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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如果一位将军为了一个坏女人背叛了他的皇帝,那该怎么评价他呢?”刚吃过晚饭,人都还没走,林晨捧着书坐在大堂的椅子上,问旁边的陈劲松。
“女人吗?怎么坏了?”
“书上说她,狐狸精转世,水性杨花,心如蛇蝎。”
陈劲松撇了撇嘴,笑道:“要是没别的评价,那这个女人肯定是好的不得了,这个将军肯定是个吾辈楷模,又痴情又敢做。至于那个劳什子皇帝,说不定就是馋人家女子的身子,给将军随便安了个罪名,把人家给逼反了。”
“但是书上说那将军天生反骨,皇帝英明神武。”
“史书不都一个德行嘛,颠倒是非曲直,忠诚的写成奸邪的,活得好好的能给人家写死,但是也都脱离不了一个固定的套路了,我方是大大的好,敌方是大大的孬。”
林晨挠挠头,点头称是。
陈劲松乐呵呵地说道:“史书上说的就别当真了。不过呢,学院里有个夯货,叫司马大德,他是教历史的,崇尚古法,动不动就说什么千年前的帝国,还谈什么祸害遗千年。这家伙明明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莱克玛尼的原住民,却偏偏想法子揭露什么龌龊事,连自己的家族都杠上了。”
陈家老爷子陈先义评价道:“这后生仔,实在是个牛犊子。明里暗里的龌龊勾当谁都清楚,谁都不愿意管。都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对自己方便的事情,再破,谁愿意捅明白呢?这人难长久。”
林晨在基城待了三年。那座城市自由度相当高,没有实际的政府。市民在道德法的约束下,不会做过激的事情,但放纵是生活的常态,规规矩矩才是例外。那位名义上的市长是个中年愤青,经常混迹在一号酒楼,平时正正经经,还总上台演讲,引得掌声连连,但没人当真。他一旦喝醉了,就开始吐槽各种亲身经历的破事,大骂这破地方待他太糙,可又真他娘的不赖。酒友们纷纷起哄,一起发泄不满,就要冲出门掀起一场没人管的起义。
司马大德要是和市长一起喝个酒,那一定会称兄道弟。林晨如是想。
陈劲松笑道:“我到听说他混得不错,每次授课,听众爆满。”
陈先义说:“再正常不过,最后人人都会融进城市。”
有人说,个人力量抗拒不了历史潮流。有人说,我能护得了一方天地。
陈劲松不习惯和爷爷对话,话题一转,嘿嘿一笑,说:“哟,小晨子呀,如果是你呢,你会选择主子还是女人呢?”
林晨默然,想起来中午做的梦,梦里自己先把女人杀了,又把老人杀了。这算是什么?
他说:“如果有可能,我想全部保全。”
陈清璇笑道:“林晨才多大,哪里懂得这些呢,你不如问问玄策。”
“棋谱哪能教给他爱情。”
陈玄策一愣,放下棋书,苦笑一声,“我觉得林晨说得好啊,主子和女人都要最好。”
“这可不行,总有弃车保帅的一天。”
“好吧,真要这样的话,”陈玄策淡笑,“那就把威胁到我们的因素全部抹杀就是了,车和帅我都要保全。”
陈劲松哈哈大笑,说道:“真要这么下棋,估计连大街上的肥婆你都干不过。”
丁香笑道:“大少爷对人家女子就不能客气点,动不动就说肥婆的。”
“别提了,想想肥婆的媚眼就糟心,”陈劲松翻了个白眼,颇为自怜,“想当年我也是梅兰一条街的名角儿,奈何,苍天无眼,肥婆有眼,一个个都妄想着实现不可能的事儿。”
陈清璇取笑道:“我倒记得,人家都是在看玄策的。”
陈玄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陈劲松摸了摸黝黑的脸庞,又看看陈玄策的小白脸,陷入短暂的沉思。
不久,他回过神来,说:“这年头,不流行什么忠君爱国,真要选一个,肯定都选女人,也就是爱情。那你们都觉得会爱上什么路子的人呢?皮肤健康色,充满阳刚之气的怎样?”
林晨有点犯迷糊:“爱是什么?”
陈淸璇柔声说道:“希望对方一切都好。”
“姐姐大人的爱是大爱,太宽泛了,落不到实处。在本爱书人看来,爱就是身体的相互吸引,是灵魂的长期共鸣,最重要的是双方心情愉悦。”陈劲松侃侃而谈,“爱是要看对象的,比如肥婆抛来爱意满满的媚眼,即使健康开朗活泼如我,也绝对不会愉悦的。”
爱书人转头看向陈玄策,调侃道:“陈老三,那条街上看你的人,有你能看得上的吗?有没有对哪个姑娘感兴趣?要不要哥哥我拎着大包小包去帮你撮合撮合?”
陈玄策微微皱眉,沉吟道:“这全看父亲的安排。”
“咱们在这里,他又管不着,说说呗,好歹有个念想。”
“女人只会影响我落子的速度。”
“真没劲,丁香呢?”
丁香扭捏地摇了摇头,脸色微红,“怎么好问女孩子这种事情。”
陈劲松乐呵呵的,“说说吧,说说吧,我们都会替你保密,没人会说出去的。哥哥我说不定有门路。”
陈淸璇也笑道:“没事,丁香,劲松对这种事向来是很上心的,说不定他心里会有什么人选。”
“可是,小姐,”丁香苦着脸说:“我想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陈劲松打岔道:“我知道了,你是看上恬静温柔的美少男了,放心,有货有货,包在我身上。”
陈清璇瞪了他一眼,陈大公子马上老实了。
“年轻真好,你们这些小娃娃也谈什么爱不爱的,”一直沉默的老人开口了,枯树皮般的脸上洋溢着异样的神采,“爱一个人就是把一切交给她,她就是你的主子。劳什子皇帝之类的东西,敢放一句屁话,就灭了他;有什么碍事的规矩,就自己去定规矩;有什么流言蜚语,就把敢说这话的人全部做掉。”说完这话,老人慢腾腾地起身走了。
年轻人们沉默一阵,陈劲松大叫道,“这就叫做爷们的霸气,看见没有,你们一个个的,小家子气气的,跟呆头鹅一样。”
每个人都或许有过这样的想法,想着去捍卫自己的爱情,到最后,爱情变成了利益。
两少年并肩泡在温泉里,享受着夜晚的安宁,懒洋洋地话都不想说。
陈劲松一脸惬意,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忽地开口说道:“小晨子,你怎么恁怕水呢?”林晨刚一下水,直接挣扎起来,一副溺水的姿态,吓得陈劲松赶紧把他拽了出来,半是安慰半是怂恿才把他拖下了水。
林晨说:“我没下过这么深的水。”
他住过森林,走过荒野,翻过高山,唯独离大江大海远了点。
“正常正常,我第一次下水是也差不多这个德行,当时啊,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蹲了下去,还好只是齐腰深的水坑,憋不住了就直接站了起来,懵了一会,发现还挺有意思的。”陈劲松撒欢似地在温泉里游了几来回,然后游到岸边,一脸坏笑地说道:“来,哥哥把自己的练习方法传授给你,保证你能在短时间内与水融为一体,成为新一代的游泳健儿。”
林晨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跟着他爬上岸走到一块石板上。然后就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了齐头深的水里,那一瞬间,真正意义上地与环境融为一体。世界突然黑暗起来,无孔不入的压力和窒息的感觉逼迫他向上挣扎起来。求生的本能将他的潜力压榨到极点,即便是旱鸭子也有了红掌拨清波的能力。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听着某人没心没肺的大笑声,林晨吐了几口池水,甩了甩脑袋,抹了把脸,默默无语。
笑够了,陈劲松一本正经地说:“要在游泳中学会游泳,只有处于危险的境地,人的潜力才会发挥到极点,这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本能。只不过越发舒适的生活环境使得人类逐渐忘记了自己身为自然动物的本质,生存能力大大下降,这种身体的退化当然无法遮盖人类文明进化的光辉,但是这种生存本能也要适度地刺激一下,要不身体就糟透了。”
林晨说:“虽然这不是你坑了我的理由,但是大哥你都从哪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陈劲松一脸得意道:“这就是今人结合古代智慧的魅力,以哥哥我绝顶聪明的脑袋,稍微学些角落里的书都可以自成一体理论。闲话少说,多说无益,一次不够,再来一次。”
林晨一脸不乐意:“我感觉差不多就行了,没淹死就不错了。”
陈劲松严肃道:“这是生存技能,必须点满了。”
摆脱了陈劲松一次又一次的生存试炼,林晨整理好着装,依陈淸璇之言来到祠堂门口,他注意到书房依然大亮,陈玄策应该在里面研究他的棋谱。乳白色的月光穿过祠堂门窗,轻柔地笼罩在盘腿而坐的白衣女子身上。
说是祠堂,但里面除了几个蒲团之外,别无他物。林晨上前,轻轻地敲了下门。陈淸璇回头,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蒲团,示意他学她盘腿坐下。
陈淸璇笑着说:“在这儿的第一天感觉怎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林晨答道:“大家都很好,我能感觉到。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能理解姐姐你们为什么会对我这个原本陌生的人那么好。”
陈淸璇说:“不能理解便将一切归于缘分吧,但缘分二字,不可说,一说就错。既然你因缘来此,就依着缘分生活下去吧。日后,要走,留不得;要留,赶不得。”
陈淸璇的回答减轻了怀有疑虑的林晨的寄人篱下之感,虽然也让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林晨问:“姐姐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陈清璇说:“不做什么,说说话,聊聊心事。以后晚上你就来这里吧。”
林晨问:“为什么姐姐吃饭只吃素的?那样对身体不好吧。”
陈淸璇笑了笑,说道:“还挺关心人的,姐姐是修行之人,不可破了荤戒。”
林晨挠了挠脑袋,想起叶白曾在一家寺庙跟主持称兄道弟,喝酒吃肉,他对戒律之类的东西一向看不起。叶白之前对他进行了一天的强制洗脑,里面似乎就有相关的话。
这就是那一天的用处?林晨想不通,但还是顺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但我听一个大师说过,修行之事,就是要解除内心的枷锁,向着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前进,而佛门的各种戒律反而为在那里修行的人增加了更多的束缚。”
叶白若是听到林晨说他是大师,不知会不会又对着劳什子大师口吐莲花。
陈淸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问道:“还有说过什么其他的吗?”
林晨回道:“他还说,庙里的那些和尚又是念经,又是打坐,还敲起了木鱼,说到底不过是修‘形’,心放在外物形式之上,哪能悟到什么内心之理。”
“还有呢?”
“大师还说过,若是听过这一点,为了不拘形式而不拘形式,本身是一种更加愚钝的形式主义。”
陈淸璇做出一副请教的姿势。林晨有点不知所措,他所说的都是从叶白那里剽窃过来的,说起来,他真的是对这些话没什么头绪,只不过叶白强迫他复述,他便都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林晨讷讷地说:“我只记住了大师说过的这些话,但这跟什么有关,我也不知道。”
陈淸璇笑着说:“你只管说,我只管听。”
林晨看着对面这个满脸期待的绝色女人,内心吐槽,这难不成就是老头和那位天字号花魁每天床帏舌战的内容?这也忒那啥了吧。
少年开口说道:“师傅说过,世间一切皆可以虚像观之,唯有本心为真,因为除了自己的想法之外,其他的事情是无法被证明为绝对存在的。由此进行推演,‘喜怒忧思悲恐惊’之情和‘眼耳鼻舌身意’之欲,都是人立身之本,外在形式对情欲的过于约束甚至妄图消除都是对人性的践踏。不可强加约束,也不可不加管制。嗜情纵欲是对身体的损害,也是对灵魂的污染。人是可以保证自己的全部财产不受侵害的,唯一能伤害到他的就是他自己,外界本无法入侵人的心智。纵情于外物难免遭受反噬,心魔无非是心绪大乱的产物,是人作践自己的代价,也是人根本的损失。”
陈淸璇叹道:“这个大师,现在何处?”
林晨哪里知道,信口胡诌道:“大师临走前,我问他去哪,他说,如果你吃了个鸡蛋,觉得味道不多,何必去找下蛋的鸡呢?”
“求教无门,可惜。”
林晨看着陈淸璇,还是没说出来下面的话。两年之后,大师会出现的。只不过叶白一向认为女人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只可动欲,不可生情,逢场作戏,各凭演技。这多多少少有些对女人的偏见,林晨不太愿意认同这种观点,几年前他身边的一个女孩也因为这个观点没少对叶白使脸色。陈淸璇若是去找叶白讨论这些,难免会遭到他的误导。只不过对外林晨是不会损害叶白的形象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大抵如此,叶白若是知晓林晨这一想法必会老大宽慰,觉得孺子可教,甚得我心。
在陈淸璇的追问下,林晨老大不乐意地复述了叶白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他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对于叶白说过的‘有深度的话可以让你活得更简单’,他实在不敢苟同,就算懂的东西实在很少,林晨也觉得自己活得已经很简单了。
当然,懂得太少活得不明不白,确实简单;洞察世事活得比谁都明白,也是简单。
月上三竿,林晨和陈淸璇并肩站在石桥上面。当空皓月将这一汪池水映照得颇为明亮,水面微波粼粼,不时跃出的大尾巴鱼浑身闪耀着灵动的光辉。
陈淸璇说:“书上说‘近水知鱼性’,可世间水源何其之多,哪能一一识别所谓的鱼性呢?”
林晨问道:“鱼也有‘性’吗?”
陈淸璇说:“人有人性,鱼有鱼性,世间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和依托。”
林晨没说话,那自己的存在是依托于什么呢?依托于叶白?又为什么存在呢?为了脑海里的他们吗?
陈淸璇笑道:“存在的理由是要靠自己去寻找的,尽管在这个过程好像没有什么依托,但寻找存在的理由已经成为存在的理由。”
林晨苦笑:“姐姐说话的风格有时还真和那个大师一样,高深莫测。”
他总是云里雾里。
陈淸璇抬手,轻松地摸了摸林晨的头,说:“等你长到比我还高些时,对一些事情就会有新的体会。现在,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情总要靠自己领悟,他人的观点只适用于自己,对你而言,一切都是独特的。世上只有两种人,你和不是你的人,因此你独一无二。”
林晨打了个哈欠,说道:“那么,姐姐,我现在想顺其自然地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