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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道:“也是,算上曾凭,今夜赴晏的也不止曾尚书您一人啊。”然后他持扇拱手,转身向贺兰澈请示,“太子殿下,既然有证人在,曾尚书与郎中怕是暂且洗不清嫌疑了,依微臣看,全抓了吧?”
贺兰澈微一点头,抬手一挥。
羽林卫一左一右分将曾友谅与曾凭押解在地。
贺兰澈冷声吩咐一句:“带走!”然后看了一眼沈奚与裴明珏,道:“小裴,青樾,你二人跟本宫回宫。”
羽林卫很快牵了两匹马来。
裴明珏默了一下,低垂着眸子走过去。
天就要亮了,这一夜死生之劫,他虽能护她自昭合桥的血雨腥风中险险求生,却无法在随后波云诡谲的谋乱中为她求得一片安宁。
分明是这局中鱼,却像一个局外人。
裴明珏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江晚晴一眼。
江晚晴也正抬起眸子,朝他望去。
四目相对,裴明珏微微一愣,别开眸光,回过头打马离去了。
贺兰澈一走,朱觅萧与众臣看完这一场大戏,也拉拉杂杂地互相作别走了。
近破晓时分,应天城仿佛浸在一片暗色的水雾里。
方才贺兰澈问话,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着,竟没顾及上肩伤,直至此时,肩头的镇痛才忽然传来,陆应淮闷哼一声,因失血太多,险些没能站稳。
江晚晴要去扶他,却被他退让一步,避开了。
陆应淮扶住肩头,目色沉沉望着街巷深处,问道:“名字。”
江晚晴沉默一下:“姓谢。”
果然。
难怪老御史看了江晚晴的《清帛钞》后,指着其中一句“天下之乱,由于吏治不修;吏治不修,由于人才不出”(注)说:“此句有故人遗风。”
难怪当年老御史只见了江晚晴一面,便拼了命,舍了双腿也要保住她。
原来她并非只具故人遗风,她根本就是故人之后。
陆应淮这才偏过头看她,又问:“叫什么?”
江晚晴眸中闪过一丝惘然,低声道:“我没有名,只有‘阿雨’一个小字,阿翁从前说,等我及笄了,会为我起一个好名字,可惜,”她一顿,“没有等到。”
陆应淮心中一沉。
都察院的小吏牵了马车来,站在长巷尽头等他。
陆应淮默了一默,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管江晚晴,朝马车走去。
他有些惘惘然,这一生他从未亏欠过任何人,除了五年前老御史的托付。
可这个托付的真相,竟如此荒谬。
陆应淮心中仿佛涨了潮的孤岛,每走一步,便有一个念头起,一个念头落。
他十九岁进都察院,只愿承老御史之志,肃清吏治,守心如一。
印象中,唯一走得近的女子,是老御史的孙女,故皇后去世前,老御史做主,为他与其孙女订了婚期。
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他只跟她说过两回话,连究竟长甚么样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还未迎她过门,她就患急症过世了。
陆应淮帮老御史料理完后事,站在白幡满目的府邸,忽然想,这样也好,他本就是寡淡之人,此一生,做好御史这一件事便好,旁的甚么顾及太多,反会怠慢了去。
他一直觉得这样就好,直到老御史去世。
他临终时说,江晚晴这一生,太难太难了。
他还说,你一定要找到她,以你之力,守她一生。
陆应淮心头蓦地一震,他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只见江晚晴一个人站在桥头,望着满是残血断肢的桥头,不知在想甚么。
他从前一直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是自淡漠里生出了巧言令色的花头,可眼下看去,却像是苦中作乐自顾冷暖。
他觉得她孤伶伶的。
陆应淮蓦地回头走去,一把拽紧江晚晴的手腕,不等她反应,折身往回:“跟我走。”
这日芒种休沐,没有廷议,不必赶时辰。
近皇城已是天明时分,贺兰澈遣去羽林卫,命裴明珏与沈奚跟着,一起往东宫走去。
不远处,奉天殿的宫婢正在灭灯,爬上长梯拿竹竿微微一勾,挂在檐下得灯笼就被摘了下来,远望去,好像一盏一盏星辰跌落。
贺兰澈侧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裴明珏,问:“那些锦衣卫,是陆应淮带来的?”
裴明珏没有作答。
贺兰澈冷哼一声道:“朱沢微想杀你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筹谋许久布此一局,请来的暗卫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南城兵马司不过一群草莽,如何与他们抗衡?再者,昭合桥头的断首残肢刀口利落,除了锦衣卫,还能是旁人干的?”
他说到这里,脚步一顿,负手面向宫楼深处,缓缓问道:“那个江晚晴,惹出多少乱子?”
裴明珏也蓦地停住脚步,他双手倏然握紧,却强忍着心中突生的愕然,没露出一丝情绪。
贺兰澈颇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错,有长进。”
早在沈奚凭空带出一名婢女时,他就猜到江晚晴的身份了。在联想到她这夜换过衣衫,以及在之前,在宫前苑耳房,裴大人为她拼死抵门不开。
裴明珏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旁人瞧不出的异常,他能瞧不出?
若非有天大的秘密要瞒着,凭裴大人的个性,怎么肯在那许多人前应了自己的亲事?
贺兰澈又看沈奚一眼:“你也知道?”
沈奚道一本正经道:“不知道,但陛下这么一问,微臣恍若醍醐灌顶。”
贺兰澈知道他又在耍花腔,懒得理他。
再一想,沈青樾虽强词夺理地为江晚晴打了掩护,但他确实没看错人。
这个江晚晴实在聪慧,当即便猜到沈奚的目的,硬是把自己说成了一个证人,将脏水一股脑儿全泼回在王氏手下的吏部身上。
如此摇身一变,变成自己手里一个必保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