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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也就是如同葛雍这般,年纪太大,资历太老的三朝元老,方才能够过上逍遥到人神共愤的日子。皇帝都有挨御史喷的时候,可他老人家却是爱骂谁就骂谁,满朝文武大多敢怒不敢言,他的徒子徒孙但凡有一两个站出来,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最重要的是,高龄的老头儿身体倍棒,可自从当初皇帝亲政,他就再也撒手不管政务了,与世无争,好吃好玩,爱与人斗口争个闲气,平日里最大的喜好就是算学……这种德高望重却又有些孩子气的老头,谁吃饱了撑着去惹?
所以,当葛雍此次回京之后,四处会友,吹嘘收了个精通算经的关门弟子,一时间京城的士林圈子为之哗然。尤其是已经当到大学士又或者是尚书的几个嫡传弟子,那更是哭笑不得。于是,狼狈得被葛雍撵回来的唐铭和谢万权,都遭到了额外的盘问。
等到朱莹派人大张旗鼓地将吃里爬外的内奸朱宇送进了顺天府衙,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就更大了。
“赵国公的准女婿怎么了?朱泾虽说是武将,可字写得好,学问也不错,我老人家收他未来女婿当关门弟子,他都没意见,别人管什么?我的弟子,我一个人乐意就好!”
这会儿,葛雍跷足而坐,正在和两个硕果仅存的老友吹牛。他洋洋得意地弹着前几日张寿捎给他的一封信:“看看,上次他给我送来的这几道题,你们没解出来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是没有这样的好徒弟,所以才嫉妒我!”
一旁另两个老者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在那炫耀的葛雍,兴致盎然地赏菊花喝茶,直到老头儿在那不耐烦地敲扶手,其中一个矮胖老者方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你收的好徒弟能胜过你,所以你得意,我们都输了,这行了吧?明明知道赵国公朱泾现如今正焦头烂额,居然还去趟浑水,也不怕你那些学生头疼。”
“他们头疼,关我什么事?再说,我不是从融水村回来了吗?算是很给他们留面子了。”
葛雍正理直气壮地反驳,外间一个小童突然一溜烟跑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两本书。到了葛雍面前时,小童先是偷瞟了他一眼,随即才来到了另外两人跟前,深深一躬身行了个礼。
“先生,褚先生,葛先生的新书出来了。”
此话一出,刚刚说谈笑风生也好,说针锋相对也好的三位当世名家不禁面面相觑。
紧跟着,矮胖的褚先生方才恼火地骂道:“好你个葛老头,出了新书居然还瞒着我们,干嘛,意外惊喜吗?”
葛雍自己都愣在那儿,好半晌才气得大骂:“狗屁,我出了新书,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比两个斗嘴老头儿动作更快的,是一旁那个默默从小童手中接过两本书的高瘦老者。他随手翻开书瞅了几眼,立时眼神一凝,等到见那个一把年纪还自负容貌风仪的葛老头还在和褚老头吹胡子瞪眼,他便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把其中一本书递了过去。
“先看看吧,有点意思。”
一听到这话,刚刚还以为是有人假冒自己名义招摇撞骗的葛雍立刻一把抢过了书,快速翻阅了起来。他是一目十行兼且过目不忘的人,先是飞快地翻阅了几十页,可紧跟着就愣了一愣,竟是又反过来翻了回去。这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好一会儿,他不禁攒眉沉思了起来。
而褚先生见老对手这般光景,立时也从高瘦老者那儿死皮赖脸把书要了过来。囫囵吞枣似的匆匆一看,他就立时怪叫道:“怪不得你姓葛的藏着掖着,敢情是想丢个雷啊!之前还成天把算筹两个字挂在嘴边上,可看看这书,明明你早就用那海外传来的数字诠释算经了!”
老头子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葛雍简直有苦说不出,有心说这书不是他写的,可他已经看到了开篇印书者那一篇又臭又长,不知道请什么所谓名士写的序。
他还记得那几个印书者的名字,恰都是在翠筠间求学的纨绔子弟,之前他讲课时明明还像呆头鹅似的,现在竟然打着他的名义堂而皇之出书,这背后怎么可能有第二种名堂?
只可能是他脑瓜子一热收进来的关门弟子张寿,直接借着他老人家的名义出书!
尽管恨得牙痒痒的,只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这个小弟子,一定要骂他个三天三夜,然而,当不像褚老头那么讨厌的齐老头真心诚意地夸了两句,道是就看到的某些内容来说,已经是独辟蹊径,别具一格,他还是得意了起来。
“哼,那还用说吗?老头子我看中的徒弟,自然是算学天才!”
这一次,褚先生终于惊了:“什么,这书不是你写的,是你的那个关门弟子张寿写的?”
“那当然,我老人家可从来不会沾学生的便宜!”葛雍下巴一抬,满脸的不容置疑,“上头印书的是我几个徒孙,就他们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的书,不是我那关门弟子孝敬老师,于是把书挂在我名下,还会有谁?”
“要真是这样,你这学生有点真材实料……但也说不准是从哪抄来的!”
褚先生先是夸了一句,随即习惯性贬低,可没等撩拨起葛老头的火,他就站起身抢过葛雍手头另一本书揣进怀里,随即两本书一抱,直接一溜烟走了,哪里还有什么有名算学博士的风度?他这一溜,葛雍先是气得连骂两声,随即才不屑地重重冷哼。
“你抢走有个什么用?我回头找张寿要原稿!”
笑看两人耍宝的齐景山摇了摇头,这一次,他仔仔细细问了问葛雍张寿的情况,得知人生得玉树临风,犹如谪仙下凡,算学造诣相当不凡,其实却一直都窝在乡野之地没出来过,他不禁更加纳罕。
可正当他寻思着怎么让葛雍把人召到京城,也好见一见时,外间却再次有人匆匆而来。这一次,来的是齐府总管齐安,人还没站稳,就快速禀报了那个来自临海大营的消息。
乍闻警讯,两个年纪加在一块比本朝时间还长的老头相当淡定,葛雍甚至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案,所以明里说是营啸,实则是杀人灭口?”
可当齐安说出下一句话时,他那张笑脸就瞬间僵住了。
“消息传到皇上那边的时候,皇上气得砸了东西,随后突然昏过去了。现如今太后下令封闭城门,召了不少官员进宫,据说还派人到葛先生府里去了。”
“找我干什么……我早就告老致仕不管政务了……”话虽这么说,葛雍还是黑着脸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可几乎是直腰的同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京城大门一关,一时未必会派出兵马去平乱。临海大营逃出去的乱兵虽说总共也没多少,可化整为零往四下里一窜,不是很容易祸害百姓?这要是万一小莹莹在乡下小住,那帮子纨绔子在张寿那儿求学的消息散布出去,铁定会被人当成靶子!”
说到这,葛雍倒吸一口凉气,甚至再也顾不得和老朋友打招呼,脚下生风地往外冲去。
太后也是的,好歹也曾经垂帘听政过多年,怎么会在皇帝突然昏倒的时候出此下策!
等等,如果不封锁城门,召见元老重臣,恐怕就得太后先临朝,雷厉风行解决麻烦……
唉,那样的话,皇帝醒来之后,绝对怀疑母后揽权。
真是没办法,这事出的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