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人是谁?

池玄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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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绽云和慕怜下了沧澜山,又花了大半日时间跨过了山周雪原,期间并未遇到任何阻碍。

    终是又到了绽云来时停留过的那方小小村落,绽云立在村口,犹豫了片刻,随后顺手戴上了宽大的雪帽,她把头垂得很低,保证整张脸都藏在了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前方的帽子边缘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低头看着脚尖,方才向前踱了两步,便实打实地撞上了一面直挺挺、硬邦邦的东西,绽云不能自主地往后跌了几步,原是撞上了一方宽厚背脊,倏忽之间立在前方的那人立时转过身来,将她拦腰捞在了怀里,绽云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撞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兰草芬芳,京中的世家贵族子弟日常也会用兰草香露熏衣,可却都不如他身上这股幽香气味来得清新自然,绽云兀自出神,在他怀里愣了片刻,方听得自头顶传来了一声叹息,慕怜轻道:“小心些。”

    绽云原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可猛然抬头间,却见眼前这人黑长发、桐棕眸,与先前样貌已然大不相同,绽云震惊开口道:“你变了!”口中不乏几分激动颤音。

    慕怜反应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指什么,他思忖了片刻,随之饶有趣味地问她道:“怎么?你想学啊?”

    绽云郑重地点了两下头,面上严肃又认真,她道:“想。”若是她学会了这个术法,那她以后便不会再被人看作是怪物,即便明知这只是个自欺欺人的障眼法,可至少她在外人眼中会是个普通人,想到此,绽云此刻心中不可谓不激动。

    慕怜听了她果断肯定的回答,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此刻却突然起了兴致,并不想就此轻易答应了教她,于是,他戏弄她道:“你求求我,我就教你。”

    绽云未多想,立时应声道:“我求你。”

    慕怜恍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施力之处,并未达到预想的结果,未免觉得无趣,于是他只好妥协:“好,我这就教你。”

    慕怜伸手微抬起绽云的下巴,端详着她的一双血色眼眸,每每一见,便摄人心魄,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男人不会被她的这双眼睛所迷惑呢?过了片刻,慕怜回过神来,低头将两枚粉白的唇瓣印在了她的额头上,雪气轻风袭来,似是携了一声满足的喂叹。

    绽云初时以为慕怜又要轻薄于她,可没想到,挣扎了两下,但觉触碰额间的那两片微凉薄唇轻轻蠕动、微微张合,竟有一连串的术法咒语无有阻拦地传入了脑海之中,深深刻印其上。

    不肖片刻,慕怜自觉教完,放开了她,他退后两步,道:“你试试。”

    绽云意念一动,但见那双困扰她多年的赤色瞳眸自中间始,好似晕染了一滴浓浓的墨汁,渐渐延伸至圆周,片刻之间便由原本的暗红转变成了浓黑,绽云有些不可置信,虽则她自己看不见自身的变化,但这术法却是个极简单不过的,思及自己竟从未接触过,也着实有些奇怪,她疑惑出口:“就这样?”

    慕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就这样!”顿了顿,他复又往前逼近了两步,两人隔着几层衣衫几乎贴在了一起,他低头看着她变化后的眼睛,浓黑似墨,虽不及原本的瞳色惊艳,却别有一番风味,他低沉着嗓音,若有若无地带着丝丝引诱,他道:“若不然,你还想怎样?”

    那股好闻的幽香又萦绕在了绽云鼻尖,绽云思及他方才略显轻浮的动作,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许慌乱,只是不知这丝慌乱缘何而来,莫非是因为她早已身怀婚约,却不止一次与旁的男子有了肌肤之亲?绽云不及深想,匆忙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他去,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传渡的方式如此奇特。”

    慕怜笑了笑,并不说话,转身随绽云向村里走去。

    过了雪域,到达人界,虽地处边境,这里却明显要比结界附近光亮几分。

    如今虽已开春,但中州的春意尚未遍及北方,唯见枯藤老树,另有三两只寒鸦立于梢头,看见了来人,便立时扑棱着翅膀乘风飞走了,振翅声迤逦着一连串摧枯拉朽般的刺耳叫声,房间巷道刮着几许怪风,打着璇儿卷起了路上的枯枝烂叶,沙沙作响,无处不透露着凄凉之感,走了半日,不见一丝活人身影。

    慕怜轻嗅了嗅,也没闻见丝毫人的气味,于是随口问道:“这里怎的一个人也没有?”

    绽云思忖了片刻,想起了就在不久前由她引起的那场骚乱,虽不清楚后来她在沧澜山上度过了多少时日,却也没想到就在这期间这片村落已然人去楼空了。绽云略有些心虚,虽说这里近几年来有妖兽出没,村里人零零散散也搬走了许多,村中人户本就所剩无几,但这一次好像是因着她的缘故,导致这里的人一下子全都走光了,绽云踌躇着说道:“许是……都被吓跑了。”

    慕怜听了,觉得甚为有理,认同地点了点头。

    昼夜之间,绽云和慕怜二人便在此处随意择了一座房屋落脚歇息,次日复又启程出发,向中土行进。

    而正在此中暮落时分,距天都城百里开外的一座县城,名永安。

    永安县这日迎来了全九州尊贵无匹的人,他生于九重华盖之下,得天独厚,天资卓绝。绮年玉貌,虎踞龙蟠,他是天生的帝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幕色迷离,星火稀疏。

    暮鼓声起,家家户户日落而归,但君泽似乎并未等到归来之人,反而等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永安驿站一间屋舍顶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人,似是凭空发生,无处觅其踪迹,二人皆披着暗色的斗篷,隐隐融入夜色之中。

    一人于兽头鸱吻之上长身而立,另一人虽立于下方,却不低于他,即便隐于暗色,却也清晰可见其身材魁梧高大,他言辞动作都十分恭敬,只听这人压着粗嗓低声劝道:“主上,再过不久便会行到天都城了,那城中与君山上自古便封印着一把神器,自神器为始在天都地界撑起了三重结界,这结界着实厉害,除了人类,无论妖魔鬼怪,只要涉足其中,皆会受其压制,法力大幅度受到限制,到时候,主上与我便如案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啊!”

    被称为“主上”的那人只淡定地“嗯”了一声,随后又颇给面子地问了一句:“然后呢?”是一道男声,但带着丝丝稚气。

    此刻,下方那人认为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清楚够明白了,随后压着浑厚嗓门又说了一句:“然后?然后主上就该离开了啊!该回冥界……”

    话未说完,一道声音便打断了他的话。

    只听话音沉稳,好似自半空传来,又好像是在脑中回荡,那话中道:“阁下已经尾随本宫一路了,如今到了这里,还是不肯现身吗?”

    听了此话,自觉是早已被发觉了行踪,主上抬手摩挲了两下下颚,心里有些不肯罢休,思忖片刻,他微颔首命令道:“青鬼,你出去,替我会一会他。”

    青鬼听了他的话,吓得全身打了个寒颤,顿感此刻更深露重,背部发凉,直欲汗毛倒竖,他略显踌躇,犹豫了半天,方才颤巍巍地道:“主上,这九州的太子是仙家弟子,小的一介卑微鬼差,惹不起啊!”

    话声刚落,只见那人斗篷之下迸出了一缕青光,任谁看了,都觉得阴气森森,压力顿生,再一出声,恍若方才那种稚气未脱的喑哑嗓音并非是他发出的,这次说话间虽有些戏谑意味,但却威压四起,但听他道:“呵,你惹不起他,就胆敢惹得起我了?”

    青鬼立时吓得就要就地跪下来磕头认错,可毕竟脚下之地无可跪之处,只能卑躬哈腰地告错道:“小的不敢,小的,小的知错了……”如今他面临着如此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的困境,无可选择,也只能壮士断腕、慷慨赴死了,于是他下定决心,大不了拼他个魂飞魄散,即便如此,也定要掩护主上毫发无伤地离开。内心凄楚片刻,又悲壮地看了主上最后一眼,道:“小的,小的这便去了。”

    说着,就从屋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头上戴着的帽子随风而落,露出的一张鬼脸竟可怖不矣,只见他眼似铜铃,青面獠牙,虽有人样,却是鬼界地地道道的凶神恶煞,如若非要给他的相貌做一个评价,那只能说是丑得人神共愤登峰造极了!

    落地之时,竟连着大地都为之一震。

    雅室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室中沸水腾腾,茶香袅袅,茶案上亦有几簇绿茵遮蔽,案旁斜倚着一青衣男子,手中执着一书卷,光洁地面迤逦着黑漆长发,隐约透露着一丝疲懒闲逸之态。他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举手投足间都掩不住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由内而外的轩昂正气。

    青鬼初时一看,便生了丝怯意,但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随后,两手在空中一晃,变幻出了两把能够劈山裂地般的大刀,他作势挥霍了两下,下一刻,只见他疾跑过去,他虽身量沉重,但却速度奇快,留下了一连青色虚影,眨眼间便已闪身进了屋中,立于茶案前正欲劈头盖脸地朝君泽劈过去,却见君泽掐着两指,自指尖弹出了一道针细般的金色光束,瞬间贯穿了青鬼的正当前胸,青鬼的动作戛然而止,还未感受到一丝疼痛,又见君泽一挥衣袖间,一股仙风便将青鬼庞大的身躯吹了出去,片刻便没了踪影。

    君泽身前的茶案依旧袅袅香雾,仿佛方才那场短暂的恶斗并未发生过,他执起紫砂茶壶斟了杯热茶,细细品茗。

    而房顶上的那人也随之没了身影,便如鬼魅无形一般……

    君泽面上浮现疲态,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此行已离开天都半个多月了,只为寻觅绽云踪迹,圣女失踪,各方各地皆有势力在暗中搜寻,所属流派纷杂繁多,其中大都归属于三大世家,三世家当中唯有慕容氏,准确的说是其现任家主慕容逸,一直以来在关乎绽云的事情上持中态度,不像其他两家那么偏激,虽不清楚其中是何缘由,但总归是少了一个隐患。

    一直以来,他都把绽云放在自己身边,也不过是出于两种原因:一是他能亲眼看着她长大,二是也避免了旁人于暗处中伤。要知道,三大世家乃至皇室中人皆各怀心思,无论是否知晓绽云身世,对她动了杀心的便不在少数,如今出了这等事,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契机,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如此想来,除了他,这天下各方势力当中竟无一人可信。

    君泽心中甚是担忧绽云的安危,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天都政务繁忙,而皇帝早些年便已不问世事,沉迷于炼丹之术,朝中政事尽皆交到了太子的手上,君泽离开后不出几天,京中便屡屡派人来催促他回去,他脱不开身,明日早起便得尽快赶回天都,因此就只能派遣手下亲信在各地搜寻,只希望能早些得到她的消息,早一步找到她,护得她周全。

    镇外的一座青山,那轮半缺的月亮就那么悬悬的挂在天上,留泻下一层薄薄的清冷白纱,在深蓝的夜幕掩映下,居高的树杈纵横交错,张牙舞爪。

    一玄衣男子踩着铺在地上的枯枝烂叶徐徐走来,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咯吱”“咯吱”的如骨骼碎裂般的声响,在这山林间显得愈发诡异,惊飞了林中宿鸟,山上陷入了短暂的一阵骚乱,而那人便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厉鬼阎罗一般,全身散发着森森阴气。

    只见他弯腰在地上的一堆落叶之间捏出了一团幽幽的青色鬼炎,若非颜色有异,那形状看起来便是一小撮火苗,他直起身,那团鬼炎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中指顶端,他端详片刻,接着,那斗篷遮掩之下的一张脸竟绽出了一抹邪笑,他戏谑道:“青鬼,你可真是没用,从今往后,你便无需再跟着我了,自行回去冥界重新修炼吧!”

    说着,那团鬼炎便被他颇为无情地扔在了地上,只是细看去,那鬼炎发出的光芒似乎要比初时光亮了几分。

    玄衣男子复又徐徐向前行去,而被抛在地上的鬼炎随行蹦了两下,接着竟突然口吐人言,他问道:“敢问主上接下来要去何处?”

    男子并未答话,他抬头望天,云遮蔽了月,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兀自念出了一个名字:“皇甫……绽云?”

    随后便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再不见了踪影。

    那被君泽打回了原形的青鬼知道这次是真的要跟丢主上了,无奈叹了口气,话说跟着主上唯一的好处便是不用担心魂飞魄散了,只因到最后无论你是被打得有多惨,他总会将你捡回来,好歹是能保住一条小命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