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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客白关掉直播,接通副本内外通讯,刚准备起身接杯水喝,就被徐晴晴拉出了门外。
徐晴晴还把鱼星草一起拉出来了。
“……干嘛?”
“你们是不是傻?”徐晴晴面色紧张紧贴着门,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声音,口中念念有词:“他们待会肯定要吵起来,我们在的话影响他们发挥。”
鱼星草一时默然:“你明明可以在里面光明正大地听,非要在外面偷听。”
徐晴晴说:“偷听到的东西更香。”她焦急转身招呼二人,“我怎么什么也听不见,你们能听得见吗?”
黑客白也贴了上去,“嘘——”
“…………”鱼星草抱臂站在两人身后,满头黑线。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幻视了年少时黑客白调皮捣蛋的那段时期,当时的他也是这样为黑客白放风的,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屋内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
教父坐到了黑客白的位置上,盯着眼前的电脑蓝屏,说:“直播已经暂时关掉了,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简云台坐在桌边,两人一个在副本外一个在副本内,却仿佛分立在电脑蓝屏的两侧,穿梭过时空对话。
“人民大迁移,你怎么想?”
“好办法。”教父的回答十分简洁,“我认为可以实施。”
简云台微微挑眉,说:“可是联盟必定会来阻拦。虽说现在直播已经暂时关掉了,但刚刚商量对策的时候,还是被直播了出去,他们那边一定已经知道了。”
“……”
教父叹气,扶额:“我知道你的意思。”
简云台便笑了,“你知道就好。”
教父静默许久,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非常厌恶我。”
简云台:“……?”
教父摇了摇头,说:“你是想让我带领神龛阻拦住联盟中人吧?这一点不用你来说,我和王对抗了一辈子,真要到了决战时刻,我必定会身先士卒。可是……”他无奈笑了笑,“你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我去作出牺牲,这可真的有够伤人心。”
简云台嗤笑“哈”了一声,“那你第一反应是让微生律去作出牺牲。你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会不会伤到他的心?”
“……”
教父沉默了。
简云台继续说:“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疼不爱,反而总是想去靠近一些不属于你的人。我的生母故去了,你就总想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教父低头,喃喃说:“是啊,她已经故去了……”
简云台眉头深深皱起,有些怒:“你听明白我这话重点在哪里了吗?!我是让你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柳芙雅你不珍惜,微生律你不珍惜,那你就永远陷在过去里吧!”
教父苦笑一声,“我现在还来得及吗?”
简云台凉凉说:“来不及了。不管你是战死在镜冢外面,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进镜冢,我都不会让你再靠近微生律的。比起你,田僧才更像是他的亲生父亲,以后我和他正式结婚的时候,我会邀请田僧坐主席。”
教父摘掉眼镜,重重抹了把脸。
重新戴上单框眼镜之后,他叹气说:“你好像还遗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人民大迁移,然后呢?”
“……什么意思。”
教父摇了摇头,说:“神龛只能暂时阻住联盟一小段时间,只要谋命水晶依然在,他们总有一天也能进入镜冢。所以想要彻底结束这件事,那就必须有人在副本外面,毁掉谋命水晶,毁掉这个连通镜冢和红水晶世界的通道。”
“而这个人,只能是神祟。”
简云台缓缓直起腰,脸色微白。
屋外三人听着,哑然抬起头面面相觑,心中剧颤。
现今被证实为神祟的,就只有四人。
简瑞芝,柳芙雅。
简云台,微生律。
前两位已经身故了,那么当今神祟就只剩下两人,简云台和微生律。
微生律必须要留在灰塔点燃火炬,为镜冢世界各地送去火种。因青灯的特殊性,这件事情只能由裴溪来做,最为妥当。
那么能够在外部毁掉谋命水晶的,就只剩下简云台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教父声音沉沉说:“第一条路,就是按照我们原有的计划,毁掉青灯,牺牲微生律。第二条路,就是现在的新计划,需要你留在外面毁掉谋命水晶。这就相当于——关门。”
简云台身形晃荡,面色僵硬。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浑身旧伤,味觉丧失,执念值还高到离奇。眼看着就能够结束这一切喧嚣了,希望仿佛近在咫尺,结果教父的话像是天边的惊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不能跟进镜冢。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关门”的人。
与教父一样,他同样也是那个,会被普罗万众抛弃在血雨腥风之中的人。
“孩子生离,父辈死别。”教父再次苦笑了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想听一听你父亲的故事吗?”
简云台面无表情,浑身冰凉。
“我只知道他是被王杀害的。”
教父摇头,说:“我的意思是,更早一些的故事。那些研究队还没有散时的故事。”
“……”
简云台沉默许久,说:“想。”
“你只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在与王斗争,想要胜过王。”教父淡淡说:“但你可能不知道,王这一辈子也在和另一个人斗争,想要胜过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段于景。”
※※※
“该死的!”王几乎是一路冲进了第一政统张抚的办公室,过道中的士兵皆脸色发绿,动都不敢动。
“你不是说他们无法毁掉镜冢里的核心物品吗?我就是听了你的话,才会不阻拦的!”王提起张抚的领口,气到破口大骂:“你不是号称算无遗漏吗?这算怎么回事!”
张抚撑住办公桌,西装皱成一团。
他眉头微皱,“您先冷静。”
在王来之前,他在处理其他事情。王走来就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张抚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了?”
“你没有看直播?”王脸色僵冷。
张抚不在意说:“有什么好看的,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最后都无法毁掉核心物品。神祟进入副本当中,那么无论副本里原来的核心物品是什么,最后都会变成与神祟相关的东西。这个副本原本的核心物品是田僧的青灯,微生律进去以后,核心物品绝对会变成他的青灯——简云台不可能会毁掉他的青灯。因此这场闹剧,不值得在意。”
“…………”
王脸侧的肌肉抖动了两下,气到眼角抽搐,“不值得在意?”
张抚意识到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王怒斥:“他们现在要把底层人民全部迁移到镜冢副本里,我辛辛苦苦构建的阶级社会,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了!三十多年的谋划,段于景他儿子一年就给我拆了个干干净净,这还真是——这真是——”
他气到直打哆嗦。
张抚愣了片刻,“釜底抽薪?”
张抚跌坐到沙发座椅上,僵硬许久后,扶额说:“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是我们输了。”
王气急败坏:“输了?段于景都输给了我,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战胜我!”
“您先冷静一点。”
张抚眉头紧皱,王总是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做比较,他也很无奈。
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大约十五分钟后才勉勉强强冷静下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犹带最后一丝希望问:“我们怎样做才能反败为胜?”
张抚沉默片刻,说:“以前我们占上风,现在他们想出这种办法,我们倒是落了下方。只能被迫防守了。”
“什么意思?”
“派人到‘请神上身’副本的谋命水晶附近阻拦吧。”张抚叹气说:“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您要听吗?”
王眼角抽搐问:“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张抚说:“既然要人民大迁移,简云台肯定是要留在外面销毁谋命水晶的,他不能进镜冢副本。不然即使其他人进去了,他们迟早也会功亏一篑。这也就是说,您至少还有亲手向他复仇的机会。”
“……”王深吸一口气,面色猛地沉下,冷笑连连:“段于景死在我的手上,他的儿子,也别想逃!!!”
※※※
三日已到,婚期已至。天还没有亮,镜冢中就已经锣鼓喧天,神之通行们都换成了红纱,从天空中掠过时,那些洋洋洒洒的红纱像极了婚礼挂幕,喜庆极了。
婚礼结束时,镜冢通道就会被打开。
届时红水晶世界的外乡人就会涌入。
想要人民大迁移,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因此,田僧的计划是婚礼一结束,裴溪就去灰塔上点燃火炬,简云台则是自告奋勇,想要前往通道附近接应归乡人。
“一个月之后就会重聚,怎么一副死人脸。”田僧抱着青灯,黑脸吐槽道。
胖子惊叫:“田僧通行!婚礼当天你提死字干什么,多不吉利啊!”
田僧面色一变,连忙“呸呸呸”出声,把不吉利的话“呸”出去。
简云台正在换婚服,被这两人吵得头疼,“我怎么就死人脸了。”
田僧震惊:“呸呸呸!你怎么又提死字,快,呸呸呸掉。”
简云台:“……呸呸呸。”
田僧这才高兴,朗声大笑。
简云台发现这两人都挺迷信的,他系上腰带,甩了甩宽袖。镜冢里的婚服,有点像红水晶世界古时候的婚服。
大红,袖子和后摆拖得很长。
不过看起来还挺好看。
“你们为什么总在这里看我忙活,不能去看裴溪吗?”简云台忍无可忍。
田僧抱着青灯,说:“他有什么好看的,我都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了。”
胖子则是说:“他那房根本没人敢进,大家看你更面善,都来闹你比较好玩儿。”
简云台挑眉:“我面善?”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平时大家都是说他看起来像背了几条命案的那种狠人。看来胖子是损友眼里出西施了。
胖子问:“婚礼流程都记住了吗?”
简云台:“总共也没几道流程,怎么可能记不住。”
田僧嘴角一抽,凉凉说:“那是因为裴溪精简了流程。原本是四十二道流程,被精简的只剩下剪发、拜堂,送入洞房了。”
胖子捂嘴笑:“你是不是跟裴溪说了啥?说你懒得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累。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精简到只剩下三道流程,他想和你成婚,恨不得搞个九九八十一道流程以示隆重,以示诚意。”
“确实是花里胡哨。”
简云台笑了笑,看向胖子。
其实昨天他有无数机会可以向胖子坦诚,他会留在镜冢之外。可是看胖子这么高兴,他也就不想说了。
免得婚礼这么喜庆的日子,胖子在堂前捶地痛哭,指天骂地,这多难看啊。
他也没有和裴溪说。
理由也很简单,他不敢说。
他根本说不出口。
“送入洞房也得等一个月后,等你们重聚后。”胖子促狭笑道:“咋滴?我到时候来闹个洞房,你会打我吗?”
“我不会,但裴溪可能会。”
“靠,那还是算了吧。”胖子心虚抖了抖,又掰着手指头数数,“那今天的流程岂不是就剩下了两个,剪发和拜堂?”
简云台点头:“嗯,简单点好。”
免得创造过多的回忆,让人心里难受。
田僧不高兴说:“撒豆撒花生还是要撒的,不然太简略了。我看要不这样吧,等你们老家的人过来,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再给你们补一场婚礼,四十二道流程,一道都不能少!”
胖子喷笑:“田僧通行,你想让简大胆死就直说。真要这样搞,他没准会直接逃婚,还是带着新郎一起逃婚的那种。”
田僧:“呸呸呸!你怎么又提死字,真是太不吉利了,不会说话你就出去!”
胖子被田僧一脚蹬了出去,扯着嗓子怪叫不止。来来往往的神之通行都笑看他们,田僧嫌丢人,迅速掩面而跑。
新房内骤然安静了。
仿佛喧哗远去,万籁俱寂。
简云台端坐在铜镜前,心里想着,这里面没有网络,黑客白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重新构架起一个有网络的世界呢?
他又忍不住地想。
黑客白的未来规划是在百万无名碑处守墓,却不得不要在镜冢里再多干几年,这人现在估计已经满心无奈,只想下班了。
鱼星草的未来梦想是当游医,那他的梦想应该会在镜冢里发扬光大。
开荒,必有伤员。
徐晴晴想当个网络主播,那她得等黑客白构建网络之后,才能再当主播了。
想着想着,简云台就笑了。
大家都是有未来的人。
他没有未来了。
哐哐——
哐哐哐——
窗台传来轻扣声。
简云台走到窗边,将窗户架底部抬起来,眼睛微微一亮。
天光映入昏暗的室内,床外的男人身着大红婚服,取掉了面纱。裴溪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自在,耳廓微红侧着头,垂在肩后的白发像是丝绸一般,闪着银色的光晕。
正常来说,神之通行一辈子只有两个时机会取面纱,大婚,以及身死入葬时。
“你怎么站在窗外?”简云台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惊笑疑惑问:“门是开着的呀。”
裴溪正色说:“田僧通行告知我,大婚之前,新婚的两人不能在新房中提前见面,否则不吉利。”
“不能在屋子里见,所以你就在窗外见?”简云台笑出了声:“田僧通行是真的很迷信。左一个不吉利,右一个不吉利。”
裴溪说:“他希望我们往后能够顺利。”
简云台顿时感到羞愧,“那我不应该说他迷信。唉,我刚刚还嫌弃他在房间里吵呢,早知道刚刚对他好一点了。”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裴溪弯唇笑。
简云台心中一空,嗓子眼上下动了动。他趴到窗台上,依旧是一张笑脸,“那么我未来的丈夫,婚前找我想做什么?”
裴溪被说得面红耳赤,偏头低低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
简云台大笑:“当然可以!不过你确定你要站在窗户外面说话吗?要不还是进来坐坐吧,你后面的人都在看着你呢。”
裴溪断然拒绝:“不进去,不吉利。”
他回头,轻飘飘的视线扫向后方看热闹的神之通行们。刹那间,天空上的,地上的,人群瞬间嘻嘻哈哈着跑远。
裴溪回头说:“现在没有人看了。”
简云台勾住他的领口,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笑说:“我男朋友真可爱。”
这次裴溪脸庞通红,默不作声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闭眸加深这个吻。
门方向传来大叫声,“简云台,你好没好啊?换个衣服怎么换这么长的时间。”姚丰踏步走了进来。
简云台眼前一空,身形往前倾了一下,堪堪拿胳膊肘支住窗台往回看。
姿势十分扭曲,面色尴尬。
姚丰静了静,迷惑问:“你趴在窗台上看什么?”
简云台胡乱抬手往窗外指,“看,呃,看外面的风景。”
“你可真有闲心。”姚丰没有怀疑,催促说:“快点,所有人都好了,就等着你了。裴溪都快到婚礼现场了。”
“…………”
简云台垂头看了眼蹲在窗外的裴溪,内心一阵无语。
姚丰说谎话一点都不打草稿的,为了催他,睁着眼就在这里说瞎话。
“知道了,知道了。”简云台摆手,“你先去吧,我待会就来。”
“那你快点。”姚丰喜滋滋转身离去,“今日要分喜糖,孩子们都等着喜糖呢。”
简云台敲了敲窗台,好笑说:“你躲得倒挺快,我差点倒翻出窗户。”
裴溪站起,轻叹气说:“姚丰通行若是知道我来见你,定会向田僧通行告状。”
简云台心有余悸:“那你还是躲快点好。”他摸了摸下巴,明明是正经要结婚的,他怎么总有一种偷/情怕被抓的紧张感。
正当他想这些时,裴溪突然抿了抿唇,侧目看向一旁,“红水晶世界的人都会过来,那,那个人,也会来吗?”
“谁?”简云台茫然。
裴溪干咳:“就是,那个人。”
“谁?”简云台依旧茫然。
裴溪眨了眨眼:“你的前男友。”
简云台:“…………”
愣滞两秒,简云台大笑出声,“你是真的很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溪郁闷看着他。
简云台几乎要笑出眼泪,抬手蹭掉眼泪,他说:“那个人不会来。”
他并不打算告知裴溪的真实身份,事实上,他希望裴溪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个时候分别,那么他在裴溪的眼中,就只是结识了一个月的一场虚无缥缈梦境。
若是恢复了记忆,那么那些跌宕起伏的过往,只会让裴溪更加忘不了他。
像是刀子狠狠刻在了心底,一点一点剜出这些深入骨髓的故事。
简云台觉得,拥有所有记忆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掉眼前这个人。
那么这些只由他一个人来承受就够了。
“我以前在贱民区挣扎,把孤儿院当成我的家,后来孤儿院倒闭了。”简云台收敛笑容,垂眸淡淡说:“再后来我把联盟当成我的家,但联盟的理念和我的理念不符。最后我去了神龛,想把神龛当成我的家,那里是我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裴溪静静听他说。
简云台叹了一口气,“但是神龛同样也风雨飘零,一个大厦将倾的地方,怎么可能可以撑得起暴风,让我安身立命呢。”
裴溪执起他的手,想了想,神情无比郑重说:“从今以后,镜冢就是你的家。”
远方锣鼓喧天,礼炮齐鸣。
看来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简云台笑了笑,说:“也许吧。”
裴溪蹙眉,更加用力地握住简云台的手,“不是也许,是一定。”他好像十分期待婚礼,又情不自禁着畅想未来:“在镜子里时,你说过你活到现在都疲于奔命,以后只想游山玩水。等鬼火四散到世界各地,红雾被驱散,届时我们就可以去看最清的湖,登最高的山……”
他又说了许多,这些话好像是在说——还有很多的空白篇章,等着我们去谱写。
简云台依旧在笑,眼眶却悄悄湿润了。
裴溪在规划有关他们的未来,这些听起来真的很美好,让人向往,又心潮澎湃。
只可惜裴溪的未来,不会再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