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民聚居点的惨案

梧桐疏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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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下的村庄显得异常寂静,风雨中,偶尔响起的狗叫的孤单,郭朴小心地绕过路中心那个水洼,走进村子里。

    秋粮收割完,已经进仓了,明日,村里的汉子就会将该上缴的粮食运到武城去,若是不下雨的话。

    负责处理村里一般事务的是由流民选举出来的屯长,他的工作是配合神庙的神官管理这个屯点的具体事务,安排生产,缴纳公粮,以及带领屯点的精壮在农闲的时候去城里参加军训,或者去服劳役,开挖水渠,修桥补路什么的。

    郭朴走进的就是屯长张大的家,和他商议明日安排精壮运送粮食的事宜,之后,他就会回神庙去,等村里的孩子前来学习。

    对郭朴的大驾光临,张大显得很热忱,在这些流民心中,高畅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嗯不对,应该是救苦救难的神君,作为神君使者的神官,自然也是他们衷心爱戴的人,何况,自从这些流民在赵家屯安家以来,作为神官的郭朴任劳任怨,做了许多事情,才使他们安定下来,日子也越过越好。

    所以,就算郭朴没有神官的背景,这些流民还是非常尊敬他的,就像以往在家乡尊敬那些识文断字的大善人一样。

    没多久,关于押送公粮去城里的事情两人就商量完毕,郭朴谢绝了张大的挽留,走出了他家的院子。

    就这不大的功夫,雨似乎下得大一些了。

    郭朴站在张家门口,抬头望了望天,雨丝像一张网,不应该是无数张网从天穹之上洒下来,笼罩整个大地。

    郭朴皱了皱眉,若是这雨下个不停,也只能强行上路了,到时要多准备一些防水的东西,如果过了缴纳公粮的最后日期就不好了。

    对面有人在向郭朴行礼,大声向他打招呼。

    郭朴朝他谦逊地笑了笑,回了一礼。

    突然,笑容在他的脸上凝结起来了,几颗雨点随风飘进来,打在他脸上,郭朴神色凝重,微蹙眉头,偏着脑袋,就像在仔细侧耳聆听什么一般。

    风雨声中,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声音,这声音让郭朴的心隐隐有些不安。

    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大,郭朴瞧见自己面前的那团水洼漾起了涟漪,张家院门上的茅草蓬也在微微颤抖。

    郭朴转过脸,屋子的主人张大也走出了屋,同他一样,一脸的惊异。

    那声音就像九天之外传来的滚滚雷声一般,曾经当过士兵,经历过战争的郭朴,以及经常躲避战乱的张大都清楚地知道那声音代表的是什么,那是大队骑兵在疾驰发出的声音。

    高畅占据清河等四郡之地后,原本横行清河的贼帅赵君德,以及横行平原的贼帅郝孝德纷纷带兵远遁,避其锋芒,虽然,在那些偏僻的山区大泽,仍然有小股流贼在盘踞,不过,在高畅组建的乡兵的打击下,他们也轻易不敢下山来劫掠。

    在赵家屯方圆上百里,都没有什么叫得出名头来的匪盗,那些小股的贼也不敢来侵犯这些流民聚居点。

    在每个流民聚居点,都有上百的精壮,并且,这些精壮都经过高畅军的军事训练,家家户户都有刀枪,虽然,那些刀枪基本上都是从战场上淘汰下来的,有些残破不堪,不过,那些流贼的武装与他们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总的说来,自从赵家屯的这个流民聚居点建立之后,还没有遇见过匪盗来袭。

    应该不是匪盗

    郭朴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这般想道。

    那些匪盗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骑兵,听这声音,起码有上百骑兵在狂奔疾驰,在赵家屯的附近,绝对没有实力如此强大的匪盗。

    难道是那些流窜的马贼

    赵家屯地处武城西南,地处清河郡的中心,若是有大队的马贼侵入,必定会引起各地驻军的警戒,若是如此,城里的神庙肯定会放出信鸽来报信,各地的神庙都养有信鸽,不仅负责神庙间的联系,并且也有承担军事情报传递的责任,然而,郭朴并没有接到城里的信,这证明这支骑兵应该不是外面侵入的马贼。

    莫非是过路的骑兵大队

    有这个可能只是赵家屯并不在官道上,骑兵过境不会走这条路啊若是城里的驻军要到赵家屯来进行拉练什么的,也会事先通知他这个神官啊难道是特别任务为了消息不外泄,所以才没有通知他

    这个理由很牵强,并不能使郭朴的心安定下来。

    他的直觉让他觉得,那支正向村子狂奔而来的骑兵队伍似乎不怎么怀有好意。

    快张大,快鸣锣

    是神官大人

    张大转身朝屋子里奔去,他的身形显得异常慌乱,在门槛上一绊,摔在了堂屋里,他立刻爬了起来,抓起屋角摆放的铜锣,还没有走出屋,就敲打了起来。

    报警的锣声匆忙地响起,在村子的上空飘荡起来,是那么地慌乱,那么地急促,这锣声使得屋内的人们纷纷跑了出来,汉子们来

    上皮甲,只好拿起武器跑了出来。

    在乱世之中,贫民百姓要想活下去,只能拿起武器进行反抗,打倒所有侵犯自己的敌人,无论他们是匪盗,还是官兵。

    赵家屯的流民都是从生死线上活下来的人,每个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所有,报警的锣声一响起,老弱妇孺就往早就准备好的藏身处奔去,藏了起来,汉子们则拿起武器奔出屋来,朝锣声响起的地方跑去集结,准备和入侵者作战。

    每一个流民的聚居点,在神官们的安排下,都进行过这种外敌入侵时的演习,就是怕真的出现这种情况,赵家屯也不例外。

    所以,当报警的锣声响起时,屯里的人按部就班地行动了起来,按照演习时所做的那样,并没有显得很慌乱。

    只是,由于一直没有遇见过外敌入侵,在屯外,并没有安排人负责望,村里的人听到骑兵的马蹄声时,那些来意不明的骑兵已经离村子很近了。

    村里的人还有许多并没有撤离到藏身之所,汉子们也没来得及集结起来,那支骑兵就冲进村里来了。

    郭朴的直觉并没有欺骗他,那些骑兵果然是不怀好意而来,他们身着黑衣,披着黑色的皮甲,脸上蒙着黑布,骑在战马之上,高举马槊,横刀,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进村子,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不管是人或是动物,一概杀之。

    奔跑声,马蹄声,呼喝声,惨叫声在村子的上空相继响起,此起彼伏。

    雨丝仍然若无其事地从天空中降下来,只是,隐隐带着血腥味,地上的积水也逐渐变成了血红色,慢慢流淌起来。

    郭朴的斗笠已经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他和张大带着十来个拿起武器的汉子在巷道中疾奔,脚下,水花四溅。

    来的时候,郭朴手中没有带着武器,于是,将张大家中顶门用的木棒拿了起来,面对敌人的时候总比没有武器好点。

    啊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进巷子中,随后,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一个蒙面的黑衣骑士骑着战马出现在巷子口,他手持一把长刀,血红的刀刃被雨水冲刷,重新变得雪亮一片。

    啊

    张大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死在黑衣骑士手中的孩子正是他的儿子,也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没想到,那孩子没有像他的几个兄弟一样死在流浪的途中,反倒在安定下来之后,死在了这里。

    张大悲痛欲绝。

    他手里的长枪脱手奔出,朝战马上的那个骑士掷去。

    张大和那个骑士相隔有三十来步,若是往日,没有经过投枪训练的张大是不可能掷到那人身上去的,或许是由于仇恨的帮助吧,那杆长枪犹如天外飞虹,正中那个骑士的胸膛,从前胸扎进,从后背钻出,然后借助枪势,将那人从马上刺倒,仰面倒下。

    他身下的战马长嘶一声,扬蹄而去,将已经身死的主人留在了地上,鲜血从那人的身下流了出来,和他砍死的孩子的鲜血混杂在了一起。

    张大奔到自己儿子身边,蹲下身,颤抖着手伸想儿子的面庞,他的儿子伏在地上,脸偏向一旁卧在地面上,眼睛微睁,黑色的瞳孔已经凝滞,微微带着惊惧。

    张大将儿子的眼皮合上,没有做过多的儿女态,他站起身,雨水打在他身上,他像感觉到非常寒冷一般微微颤抖。

    郭朴揭开了那个死去的骑士的面巾,那是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汉子,一张陌生的脸。

    有谁认识这个人吗

    这些人为什么要蒙着面巾呢

    难道是害怕有人认出他们

    若真是如此,这次劫掠就不是单纯的马贼打劫了,其中肯定蕴藏着某种阴谋,某种对新生的高畅政权不利的阴谋。

    郭朴瞬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既然这些人蒙上面巾,那么其中肯定有武城当地的人,可能是害怕事后被漏网之鱼认出他们的脸,又或者根本这些人中间就有聚居点的流民所认识的人。

    所以,郭朴揭开那人的面巾之后,就让本方的人来观看。

    有两个看了那人面孔的汉子摇了摇头,不待其他人上前,几个骑兵驱马从街那边疾驰过来,雨中,那些黑色的身影在村里的人眼中就像魔鬼一般。

    神官大人,请你回城里去报信,弟兄们,跟我来,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张大吆喝一声,朝长街那头冲去,那些汉子发出一声怪叫,跟在他身后向前冲去,这其中也有郭朴的身影。

    郭朴并不是不想逃离村子,然后回城里去报信,只是,他知道,对方不是一般的马贼,必定怀着他们的目的而来,这个村子多半已经被他们包围了,所以,单凭一个人的力量要想逃出村子,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不如跟着这十来个人一起行动,到时再做打算。

    对面的骑兵也看到了这十来个人,他们没有避开,而是驱马向这边冲来。

    两队人在长街的中心撞在了一起。

    由于是在村子的街上,战马的速度并不能冲起来,这方面骑兵的优势并不太大,但是,他们毕竟是居高临下,总的说来,情况对郭朴这边还是不利。

    两队人只是一接触,就有两个本方的汉子被对方的骑士劈死,不过,领头的张大到是躲过了对方骑士的马槊,冲了上去,将使长槊的那个骑士拦腰抱了起来,两人在地上滚打着,扭成了一团。

    郭朴瞄准一个骑士,将手中的木棒朝他掷去,木棒正中那人前胸,将那人从马上撞了下来,在他身边的人纷纷效仿,将手中的武器朝马背上的骑士掷去,那些骑士躲闪不及,纷纷掉下马来。

    郭朴这些人像野兽一般嚎叫着,双眼一片血红,他们像野兽一样和敌方扭打起来,泥水四溅,时而响起垂死之人的惨嚎声。

    杀死对方,才能活下去,要不,就只能成为别人活下去时的祭品。

    这次短兵相接之后,随着张大上路的人只有了八个人,郭朴也在其中,他仍然活着。

    他们窜进了一条小巷,惨叫声在村子的上空越发激烈了。

    从这里出去,有一片树林,树林下方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就可以出去,不过,从这里到树林有一片空旷地,神官大人,我们几个帮你引开敌人,你抓紧机会跑出去,到城里要救兵,帮我们报仇

    张大手指前方,对郭朴说道。

    这个时候,他们一伙人已经来到了村北,在他们身前,有一条小巷,巷子口是一片空地,空地的那边是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

    郭朴没有和张大客气,也没有推让,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总需要有人逃出去,作为神官,自己对神君的作用比身边的人要重要一些,要是这么多人中只能活一个的话,也只能是自己。

    郭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给自己找了一个逃命的理由,彻底说服了自己。

    然后,他跑了起来,亡命地向前跑了起来,不管不顾,地面迅速地朝脚下向后退去,他盯着前方的那片绿色,紧紧地盯着,只要跑到那片绿色中去,他就能活下去。

    在他耳边,马蹄声,兵器的格挡声,呼喝声,人临死之际的惨叫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像飓风中的狂潮一般响起。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某人打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冲进了那片绿色中,并且,收不住脚,直直地向前扑去,从高处滚了下去。

    一片绿色在眼前旋转,耳边,人声渐渐远去,隐隐传来了流水声。

    郭朴呻吟着爬了起来,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晕过去,他抓着树干,颤抖着站了起来,在他身侧不远处,一泓小溪从绿色的丛林中流了出去,又钻进了另一片绿色之中。

    跟着这条小溪就可以走出去,张大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头望着上方,那里是一个斜坡,上面长满了灌木和小树,隐隐可见他滚动过的痕迹,他的目光无法透过那片绿色瞧见上面的情景。

    然而,不需要亲眼目睹,他就知道张大等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当他们决定以自己做饵,来帮郭朴引开敌人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从上方隐隐传来了敌人的声音,还有树枝沙沙作响的声音。

    郭朴不敢再停在原地,他沿着小溪边,朝下游走去,在奔入树林中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射了一箭,在翻滚的时候,那支箭已经脱离了身体,连箭头也脱落了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神君保佑

    郭朴在心中默默念到,一边淌水朝前走去,一边撕下衣襟,将肩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这样做很困难,不过,终究还是完成了,将血止住了。

    血虽然止住了,不过,先前多少也流了不少血,这让郭朴头晕眼花,双脚沉重,步伐越来越慢,他唯有在心中不停地向神君祷告,努力朝前走去。

    那些孩子们,恐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吧

    想到这,郭朴的心隐隐作疼,最初,他还为自己能活下来而庆幸,这个时候,却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羞耻。

    一定要快点回到城里去,让城里派兵来讨贼,希望,那个时候村子里还有不少人能活着。

    郭朴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天,不仅赵家屯一地,武城其他的流民聚居点也上演了同样的惨案,众多蒙面的黑衣贼冲进了聚居点,大肆烧杀,将聚居点的粮食抢走,将屋子烧光,至于人,则是能杀多少算多少,在这些聚居点中,只有很少几个事先发现敌踪的聚居点赶走了来敌。

    不

    准确地说,不仅是武城一地,也不仅是清河郡一个地方,在九月十五前后短短的两三天,信都郡,平原郡,河间郡,也发生了大规模袭击流民聚居点的事件。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河间城下的高畅大营之中,那天是九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