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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仪华脑子里一片模糊,心下让喜悦掌控,她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心神恍惚的任朱棣拥着,耳畔一遍又一遍的有个声音在说:他来了!真的是他来了!
哐——瓷器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只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声之下,她迷失的意识一分一分的回醒,他片刻的脆弱一点一点的消失。
朱棣松开了双臂。仪华后退了一步,仰头凝望了他些许,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朱棣闭着眼,抿着嘴,嘴角微微下垂,显出一种刚毅的神色。隔了许久以后,他睁眼要说没事,但见仪华微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说道:“五弟擅自离藩国,潜去凤阳。”
仪华闻言大惊,这可是弃国叛逃的重罪,她不敢相信的低呼道:“凤阳?!半年前才回的开封,他怎么就……”不再说下去,她紧张的扯住朱棣的袖子,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他知道吗?对了,是才去不久吗?若是刚去的话,去追的话……”
“你看这个!”没听完仪华语无伦次的话,朱棣遽然从袖中扯出一张信封。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两只忽闪的龙凤烛,照亮翘头案那方寸之地。仪华接过信封,忙疾步走到红烛下,取出印有加急标志的信笺,一目十行的匆匆阅览。
这封信是周王妃亲笔所写,信中所道:十一月上旬,周王安排过府中诸事,又命了年仅十一岁的嫡长子燉理藩国事务,便带了二十名侍卫潜去凤阳。去前,周王妃缕缕劝说,周王却不为所动。等周王走后,周王妃意识到此事的危险,立即修书一封,三百里加急送到北平,欲请朱棣阻止周王草率之举。
可是说是阻止,又如何阻止?
按来信的时间算,只怕周王此刻已到了凤阳。而凤阳与北平有数千里之遥,这让朱棣如何阻止?
虽然虎毒不食子,周王性命是无忧,但是弃国之罪不轻,几年或几十年的幽禁都可能,更甚至除去国号!若是这样,周王乃至他的子嗣这一辈子就完了!
如此,难怪朱棣方才那么彷徨无力,毕竟周王是他最重视的人!
想到此处,仪华立马精神贯注,勉强笑着安慰道:“王爷,一切事未明,都尚且难说。再则世人皆知五弟素喜医药一物,这三月间不是五弟欲去凤阳采药,想来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会对五弟小惩大戒。”
“她葬在凤阳,他去凤阳是为了见她。”烛影摇曳,映照在朱棣脸上,将他紧绷的面色照得格外清晰。
看着朱棣脸色的凝重愤怒之色,仪华一时不解:这个她,又是谁?
不及细想,只听“咚”地一声,朱棣一拳砸在炕几上,声音发涩道:“若没将那次漠北之行告诉他,他也不会一意孤行,非去凤阳祭拜不可!若是没有……”他声音顿了顿:“也不会失去这次出征漠北的机会!”
漠北之行?出征漠北?难道是……
电光火石之间,仪华思绪霍然一明。
那次漠北之行,偶得朱棣生母下落,而他与周王一母同胞,这葬在凤阳的“她”,必是他们的生母。然而,没想到的是朱棣虽口里没再提及“她”,却暗中查到“她”下葬于凤阳,并且还告诉了周王。
至于出征漠北的机会……从今年九月起,今上便命陕西、山西、河南(开封)、北平等几处严密练兵,又连派多员大将去了这几处。这般,征讨漠北自是不言而喻,只是究竟是不是让晋、燕、周三王,率师北伐就难说了。
不过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而是周王祭拜生母的消息,一旦传到今上的耳里,这个隐瞒多年的秘密让揭开,无疑会令龙颜大怒,更有可能还会牵扯上朱棣!
一时间,思绪千回百转,于仪华却是一念之下。
她敛回思绪,正要说话,锦幔外已传来陈德海的声音道:“王爷,朱能将军还在院子外等着,可是让小的送他出府。”
朱能他怎么会在外面?仪华难掩诧异的看向朱棣。
朱棣没有说话,只颓然的闭上眼,半晌,他睁开双目,目中一片冷冽之色。
“不用。”朱棣言简意赅说罢,看向仪华淡淡道:“上月赶制了一批文绮衣衾往漠北交换马匹。刚刚得到消息,这批马匹在边镇出了些事,本王需要亲自去一趟。”说着已朝外走。
一切变化太快,仪华不待反应间,朱棣已走到锦幔前,她忙叫住他:“现在都这么晚了,等明儿天亮了再去吧。”
“不行!”朱棣决然否定,另道:“这批马匹是为远征所用,十分重要,不能有一点差错。”说完,头也不回的撩帘而出。
朱棣前脚方走,阿秋就急忙撩帘进屋,见仪华怔怔的站在一地碎瓷边,她一边让人进来收拾,一边慌忙道:“王妃,您没事吧?可是起了争——王妃!您做什么?”
不理会阿秋的大呼小叫,仪华已将床头的木衣柜子打开,翻出一件貂皮大斗篷出来,刚要起身,忽又想起适才透过窗外看到朱能仅一身棉袍,急忙又翻出一件大毛黑灰鼠的斗篷,顾不得一身单薄,匆匆跑出殿外。
甫一出正殿,刺骨的寒风似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仪华紧了紧怀中两件斗篷,望着苍茫雪夜中朱棣远去的身影,她猛吸了一口气,从白玉石阶一下冲到院子里,大声喊道:“王爷!等一等!”刚一张口,夹着雪的冷口气呼入口腔、直灌肺部,呛得她一阵猛烈咳嗽。
院子廊下早已点了宫灯,各出侍人也纷纷跑了出来,就见仪华披散着头发、仅穿了一件及膝的棉质夹衣在雪地里,吓得惊叫“王妃”的呼声此起彼伏。
骤起的呼声,终于唤得已走至宫门口的人,停下脚步。
仪华心下一喜,放慢了疾跑的步伐,也缓了缓急促的呼吸。
“你这是做什么?数九寒冬的,你就这样跑出来!”朱棣看着茫茫雪夜里,奔跑过来的仪华,脸上微带薄怒。
仪华也不在乎这些,只抱着斗篷吁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这数九的天里,半夜的时候最冷,王爷您把这个斗篷披上,骑马时风大,多少也能挡些。”
没注意到仪华手中的斗篷,此时一听是这个原由,朱棣不禁舒展了紧蹙的眉头,幽深的眸中也掠过一丝暖意,却仅仅一瞬,已寻不见一丝一毫的遗迹。
仪华自也没看见,却依然面含微笑,将两件斗篷转放在了陈德海的怀里,又取出那件貂皮的理了理,走上石阶,踮着脚伺候朱棣穿上。正穿着,余光瞥见垂首侍立一旁的朱能,想起她竟忘了身边还有人,微红的脸颊霎时又红了几分,轻声唤道:“德公公,你手上那一件是给朱将军的。”
轻吟吟的声音在耳膜嗡嗡而响,朱能几乎听不见仪华在说什么,直至见到陈德海伺候他穿斗篷,忙抱拳拒绝道:“谢王妃好意,属下已心领了。”声音里略带些许慌乱,却淹没在呼呼咆哮的北风里。
冻得微僵的手指在篷领打了一个小结,仪华满意的笑了笑,转身从陈德海手中取过斗篷,走到一直低首垂眸的朱能面前,她道:“这一件是我为三弟做的,他一直敬你为兄长,我想这件斗篷能予你,他定是愿意。还请朱将军收下。”
离得近了,若有似无的馨香飘来,朱能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僵硬道:“既是王妃为令弟所做,属下更不能收。”
仪华颦起秀眉,回头与朱棣目光相交了一眼。
宫门红灯摇曳,仪华冻得通红的脸颊,在光影下落入了朱棣眼里,他艰难的挪开目光,以不容拒绝的口吻,下命道:“朱能,你收下!”
“……是。”朱能无从选择的领命,双手接过仪华递过的斗篷,篷面灰鼠毛触上手心,是一阵柔软的触感,可那微凉的指腹触及指尖时,却是一阵凉至胸口的疼,亦是一种绝望的喜悦。这一刻,朱能不知他心下,究竟是喜还是悲,只凭着本能意识,退下一步,恭敬道:“谢王妃!”
话音落下,目光也落下,却是落在了那双不该窥觊的柔荑上,看着尖尖的十指不停的摩擦,以换得微微的暖意。
同样的,这一幕也落在了朱棣的眼下,他声音波澜不惊的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是!”依旧一个字,朱能领命,和陈德海一起向宫门外走去。
三尺高的朱红门槛,近至脚下,朱能忽然脚下一顿,终于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回首而望:晦暗的红色宫灯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就连记忆中那仅有的几次惊鸿一瞥,依然也想不出她此刻的样子,但是那夏荷清丽柔美的风华,即使用尽一切力量遗忘,却根深蒂固存在。
呼,朱能深深地呼了口气,紧了紧身上这件斗篷,终是举步迈过了门槛,将身后的一切抛于脑后,亦掩埋于心下。
也许,他该远离徐增寿,也彻底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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