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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国舅府中,何进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宁。
能让贵为国舅爷的何进犯难的是事,自不会是小事。日前大皇子刘辨于阳翟北遭到大批江湖人士围攻,若非袁绍、王越等人死战,加上伏龙亭侯、阳翟令郭斌救援及时,大皇子恐已遭不测。
按说,这件事虽非小事,可终究是大皇子吃了大亏。肯定要着人探查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大汉皇子,并洒下海捕文书,在天下十三州一部大肆搜捕。如此便算是应对得当了,可是董太后的侄子,时任光禄勋的董重竟上书天子,借题发挥。
说什么:“今天下大旱,流民蜂起,实因东宫暗弱,德行不修。”。刘辨还没被立为太子呢,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还说什么:“(大皇子)威不足以镇群小,势不足以驱百邪。”,矛头直指刘辨。非但如此,董重竟然将此事认为是大皇子德行不够,使得百姓对其大肆围攻。将因董太后与刘宏母子二人十几年卖~官鬻爵将天下搞得乌烟瘴气的屎盆子扣在一个十岁的孩子头上!
只是他何进目前虽为河南尹,位高权重,在这事上却也毫无办法。否则,便容易让人说成是外戚干政。若是刘宏年幼还好说,可这时的天子已经二十七岁,御极十五载,不但经历了早年的九月政变,亲眼看着窦武、陈蕃被族诛,又亲手将李膺、杜密等人下狱;其间平灭蛮族、妖道作乱不可胜数。无论是眼光还是政治手腕都让人叹为观止,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要说他何进只是个河南尹,便是以后得以升任大将军,要让他何家满门诛灭,亦只是稍费些心思而已。要知道何进也是外戚,是天子近臣,其升迁之速是凭借裙带关系而非自身的才华。虽然现在与士人阶层关系良好,可那也只是因要对抗宦官而暂时联合而已。若有朝一日,何家被连根拔起,不要说给他鸣不平,士人们不额手称庆便是好大的脸面了。
刘辨在阳翟被围攻确是事实,围攻者是江湖人士亦无可否认,可这些都是小事,问题的关键却不在这里,是天下大旱,是流民四起!
今日与众谋士商议对策,有人认位是十常侍弄权,将旱灾的事儿瞒着天子。可天子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么大的事儿,是十常侍能瞒得住的?
要说扣下一两个小臣的奏章,不让天子看到,何进相信,而且据他所知,这事儿还不少。可这都是小事儿,即便告发了亦不可能将十常侍一举打死。况且,何进与十常侍合作的事儿多不可数,当年何皇后毒死王美人,若不是十常侍苦苦求情,恐怕何皇后已经在冷宫里哭了多少年了!而他何进亦不可能有今日的风光。
况且十常侍亦没有瞒着此事的动机,旱灾本不与宦官相关。宦官即便是一时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可毕竟只是天子近臣,其地位与权势并非出自其职位,而是来自天子的恩宠。外朝的诸如丞相、或者太尉,若是要罢免,总要有三辞三让的虚头,这是重臣的体面,亦是作给天下士人看的。而近臣的升任或罢免,则是大致出乎天子的喜好了,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宦官违拗天子的意思。
若有人非得说是十常侍蒙蔽圣听,导致天下失序,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没带脑子,大扯其淡;另一种是与宦官有仇,欲致其余死地而后快。天下大旱,几百万贫民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嗷嗷待哺。这是多大的事情?陈胜吴广之事殷鉴犹在,这件事大到足以动摇大汉的根基!岂是几个宦官能担待得起的?又岂是这十常侍敢担当的事?十常侍失心疯了?非要上赶着掺和这种事情?而天下的官员谁又会天真地认为这么大的事儿,是几个提不上台面的宦官的人头能平息得了的?
十常侍这是给天子背锅呢!因此,除了天子,谁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所谓十常侍蒙蔽圣聪的话,只有官场之外,对朝政捕风捉影,对高层政治雾里看花的士人或吏员相信,但凡有点政治敏感性的官员,心里都清楚得很呢。
因此,对于现在天下大旱的事情,绝对是当今天子提都不能提的逆鳞。因为这事儿与莫测的“天道”相关,甚至关系到天子执政的合法性。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一下“天人感应”的学说了。
天人感应思想起源很早,散见于先秦古籍之中。春秋时盛行的占星术,依据天体的运行推测人事的吉凶祸福,是天人感应思想的直接来源。
孔子作《春秋》,认为灾异是国君失德而引发的,并强调“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墨子曰:“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祸之。”创造了“天罚”的理念。
战国后期,阴阳家邹衍“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遇之变”,创出“五德始终”的学说,使天人感应思想趋于系统化。
直到汉武帝时,董仲舒揉和了孔子、墨子、以及阴阳家邹衍的理论,最终创出了较为完备的“天人感应”学说。
他认为,天子是天在人间的代表,为大一统时期的天子统治地位的合法性提供了理论依据。
另外,从人身为一小宇宙的观点出发,他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认为天子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
董仲舒可谓是用心良苦,为天子统治的合法性做背书,获得了天子的支持,却又提出了天人感应,天子的失德之处会通过上天的灾异体现出来,为制约皇权留下了一扇窗户。
只是后世的儒家学者们太过没有骨气,常常在出现灾异的时候主动为天子找理由。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天下什么地方有地震了,罢免丞相;什么地方有大旱了,杀个大臣;什么地方发大水了,罢免个重臣。这些人,都是替死鬼罢了。
然而这一次的天下大旱,何进已无法站在干岸上轻松看热闹了,因为董重已经替刘宏找到了原因:“不是因为天子失德,而是因为刘辨不配做储君。你看,刚让他就学东宫,这就天下大旱,还受到流民的围攻,简直是天怒人怨,这种人怎么配做天子嘛!”
这一招阴险狠辣,简直是杀人不见血:既坑了大皇子刘辨,又暗地里抬了一把二皇子刘协,更是给天子刘宏找到了替死鬼,可谓是一箭三雕之举。
这件事若是给他坐实了,刘辨这一辈子非但做不成天子,恐怕连要做个太平王爷亦是千难万难。
试想一下,若是刘宏驾崩,新皇登基,谁会愿意看着这个最有资格获得皇位的人在眼前晃悠?这可是先皇的嫡长子啊,是皇位理所应当的继承人!无论是谁,坐在那个龙椅上,都会感到心虚,亦会欲处之而后快。
而且,以何进的心胸以及何皇后的野心,岂能甘愿就此认输?
想到这里,何进不由得连郭斌亦埋怨上了:“为何非得挑这么个时候给天子瞎出主意,让大皇子就学东宫?若是过得一两年,等旱灾事儿过去了,岂不是更加便宜?”却浑然忘记,当初听闻大皇子刘辨就学东宫时,一个人在书房中手舞足蹈、得意忘形的样子。
只是他与门下的谋士商量了一整天,亦未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实在憋闷得很。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来报:“主公,有从阳翟送来的信件,是否立刻送进房中?”
何进闻言,道:“唔,送进来吧。”
他想到可能是袁绍写信汇报大皇子的近况,故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当看到落款是郭斌时,亦只是一愣,便继续不慌不忙地打开信件。
可是他愈看,愈是双眼发亮,待看完郭斌的长信,又拿起一同送来的奏折,打开看了起来。
看到最后,何进不由得拍案叫绝:“好一个郭潜阳,如此一番,应当便能将此事勉强揭过去了。”
当下,赶忙召集手下谋士,商议对策去了。
次日殿上,何进便将郭斌的奏折奉上,道:“臣何进,代伏龙亭侯、阳翟县令郭斌奉上奏折。”
听了这话,众大臣无不吃惊。
为什么?因为从未有过区区一个县令的奏折会在朝会之时送到天子手中,亦从未有一个县令的奏折,会经河南尹亦或者国舅爷之手转交上来。更何况何进既贵为国舅爷,又担任河南尹了。
只是,当听到竟是伏龙亭侯、阳翟县令郭斌的奏折后,除了张让浑身一哆嗦,众人马上便释然了:怪不得,原来是他。
这个阳翟县令当初在京中时,与袁术的门客家将打架,竟然亲自率三五个人便将对面一百多人给揍得惨不忍睹,可见是个愣头青。后来面见天子,对张让的一番蹂躏虽然让众人大快于心,可他竟然敢与天子称兄道弟!这落在一干老成持重的重臣心中,更是坐实了郭斌愣头青的标签。
后来听说回了阳翟,可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不在京中亦能搅得朝堂上天翻地覆。一份奏请扩建阳翟县城的奏折,将朝堂上搅得天翻地覆,那是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
赞同者认为,郭斌能安置好三万流民,并将阳翟县城扩大了近一倍,那便是大大的功劳。更何况,增加的三万人口可全都是编户齐民,那可是为朝廷多征赋税做出了极为巨大的贡献啊!将郭斌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史上第一县令一般。
反对者认为,郭斌一个小小的阳翟县令,竟然胆大包天地想要扩建阳翟县城,这分明是违制!这分明是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这种人渣和败类就应该立即抓捕砍头,明正典刑,仿佛非如此做,大汉朝明日便会亡了一般。
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们,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县令的奏折搞了个鸡犬不宁。最后还是袁绍的奔走,以及何进的一力支持,才将这件事压下去。
可不管如何,郭斌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小小县令的名字,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了朝中大佬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