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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里札特父亲的朋友也是名渔夫,他总爱背着鱼竿叼着烟杆,一副风尘模样站在相机前微笑。所以凡是以他为主的照片每张都差不多,并且在这些照片背后,都写有他的名字:布伦德。
霍里札特两岁那年母亲因肺炎逝世,五岁那年被醉酒的父亲打折一条腿,致使他从此只能一直与树枝为伴。无论是看鱼摊、出行、吃饭、玩耍,甚至撒尿,他都必须拄着一根树枝以保持身体平衡,否则他会摔倒,然后被周围的人大声笑话。
没有上学,是的没有上学。霍里札特从小就依靠父亲的鱼摊过活,父亲不允许,也没钱供他上学。
但霍里札特有个与他生活环境不搭调的爱好——他极爱照相。兴许是因为布伦德喜欢被照相的关系,霍里札特为他照的次数一多,也就慢慢喜欢上了。其实除照相之外,霍里札特也没什么其他业余生活了,他连选择爱好的资格都没有。
生活虽然十分简陋,但也算不上多么不堪或大起大落。直到霍里札特十岁那年,生活忽然从被动转向另一种意义上的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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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孩子病孩子哪怕是傻孩子,也都有各自的朋友。霍里札特这个瘸子当然也有自己的交友圈。即便这些圈内人会时不时地取笑他,或只能算的上是玩伴而已。
不过这些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交往。到底在霍里札特十岁那年,朋友们还是诚心地给了他些忠告:
“霍里,你今年该十岁了吧?”
“鱼贩子霍里,十岁可就是小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邋邋遢遢的啦。”
“嘿小瘸子!你什么时候能把手里这根破树枝扔掉?”
“哈哈哈哈,他扔不掉的……”
“哈哈哈哈……”
……
忠告与取笑共存的感觉很让小霍里恼怒。于是他决定,不再手撑拐杖了……至少不能再是树枝了。想真正地长大,就先要自己肯定自己吧?
霍里札特蹲在地上想了许久,怀着试试看的想法起身重新拄着树枝,朝四英里外的垃圾堆走去。
十年里他当然不止一次来到这,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也不是头一遭。他记得三年前因为错把鱼泡当垃圾扔了,父亲让他顶着严寒去找回来的情形。又记起一年前,布伦德开始习惯性地让自己天天来这翻捣,从而收集可以卖钱的垃圾。哪怕收集了一周,战利品也只能换上十个便士……
不过看来今天他运气不错,翻了没几下就发现了一个空酒瓶。
“嘿!这东西可是能换上一便士的!!”霍里札特雀跃着,弯下身子朝酒瓶伸出脏手。然而就在他指尖刚触到酒瓶时他停住了,他发现那横在左脚边的玩意儿。
“咦?”
将树枝放到地上后霍里札特蹲下身,把那玩意周围的垃圾轻轻拨开,才发现它是一架旧损的相机。
“啊!是相机!!”此刻霍里札特眼里已经没有空酒瓶或新拐杖了。他急切地捡起相机仔细端详起来——陈旧褐色的本体;不可调节的广角镜头;粗陋的反光镜片;断开的挂脖绳以及磨损的快门按钮……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霍里札特居然有了一架属于自己的相机!
“好家伙!试试看!!”
霍里札特自言自语着,同时举起相机贴到脸上,对着身前的垃圾堆……“咔嚓!”
没有反应……
按理说的确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这架相机既没有闪光灯也没有胶卷,就这么凭空按下快门,怎么会有什么反应呢?
白搭。
霍里札特有些沮丧,垂着头随意把玩着相机,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处理它:卖掉它可不行,这可是上帝给我的;扔掉它也不行,好不容易有自己的相机,已经开始舍不得;交给父亲或布伦德?还不如扔了呢!
看来只能……带回家藏起来了。
“真讨厌!”
他嘴里嘟囔着,抬起头转身朝家里走去,已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啊,如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相机上。所有的心事,也都从新拐杖倾向新相机了。他如此在意相机,以至于才跨出第一步就跌在了地上。
“唔……我的拐杖呢?”
霍里札特抬头朝垃圾堆望去,可就在这抬头一刹,他呆住了……
眼前没有垃圾堆……没有垃圾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小空场。垃圾堆消失了?合着那些臭气那些苍蝇那些污秽,还有自己的拐杖一起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呢?霍里札特揉了揉眼睛,想再看清些。可是结果相同,垃圾堆消失不见了,像从不曾出现过……
年幼的他显然还无法接受这一切,于是只能就这样茫然地望着,颓废地坐着,痴痴地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
直到傍晚临近,霍里札特忽然想起父亲的暴怒模样,是以他飞快起身朝家里奔去。
“扑通”一声,他又跌倒在地。再起身,这次他学乖了些,不再直着身子,而是迅速朝家的方向爬去。
比起父亲的毒打,爬回家的感受显然要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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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里札特还小,他未曾考虑过豆大的屋里如何能在父亲眼皮底下藏起一架相机。于是第二天,布伦德就带着胶卷来了。
“兔崽子,来给我照一张!看看你捡到的这架破相机还能不能使唤!”胖胖的布伦德边说边将胶卷安好,又将相机塞回霍里札特怀里,“我们先说好了啊!如果这破玩意儿还能使,就归我了。”
“是的布伦德先生。”霍里札特答应着,慢慢将相机举过胸前。
此时的他无疑是矛盾的。他当然比布伦德更希望相机还能用,但若相机就此归布伦德这个恶棍所有,却万万不能啊!不过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你倒是快照啊!哦等等!!等等!!”布伦德打着手势出言阻止,“让我把鱼竿再背好些!”
霍里札特多么希望,他背鱼竿的动作可以长一些啊。可是……
“……好了,这样就行了,照吧!”
按下快门的同时,霍里札特又想起那个令人费解的问题——为何布伦德每次都要用相同的穿着、相同的姿势、相同的角度以及相同的表情去照相?难道在他心里,现在眼前这个背根鱼竿满脸横肉,笑里带着奸诈的样子是他最佳的形象?
“咔嚓!”
想归想,快门既然按下了,就像那个消失的垃圾堆一样无法改变。是的,布伦德也消失了,活生生地在霍里札特眼前消失了。
直到此时,霍里札特才将消失的垃圾堆和相机联系起来。可是,相机怎么可能让事物消失呢?他想不明白。
暮色与父亲的咆哮一同降临,霍里札特才茫然地抱着相机走回屋子……
之后的几天,霍里札特一个人缩在鱼摊边瑟瑟发抖。他试想过布伦德的妻子来找人;试想过警察来询问情况;试想过父亲老霍里问起布伦德的去向。
而他也决定了,对外的一致态度就是摇头——“那天拍完照,布伦德先生就直接回家了。”他想他会如此言词凿凿,并坚持到底的。
胶卷里还留有布伦德的影像,警察和布伦德夫人应该不会将人口失踪与相机联系起来吧?这件事应该会就这样草率结束的吧?
然而一个月两个月,除了父亲再也没提起过布伦德,玩伴们依旧像往常那样欺负、取笑、甚至打骂着自己。是的,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没有布伦德夫人,没有警察,没有该有的盘问和搜寻活动,好像布伦德并没有失踪一般。
可是,父亲为何不再提起布伦德呢?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好古怪……布伦德就像是从未出现在世上过?
带着这些疑问,霍里札特安然过了五年。五年里他卖着父亲捕来的鱼;找到了一根新的,更粗壮的树枝;慢慢不服其他玩伴们的殴打取笑;渐渐忘记了布伦德的事。五年后他甚至开始重新把玩起那架相机,并随身携带着。
爱好,如果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爱好,任谁都不会因为生活中消失了一个讨厌鬼而丢弃的。
而那架古怪的相机,在与霍里札特形影不离的同时,再一次用行动诠释了它的特别——
那天是霍里札特的玩伴之一——福尔图的二十岁生日。霍里札特受邀前去赴宴,当然他那天的任务不是吃,而是被炫耀。
灯光、香槟、大厅、美丽的女孩子;音乐、蛋糕、舞池、笔挺的西服。这些都将角落里又脏又邋遢的穷小子隔在天边。
“好臭。”“是鱼腥味。”“多久没洗澡了。”这些指指点点是霍里札特习以为常的。可那些“他来这干什么?”“像个要饭的。”“是他自己硬要来的。”“这里可没人要买鱼呀。”……这些言辞开始让霍里札特气馁、沮丧、愤怒、甚至疯狂。
他笨,他嘴拙,他不敢生事,他甚至对那些照着他的明亮灯光都心存畏惧。所以他还是只能缩在角落,一手撑着树枝,一手握紧拳头。
“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他用极小的声音解释给自己听,然后慢慢退到大厅门口。
他能感受到,在他轻轻旋转大门手把时,背后那一双双得意的眼角余光。
大门口,是整个大厅最冷清的所在了。而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是能拍一张好照片的吧?
或许是真的想拍一张好照片,也或许是想起了相机的“作用”。此时霍里札特窝着一腔委屈举起相机,对准今天的主角福尔图毅然按下了快门。
“咔嚓”声后,他迅速旋转门把手后一窜而出,出门后他仿佛能听到大厅内传来的惊呼和混乱。
让你们再笑!让你们再看不起人!让你们一个个都消失!全都消失掉!!
将喧闹和鄙夷远远甩在身后,霍里札特穿戴着胜利和夜暮,一瘸瘸地朝家小跑着。
街道是安静的,但此时的霍里札特却满心沸腾。他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和不该,反而满肚子的满足和畅快。他心里豁然生出一种……主宰、狯子手、甚至一手遮天的自我。
以后!谁还敢欺负我笑话我!我就让他消失!让他再也不能小看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今晚,十五年来霍里札特第一次把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声还给玩伴,和夜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