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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被王嘉拉着,骑了两辆共享单车,车篮里载着乖乖,去了小区三站路外的滨江公园。“跑那么远做什么……”老张嘀嘀咕咕。乖乖倒是兴致很高。这还是它头一次来滨江公园。以前老张、王嘉老夫妻遛狗都只是在小区附近转悠,乖乖的活动区域也就非常有限。乖乖这边嗅嗅,那边闻闻,时不时吐出舌头,对老张、王嘉甩着尾巴,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你看乖乖多开心啊!”王嘉笑呵呵地说道,又嫌弃老张不识好歹,“你摆什么臭脸呢?我还不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才想着拉你出来散散心。你又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不是说了嘛!”老张叫屈。他可是把事情一五一十跟王嘉交代了。王嘉哼了一声,“你肯定没说全。不然就碰到个以前厂里的领导,你能这样?”“我都说了那个方熙……那个方熙很奇怪。”老张脸色不太好看。“人天生长得年轻不行啊?要不然,就跟小晟侄子一样,你瞧见的不是他,是他儿子、孙子。”王嘉不以为然。老张缓缓摇头。他无法描述方熙带给他的恐惧感。那种本能的恐惧,老张也是陌生得很。王嘉不说话了,将老张撂一边,逗弄开心得蹦蹦跳跳的乖乖。滨江公园的夜晚很热闹,加上这公园占地不小,也就分成了不同活动区域。路灯亮堂的小广场上是跳交谊舞的人群,喇叭放着音乐,老远就能听到歌声,却又不影响周围三三两两的聊天人群。不像是公园另一头大广场上的那五、六支广场舞队伍,那些汇聚在一起的劲爆音乐吵得人耳朵疼。老张夫妻走到这儿,乖乖也跟着歌声汪汪叫唤两声。它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同类。不是小区里相熟的朋友,是陌生的大狗、小狗。乖乖显然是狗中的社交达人,拽着狗绳就要去凑热闹。老张被拖了去。王嘉也跟过去,很快跟那些狗主人聊了起来。这些人自然都是住在附近小区的居民,也都是跟老张、王嘉夫妇差不多的中老年人,很有共同话题。乖乖认识了新朋友,老张夫妻也认识了新朋友,一聊上天,其他念头都暂时抛到脑后了。旁边的小广场曲子一首接一首,放着经典老歌。王嘉在聊天的间歇听到歌声,“是《岁月》。”她报出歌名,还跟着哼唱了一句。“王姐会跳舞不?跟你老公去跳一首。”新朋友起哄道。王嘉有些心动。她这个广场舞爱好者年轻时候也是迪厅的常客,那会儿经常跟老张去跳舞约会。不过他们属于是赶上了迪厅时代的末班车,没多久迪厅纷纷倒闭,等酒吧蹦迪重新崛起,他们两个已经蹦不动了。这边的小广场跳的是不怎么正规的交谊舞,运动量对他们正正好好。新朋友帮忙牵了乖乖,王嘉就拉着别别扭扭的老张踏上了小广场的地砖。两人有些不自然地低着头,看着彼此的脚,又偷眼瞄瞄旁边人的舞步,摸索着跳起了慢四步。王嘉有每天跳广场舞的底子在,学得很快,转过来教起了老张。老张有些笨拙地踩着步子,被王嘉笑着嫌弃:“怎么跟你谈恋爱那会儿差不多,老是乱跳啊。”“我哪儿是乱跳。我只是慢半拍。”老张下意识地回嘴,就跟当年在迪厅里反驳王嘉的时候一样。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乖乖想要凑过去,却被人拉着狗绳,有些委屈地呜呜叫。一首歌跳完,又跳了一首,老张夫妻两个才回来。“王姐跳得真好,一看就是练过的。”新朋友将狗绳还给老张,对老张说道,“你们在那儿跳舞,乖乖可着急了。”“乖乖也想跳舞呀?”王嘉摸了摸乖乖的狗头。乖乖转了个圈,又跳起来搭住王嘉的腰。周围人被逗得哈哈笑。王嘉还真拉着乖乖去广场上转圈圈,看起来欢乐无比。老张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玩闹,心情松快了不少。新朋友羡慕地说道:“我就不会跳舞。我家老头子也不会,只能看着别人跳。”“待会儿让你王姐带你。”老张说道。新朋友掩嘴直笑。旁边的狗友也直说好,凑趣地排队,要王嘉当老师。王嘉跳了一会儿,乖乖突然挣扎起来。她松开乖乖两只爪子,一路快走回来,“要上厕所了。”新朋友指了方向,介绍道:“他们这边和那边那头都是跳舞的,你们往那儿走走。那边过去还有垃圾桶。我家老头子刚带着花花过去呢,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能是跑去亭子看人下棋了。”老张接过了狗绳,拦住王嘉,“你带人跳舞吧。”王嘉斜了他一眼,“你要去看人下棋吧?”也不等老张回答,转向新朋友,很是开朗地答应下来,“别管他们这些老头子,我们跳舞去。”老夫老妻,对彼此的心思猜得很准。老张带着乖乖上完厕所,垃圾一扔,就琢磨着去哪儿找那个下棋的亭子。他伸长脖子张望一圈,看到了两个亭子尖尖,但亭子被绿树环绕,隐约见到灯光,没听到声响,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棋人。老张牵着乖乖慢吞吞走着,走了一会儿水泥大路,又瞧了瞧亭子尖的方向,转向了石板铺的小路。石板路旁的路灯跟这公园大马路的路灯不一样,是很有意境的蘑菇灯,只照亮脚下。头顶则有绿树掩映,是整条小路异常幽静。老张走着走着,心里开始发毛。他不是胆小之人。只是刚受了方熙的惊吓,这会儿走在陌生的夜路小道上,身边只有风声和虫鸣,远处飘来模糊的音乐声,总有种从人间步入异世的感觉。乖乖倒是胆子大,仍旧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对一切新奇不已。窸窸窣窣!旁边草丛忽然传来动静。老张吓了一跳。乖乖抬头,“汪”了一声。像是回应,黑漆漆的草丛里传出一声“喵”。老张吁了口气。“快走快走。”老张拉了乖乖继续往前走。石板路是条上坡路,最高处便是个古色古香的亭子。然而,亭子里只有昏黄的照明灯,不见人。这显然不是滨江公园棋友们的地盘。老张有些失望。他站在亭子里往其他地方眺望。这里地势更高,便能看到先前看到的另一处亭子里有几个人头。“哎,是那边。”老张指给乖乖看。乖乖只到老张膝盖高,只能茫然地抬头看老张。“走,我们下去。”老张的恐惧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棋友的瘾头。亭子四通八达,老张选好方向,从另一条石板路走,估摸着应该走个十分钟就能见到陌生的棋友了,没想到这羊肠小道曲曲折折,不是笔直往一个方向延伸的。老张走到半道就傻了眼,回头一看,树木茂密,都看不到亭子尖了,再转回头,前面虽然仍是石板路,脚边也有蘑菇灯,但路上的落叶杂草明显增多,前面的树木也歪七扭八,看着是很久都无人搭理了。已经走到这儿了,只能继续往前。老张有些气闷。小广场的歌声越来越遥远。等老张从这条小道上走出来,重新踏上水泥路,歌声已经彻底听不清了。周围依然安静。老张是走得没脾气了,就连乖乖也是特别沉默。身边路灯稀疏,一头照亮河岸,另一头照亮了断路尽头的铁围栏。围栏外是一片被破败围墙圈起来的空地,杂草丛生,一直到延伸到围栏内。空地上只有两个上锁的变电箱静静矗立,更远一点的围墙角落有团黑影,似是个垃圾堆,又像是疯长的野草丛。老张没想到自己这一走走到了公园边界,而且这里说是荒凉,地面却又有奇怪的车胎痕迹,靠着铁栏的道路尽头还有被锁链捆起来的桌椅板凳,都不干净,可也不像是无人使用的样子。老张抬头眺望,看到的是深蓝色的夜空和夜空下大片大片的空厂房。老张想了想,将这地方和滨江沿线的旧纺织厂联系到了一起。上个月新闻还在说,这边的纺织厂要改建成什么博物馆、艺术馆。说起来,他刚工作那会儿,这边就说要重新规划,规划来规划去,在他父母还在世的时候,终于规划出了个滨江公园,其他段的改建工程却始终没动静——有说价格没谈拢的,有说市长把钱贪了的,还有更玄乎的,说动工的时候挖出了龙脉地基,只能给封存起来……“这地方明明景色那么好。”老张念叨着,拉着乖乖站到了河岸边。老张望着对岸的建筑景观,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不经意地一低头,看到脚下的河水。脚下水声哗哗,极有规律。灯光打在水面,却是无法穿透到水底。水面泛着粼粼光芒,还有老张一个模糊的头部轮廓。那半截人影随潮水涨落不断抖动,几乎看不出人形。老张冷不丁吓了一跳,僵硬着定睛看了好一会儿,辨认出那诡异的黑影是自己的倒影后,才放下心来。他抬手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自嘲一笑:“真是老了,不禁吓啊。”这么自言自语着,老张没有移开目光。他盯着那水面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那次去登龙山的旅游经历。除了撞见了有些奇怪的方熙,那一次,站在登龙山顶,眺望远处云海,低头俯视深不见底的山谷,也给了老张很大的震撼。就像此时此刻一样。远眺是美景,一低头,却有一种惊吓突然冒出来。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对危险、对死亡的恐惧。老张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明白自己为何被方熙吓到了。老张的小腿边一热。他扭过头,就见乖乖颤抖着缩在他脚边。老张心有所感,身体僵硬,慢慢地抬起头。旁边的荒废空地上多了两道人影。那边没有灯,但老张视力极佳,凭着今夜的月光,也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一男一女,男的是方熙,女的则是个老张没见过的陌生人。忽然,那女的头发飞扬,长发如神话中的美杜莎蛇舞起来,直冲方熙射去!老张骇然,双腿却是突然有了力气,拖着乖乖就往前跑。乖乖被吓得瑟瑟发抖,被老张拖了一小段路,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奔跑起来。乖乖一撒开腿,就跑到了老张前头。老张反倒是后知后觉地双腿发软,差点儿跌倒。他伸手抓住了河岸栏杆,突然手臂一震,震得发麻。巨响声随后才钻入耳中,让老张的大脑有了反应。老张惊恐地扭头看去,就见两道人影出现在自己身后,已经跃过了公园的铁围栏,出现在这河岸景观路上。穿着风衣的怪物挂在栏杆上,身下的栏杆凹陷,正好嵌在它的胸腹处。它四肢修长,每一条都足有七八米,上半身那两条末端分叉,各长出了五根黑色的尖刺。灯光下,它直起身,抬起脸,露出了扭曲变形的面孔。脸上五官已经没了方熙俊秀的模样,像是被打乱的拼图,又经过了p图软件的拉伸,每一处都如它的四肢般细长。抬头的时候,那怪物晃了晃脑袋,凌乱的五官竟是就此归位,又逐渐恢复成方熙的脸。它对面那个女人,长发被切断,鲜血从断口处淅淅沥沥地滴落,铺了一地,也染红了她整个身体。她还保持了大致的人形,身上皮肤却是青黑泛紫,让老张想起过年时陪孙女看的那部动画,那动画里小魔女搅着的魔法锅内就是这样诡异的颜色。两者对峙,都没看老张。老张勉强站稳了身体,攥紧了狗绳,一点点儿后退。他紧张得不敢呼吸。脚边的乖乖夹着尾巴、低着头,学着他的样子挪动四只小爪子。夜风吹拂,“方熙”和那个女人好似得到了什么信号,齐齐动了!老张顿觉眼花缭乱,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一声爆响,路边的灯碎了一盏,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碎片,也让这条景观路黑了一段。嘭!又是一声响。老张下意识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只见地面多出一个凹坑,水泥像是被重卡压过,有密密麻麻的裂纹延展开。刺啦——靠着河岸的栏杆闪出火花,被一切为二,又骤然扭曲成麻花。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将这段麻花掰了下来,嗖的一下掷出,等老张循声望去,就见他钻出来的那片小树林里有树木徐徐倒下。老张只看眼前黑影乱舞,时不时这儿发出一声响,那儿又有动静,却是再没看清“方熙”和那个女人的模样。乖乖突然呜咽一声,用力拽动狗绳。老张回过神,双腿也重新有了力气。他急忙跟着乖乖跑动起来。身后的打斗声逐渐远去,面前是越来越响亮的音乐声。令人安心的人声重新涌入老张耳中。老张看到了远处小广场的人群。他没瞧见王嘉,却是心头一松,脚下一个拌蒜,整个人就重重趴在地上。“汪汪汪汪!”老张浑身大汗,爬都爬不起来,在乖乖的吠叫声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