吁短叹。最后,他把信揉成了一个小团儿填进了嘴里。他吃了。他要把雪永远地留在自己的心里。‘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呀!’病床在抖动,胖子和瘦子的心也在随之抖动。

    胖子从厕所回来,一进门就说:刚才一出门看见有个人匆匆朝楼道那头走去,看背影象是雪。我紧追了几步,那个人却小跑起来。

    别瞎扯了,那是你眼离了。瘦子转而又说——把不准还真是她。朝哪边走的?我再去看看。瘦子好半天才回来,冲着他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任新哪能就此甘心?又催他俩到车站等处再去找找,但反馈的消息依然是让人失望。雪神秘地失踪了。

    胖子的确没有看错,那个匆匆而去的人果真是雪。她本来是想寄上信就要离开的,谁知偏偏遇到了瘦子。听说任新受伤住了院,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会是个滋味儿?当时虽口头拒绝了瘦子,暗地里却偷偷地跟在了瘦子的后面,她要在临行前看一看任新,看看他的伤势如何,因为这是天赐的一次宝贵的机会。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见任新正捧着她的信珠泪滚滚,自己更是心如刀绞。她双手交替地擦拭着眼睛,擦完一只再擦另一只,两只眼接力似的注视着任新,她怕间断了对每一个细微动作的记忆。

    她不敢作长时间的停留,生怕被人认出。她暗暗地记下了门牌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大哥,你就说话吧,怎么办?咱不能受这窝囊气!胖子瞪着俩眼。

    说什么,那是你未来的大舅子,能怎么样?瘦子阴阳怪气。

    什么他妈大舅子,臭****!我宁愿媳妇不要了,也得出这口冤气!哈哈哈-----大舅子----砸我的饭碗-----胖子苦笑了几声。

    好了,等我出院后再说。任新强作冷静。——这事和任何人也不准说。任新又补充道。

    大哥,明天我有事,让猴哥陪你一天,我后天再来。胖子低声说。

    你有什么事?

    你就别管了,就是没什么事倒倒班儿也好呀,两人都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胖子说。

    任新见胖子不愿道出真情,也不勉强,就说:这样吧,明天你俩都别来了。

    胖子以为任新生气了,便陪着笑脸说:大哥,你这是干嘛,你要是不愿让我们走,就都在这儿还不行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又没有什么大病,腿脚好人似的。但有一,每天晚饭后你俩必须来我这儿报到,少哪个也不行!任新怕他俩再惹出什么事来,朝瘦子挤了挤眼,意思是让他看好胖子,瘦子会意地点了点头。

    任新躺在病床上,头昏沉的厉害。他看看趴在床边的胖子和瘦子已呼呼睡去,不觉一阵心酸。二位兄弟,你们为我受苦了。也不知雪现在何处,没地没名的,找也没处去找。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门口就有南来北往的长途大巴,还别说另有几分钟一趟的火车。可怜雪的家人还蒙在鼓里,他想挣扎起来去告诉他们,又怕自己坚持不到,只得作罢。

    天亮醒来时,胖子不见了。任新以为是去厕所或到换换空气,便没有在意。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踪影,不由得心往上提,忙打发瘦子快去找找。到哪里去找呢?真叫瘦子犯了难。心想,他也许是真得去找缑佀了,凭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出什么大事呢?顶多是吵上两句。话虽这么说,心还是有点放不下,难道自己这激将法还真管用了?

    农机厂门口,黑压压一片。瘦子远远望去,旁边还似有一辆警车。他不由得心头发紧。刚走到跟前,胖子正手戴锃亮刺眼的手镯子被押上警车。瘦子抢前一步拉住那个还差一一抬腿就上了车的警察——同志-----

    你要干什么?警察瞪着眼。

    他犯了什么事?

    打人啦。瘦子明白了一切。心里暗自埋怨胖子怎么没叫上自己,就是不能帮上多大的劲,却能帮上腔呀,怎么搅和搅和也不至于让人家给带走。他急忙向工友们打听打了谁,人打得怎么样了,都说已经送了医院。

    瘦子慌忙三蹿两蹦地跑回医院,任新一听大惊失色。二人正合计救人之策,病房门突然洞开,抬进了一个满头缠满绷带的人,放在了紧挨任新的病床上。瘦子正要上前问个究竟,谁知只露俩眼的那人却哭哭咧咧地喊了声‘大哥’,就这一声,叫任新立时机灵了一下,是缑佀,不错,就是万恶难赦的缑佀。

    缑佀以为任新一切还不知道,就哭腔丧调地说胖子如何如何无情无义,全不念亲友情谊,诬他叫人砸了茶档,打伤了哥哥等,又怎么对他大打出手,他又怎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求任新给他主持个公道。任新蔑视的瞟了他一眼说:既然如此,我问你雪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哪里?

    没什么事呀?她不就在厂里上班吗。

    到如今你还装腔作势,我告诉你,雪失踪了,限你十天给我把雪找回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缑佀见任新已知道了一切,便噗通一声双腿跪在了任新面前:哥哥,请你饶了我,我不是人!我一定把雪给你找回来,求你千千万万别告发,那样我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别的先不谈,现在是找人要紧。还有,你得先到派出所给我把胖子弄出来,免得他吃些不必要的皮肉麻烦。

    行行。缑佀满口应承,——只要大哥不追究,一切条件我都答应。

    实际上,缑佀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为了耍赖,才这儿疼那儿痒的非让大夫缠了一头的纱布。也不是那双会动的三角眼,很容易让人想起严冬的清晨落满霜雪的驴粪球儿。事已到此,缑佀见这猫盖屎的把戏已没了什么用,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说:大哥,你等着,我这就去派出所找我干爹。

    任新和瘦子看他丧家之犬的狼狈相,相视哑然。

    缑佀刚走了一会儿,有护士找任新商量,说新来一老农病人,在家没睡过床怕掉下来,愿意睡张挨墙的床心里还踏实点儿,问任新能否调换一下。任新二话没说,欣然同意。于是任新又被安排在了隔壁的病房里。护士代那病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召唤那病人去了。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这病房里出了个人命案,才住在任新床上的那个病人被人打死了。据110的警察说是系钝器所击,看伤口的形状很可能是榔头之类,现场没有发现其它更有价值的线索。人们都七一头八一头地瞎猜乱讲,说这老头在家可能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追到医院报仇来了。又说不在家里杀他是为了不好破案。医院人多手杂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不交钱不上税的,随便说呗。同病室的一位病人说得情况很叫人醒脑儿:凌晨一点左右,我起来去解手儿,刚一开门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等他从厕所回来,就见墙上地下溅得满是血。见那人额头血流如注,我就急忙叫醒了依然熟睡的陪伴人------

    缑佀兑现了诺言,第二天上午胖子便被放了出来。他先是跑到医院,见没有任新,一问才知昨晚出了大事,胖子没听着听着差点儿昏了过去。——人呢?人呢?

    可能在太平间吧。

    胖子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太平间,那里早已有警察看守。正在他苦苦地向警察哀求之际,蓦然看到了远远走来的瘦子。没等瘦子开口,胖子便大声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哥呢?

    大哥在屋里呀。瘦子不慌不忙。听瘦子说明了前因后果后,他俩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缑佀悻悻地走在路上,心里充满了难言的不安。是恐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哪里受过这种烧鸡大窝脖儿的气,但事是自己惹下的,又埋怨不得别人,是祸是福都得自己担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太有污于自己的本色。他知道任新是个什么人,事已被他看破,夺妻之恨何以能消?不是此时便是彼时,吃官司只是早晚的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他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不过,下这样赌注的后果他是非常清楚的。他想到了吴能,想到了勾韦,也想到了芶松。对,不能太便宜了他们,也得让他们尝尝血腥是什么味道。于是他先去了派出所,让他干爹放了胖子,也好在任新的眼里增加点儿亮色。随后他就去了勾韦家。正好吴能也在,缑佀就编笆造模地说任新怎么威胁自己,问他们该怎么办。吴能说:有所得便有所失,自己做得事自己去挡吧。

    什么,让我自己去挡?缑佀一听就来了火儿——你当没你的事呀?你想占雪便宜的事人家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又没有真凭实据。芶松一旁插话。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为他帮腔,你心思他是个好人呀?缑佀歇斯底里起来。

    缑佀的矛头指向触怒了勾韦,她怕缑佀说出下半截话。虽然她和吴能的事对于他们几个中的谁来说都是公开的秘密,但她还是不愿意承受同时面对几个男人的尴尬。便说:他是不是好人与你何干?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明白不?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咱们四个哪个是好东西?还用我说吗?你们自己说!

    吴能见缑佀要发疯,便说:你要干什么?谁也不缺你不欠你。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

    对,你说得对极了!那我也得先让你去挡,我再挡。你觉得那块儿纸团儿已给了你我就没有了证据是不?你想得太天真了,我缑佀能做那傻事?没想到吧?那里边的核心部分依然在我手里。你放心,我会给你保存好的。缑佀得意地挥了挥手,——还用我给你看看化验单吗?——这一招还真是灵验,吴能和勾韦一下子都软了下来。

    芶松不解其中之意,依然跃跃欲试,被勾韦一把扯了个栽愣。——缑佀,你说吧,你想怎么样?勾韦说。

    要我说怎么样,我也没想怎么样,只想找你帮个忙。缑佀盯着勾韦说。

    说吧,帮什么忙。

    你给二柳儿去个电话,让他来找我。缑佀说。

    找二柳儿干什么?

    干什么,要他给我办一件大事。缑佀把声音压得很低,——现在我的命运就掌握是任新手里,而你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我手里。我完了,你们都完。我不完,大家还能继续吃喝玩乐。

    你是想------吴能不由得头冒冷汗。缑佀见他软了胎子,便说:你们也别害怕,这叫借刀杀人。事干得漂亮,大家都相安无事。万一败露,谁干的谁去挡就用在了这儿。

    勾韦听了,知道这个毒虫是想临死拉着个垫背的。不答应他,这几个人也许立时就会死在这儿。虽然二柳儿是自己的表弟又是旧情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也就顾不得他了。便说:我只管把二柳儿叫来,剩下的事你自己去交代。

    缑佀说:行,你只管把二柳儿叫来,其余的事由我来安排。——随后他又在勾韦耳边咕哝了几句。

    二柳儿欣赏着电话里娇滴滴的声音,心里痒得快意难挨。想到这让人骨软心酥的时刻马上到来,甚是急不可耐。他扯着嗓子朝门外喊:车呢?

    二柳儿如约来到了勾韦家。见勾韦一人在家,顾不及久别的问候,也顾不得卿卿我我的缠绵,一弯腰将勾韦抱了起来。他色咪咪的欣赏着勾韦的每一根毛发,生怕哪一根会有失损。他狂躁的扭动着身体,散发着臭气的那张嘴象正在寻食的鸭子,扫荡着她身体的每一点空白。他难以自持了,可劲撕扯着她胸前的纽扣,他要尽量把时间提前一厘一秒。他饥狼饿狗般把嘴探进尚待袒露的一缕白皙,断续不规则的气柱从他激烈翕动的鼻翼冲出,噎得勾韦不得不把脸扭向一边。他恨不得一口把勾韦吞到肚里。

    在另一个房间里,忍无可忍的芶松被缑佀紧紧地捂住了嘴。‘不要喊,跟我来1’缑佀命令着。他和芶松轻轻地挨近房门,先故意做了一个开门的响动,然后把芶松推到了前面,没等二柳儿转过磨来,他们已齐刷刷地站到了面前。

    你要干什么?芶松厉声问。

    缑佀赶忙假惺惺地拉住芶松。‘二柳儿,你也真是,当着你表姐夫就干这事,你叫我怎么说话!’

    二柳儿本来正在兴头上,这突来的一盆凉水泼了他个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我怎么了?表姐弟之间就不许说话了?

    缑佀怕芶松一时控制不住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便接过话头儿说:不是说有什么不可,多年不见亲热一点也是难免,你能把握住个分寸也就得了,要是引起你姐夫的误解,几个人不都怪难堪的。来到这里,你是舅爷,都是一家子,别的咱就不说了。俺们也不知道你今天来,在外边玩着玩着玩出了点儿事,这不正想回来合计合计怎么办,,正赶上你大驾光临,这是我们的福分。大家又都分不出你我,所以也就不背你了,你也帮忙给出个主意。

    二柳儿一听便说:有什么事说话,大哥你不是知道吗?这一片是咱的天下。

    那倒是。缑佀说,——这不,嗑瓜子磕出了臭虫,你表姐夫差点没人家打死!我上去多了句嘴,就给我在头上留了个纪念。缑佀边说边指着头上的包。

    是谁呀?

    能是谁呀,你表姐夫的仇人呗。

    他现在哪儿?

    被我们打得住了院。

    那不就平了?二柳儿说。

    怎么能平呢?人家能就此罢手吗?指不定你你表姐这儿还有一场大热闹。缑佀煽风点火地说。

    他敢!我活扒了他的皮!二柳儿上了火气。

    说话容易,你总不能天天住在这儿给你表姐保镖吧?总得从长计议,省得我们都跟着担惊受怕。

    除掉他。二柳儿牙际咯咯响。

    除掉他?那倒是好。行吗?万一-----缑佀故作胆小。

    万一什么,你怎么又变得缩头缩尾了?中了寒似的,看我的!二柳儿拍着胸脯。

    缑佀见已激起了二柳儿,就用脚踢了一下芶松。芶松便说:要真是那样,就给我和你表姐去了一块大心病,我先谢谢你了。

    缑佀插嘴说:谢什么,谁让咱是着至的亲戚。——缑佀说着又朝二柳儿挤了挤眼,二柳儿也算傻狍子听呵,心里得意以后有了名正言顺的资本,再常来常往的也算有了通行证。便说:就都别客气了,告诉我地点吧。——缑佀急忙把嘴贴在了二柳儿耳朵上------

    二柳儿走后,缑佀长长地舒了一口邪气,赔上老婆的芶松和窝囊的吴能却一声不吭,只有勾韦指着缑佀的鼻子说:你这德真是缺出了圈儿了!

    勾韦想到此事人命关天,不免心生后怕。万一败事,可比男盗女娼的丑事要命得多。她后悔自己又做了件引火烧身的祸事,不但害了任新,害了二柳儿,连自己也害了个惨。她一把抓起电话,——‘你给谁打电话?’缑佀问。勾韦并不理睬。缑佀见她脸色不对,忙按住了机键,恶狠狠地说:你也想陪任新一起走吗?——然后掏出了把刀子将电话线拦腰割断。他怕晚上事情有变,便说:今晚我就不走了,陪着你们等待好消息。

    消息终于传来,二柳儿刺杀成功。

    二柳儿一进门就脱掉血衣,叫缑佀赶快处理掉,并得意忘形地描述了杀人经过,说只一榔头便送那个熟睡的任新梦续西天。缑佀关切的说:没留在现场什么蛛丝马迹吧?

    我是谁?让公安局破去吧!嘿嘿嘿-----二柳儿诡诈地冷笑着。

    狡猾的缑佀生怕有失,一大早就去医院探听虚实。马路上的来往行人都议论纷纷。‘不得了了,听说昨晚医院里发生杀人案了,一个病号被人用榔头砸死了。’缑佀暗喜,为了进一步打探公安方面的动静,他假装晨练朝医院方向走去。

    那不是瘦子和胖子吗?缑佀远远的就看见了太平间前的他们,悬锤般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怕被他俩看见,折头往回走。他得意自己的聪明,如约放出了胖子,就像打了一颗绝妙的烟幕弹,任何人都是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嘿嘿嘿-----他阴笑难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