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诛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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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婳骨走出石室后,在附近山涧处遇见了闲来无事捧着苔藓喂鹿的金芒,没多久,石室里便传出七零八落、掀桌子、砸碗的各种噪音。

    婳骨与金芒同时竖开耳朵,正想往下听,结果,石室里反而再无动静。

    婳骨失望的蹲在溪边,用一条蘸有清凉溪水的丝帕,轻拭自己纤皙的天鹅颈。

    金芒撸着鹿头,对石室内的反应颇为好奇,“这就完了?你都‘那样’对他了,他居然还沉得住气,这和尚定力匪浅呐!”

    婳骨冷着脸道:“别说的跟我欺人太甚似的,我又没杀他。”

    金芒嘲讽一笑,“对,是没杀,不仅没杀,你还每日亲自帮他更衣换药,怕他疼,每回上药前,都会先灌他半壶梅酿,担心他乱动扯破伤口,三日里衣不解带的与他同吃同睡,若非小哑巴时不时找你讨刀,你连这三日的太阳月亮长啥样都不知道。”

    “那是!这叫以德报怨!”婳骨满口仁义,脸上的冷漠却悄悄窜上眼底。

    金芒敛笑,“你徳从何来?他是个和尚,你做这些,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婳骨漫不经心的清洗着丝帕,“玩的就是心跳!斗的无非得失!”

    心道:污他洁身,破他酒戒,都只是小惩,后面还有更美妙的事儿等着他呢,不把他从里到外彻底击溃,怎么对得起当年曝刮在她身上的每一寸烈日之光。

    “玩……心跳?”

    金芒思来想去,实不懂这心跳要如何玩法?

    婳骨一听他的复述,立马追加解释道:“要的便是这种成效。”

    金芒稍加思索,醒悟过来,原来这丫头压根就没想让那和尚以命谢罪,她要的是让对方身在人间,心在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罢,金芒心里又自荡开几抹不爽,从前他要毒死谁或毒活谁,向来随心所欲,毫无章法,所以众人叫他毒疯子,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年少轻狂,玩心重了些,和这丫头诛人诛心的恶毒手段相比,他那点玩心,简直不值一提。

    回想当年初遇这丫头时,她才十五岁,瘦软无骨的身子,倒挂在蝴蝶镇外那颗老杨树上,风吹日晒,足足吊了五六日。

    金芒当时恰巧路过蝴蝶镇,见这小女尸暴晒多日,尸身却没有丁点腐坏的迹象,甚感奇妙,于是趁夜偷走了尸体,打算研究一番。

    之后,金芒查验尸身时,不知打哪儿蹿出一只蓝尾小松鼠,那蓝尾小松鼠在小女尸身上蹦来跳去,似有意指点他查验的方向。

    顺着蓝尾小松鼠的指引,金芒果然查出异样,得知小女尸本是习武之人,当下周身内力全被封死,外功身法八成左右无法施展,虽内息全无,但尚有一丝微弱的心跳,而且通过那抹若有似无的薄脉,金芒还意外发现了某件极为神奇有趣的事。

    金芒与那'趣事'死磕数日,很快找到一个突破口,为佐证自己的理论,金芒背着半死女尸,长途跋涉来到极北冰川之境,结果,三日不到,女尸居然复活了。

    为进一步研究这小丫头身上那个奥秘,金芒努力放低姿态,百般讨好,伺候她吃穿用度,留在了她身边。

    一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活过来的小丫头一直死气沉沉,心性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与那只蓝尾小松鼠亲近。

    直到过去半年多,金芒与她极地求生,经历了不少生死危难,小丫头这才慢慢打开心扉,渐渐试着信任他人,最终向金芒吐露了自己的身世与遭遇。

    此后,金芒仍口口声声说是因她身上那个奥秘才暂且留在她身边,实则,当时的金芒已习惯有这小丫头的陪伴,外加得知她悲凉的身世过往,心生怜爱,抛开探秘不说,也不忍把她一人留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索性,两人一鼠,三依为命,在那极北冰川之地一住便是五载光阴。

    大约在七个月前,金芒亲眼目睹小丫头凭空消失,四个月后,又在消失的原地凭空出现,而回来的小丫头,浑身透着古怪,心思也变深了,性情也更冷了,脑子里时常冒出一些畸疯跳脱的想法,口中会不时吐出许多新颖晦涩的词句,偶尔还躲着他偷偷与空气对话,身边更是多出一个唯命是从的小畜生。

    跟着,没过几日,小丫头忽然跑来说自己筹谋了一个复仇计划,决定重返故土,为母报仇,还给自己易容,换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婳骨。

    本来金芒没想让她支身犯险,是她先一步提出要凭自己的力量为母昭雪,金芒知道她那计划无异于引火烧身,一面担心她的安危,一面又不愿阻她那片诚孝之心,反正他这个'万毒袖'也是时候该重回江湖了,所以金芒便借此与她约定同行,好歹先护她一程,想说兴许途中的凶险会让她退怯。

    哪知,这丫头不仅无惧杀戮,眼下还遇到了当年加害自己的故人,如此看来,因果自有定数,噩梦已开,人已入局,布局者又岂会轻易喊停。

    想着想着,金芒不由老秋横叹,凭他这些年对这丫头睚眦必报的了解,只怕这位妖判艳世此后余生算是尽毁了。

    金芒追忆往昔时,婳骨一边清洗丝帕,一边窥伺着山谷四周过于寂静无声的风吹草动,收起丝帕后,她起身来到金芒身后,双手整理着搭在鹿背上的包裹,口中小声问道:“这几日,谷外可有异常?”

    柔细中自带空冷的女声,将金芒的游思打断,他神色黯淡,压低声道:“确实,三日来,山谷附近有不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听身法,极有秩序,不像普通的江湖门派,此外,略远处,还曾有铁蹄之声出没。”

    秩序的身法?

    铁蹄声?

    婳骨微蹙的眉心缓缓展开,“终于有军队拦路了,之前我还怕此行不够招摇,现在好了,该来的势力都来全了,只是不知,这埋伏在此的会是四国中的哪一路人马。”

    听完这话,金芒忧虑再起,回头瞪来,“丫头,相识五载,老夫知你性冷心寒,自打七个月前你原地消失,四个月后又原地冒出,近三个月里,老夫是越发看不清你了,你老实告诉老夫,除了为令堂报仇,你到底还在盘算着什么?”

    婳骨偏头,眉眼弯弯含笑,“金老,你此行目的是重归江湖,与武林盟主兄弟团聚,你我早有约定,待我平安踏入参国境内,便与你分道扬镳,各走各路,若日后不想多受牵连,劝你一句,别打听那么多。”

    金芒垂头轻叹,当初这丫头抢先说要独自复仇之时,他便知晓她不愿连累他,明明是个良知未泯的孩子,这世道又何苦如此待她。

    然而,金芒垂头间,无意中瞟了眼婳骨左腰瓷瓶上插的那朵形态鬼魅的黑花,隐约觉得哪里不妥。

    又自细看两眼,此花仍如传闻一般,由十片黑色刀状花瓣组成,中心花蕊处向四周肆意蔓延着无数根暗黑色的细长蕊须,那些蕊须,根根张牙舞爪,如同从地狱里生长出的邪恶发丝一般,每一抹狂狷的姿态,都仿佛暗暗释放着某种吞噬人心的邪魅气息。

    照理说,但凡心念杂多之人,见了这花,或多或少都会心绪激奋,贪欲增涨,更有甚者,还会对它生出至死方休的渴望。

    起先,金芒也曾差点中招,幸好他内力很厚,可将心底贪念压制,不过途中那些跑来夺花的江湖后生,便没那么走运了,就算明知不敌他的万毒袖,仍个个着魔似的冲上来送死。

    可眼下,这花,蕊须颓靡,其间释放的邪气也轻淡了许多,莫不是……金芒摸着下巴,忽而道:“丫头,这花瓶中的水是否该换新了?”

    婳骨顺着金芒的视线看去,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黑冥花与瓶口内的全貌,婳骨拧眉,盯着瓶口内侧一行滑落的血迹,怔了怔。

    这滴血是谁的?

    回忆起近日那些场景,她最后一次注视此花应是三日前刺伤青凡那晚,当时这瓶口内尚无血迹,后来她一直守在青凡身边,更衣、换药、止血、包扎……难道是止血时不小心滴进去的?

    婳骨取下瓷瓶,欲拿出黑冥花,指尖过处,不慎竟被枝干旁一根花刺刺了一下,一滴鲜血渗出,她本能的举起那根手指放入口中吸允。

    才吸了两下,婳骨便觉双手十指前指甲下的皮肉,突然莫名瘙痒起来,且越来越痒。

    一抹极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急忙把装有黑冥花的瓷瓶塞到金芒手里,慌乱道:“听着!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靠近我!”

    “为何?”金芒迷惑的望着她。

    “没时间解释了!记住!一定不能靠近我!”

    说罢,婳骨疯了般向谷外跑去。

    金芒云里雾里的戳在原地,见她越跑越远,忙大喊道:“那我应该离你多远啊?”

    婳骨身影消失前,应了句,“不知道!”

    金芒想起,眼下谷外八方皆有设伏,这丫头仅剩一成外功身法,此去等同羊入虎口,实在放心不下,正打算前往一探究竟,恰好被走出石室的紫唯与青凡唤住。

    紫唯抱拳行礼道:“金老行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金芒回身,面露焦灼,“呃,家里娃娃独自出谷,老夫怕她不懂事,给诸位平添麻烦,想说赶紧把人找回来。”

    “哦?出谷了?”

    青凡慢步上前,此时的他,妖颜格外温润平和,左手轻缓的拨滚佛珠,清雅浮华的气质沉静内敛,完全看不出是将将动过气的样子。

    他眼锋扫过金芒手中托握的插花瓷瓶,转而淡淡笑道:“婳姑娘青春韶华,顽皮喜动,此乃人之常情,金老无需忧思,晚辈才刚醒来,听闻姑娘这三日对晚辈照顾有佳,还不及致谢,”

    说着,黛目微侧,对身后紫唯道:“叫上孤幽,我等随金老一同出谷,向姑娘好生道个谢。”

    “是!”紫唯转身走开。

    金芒见状,想要阻拦,怎料,青凡话说没说完便已率先掠过金芒,一马当先朝谷外走去。

    说是随行,那就是个场面话,金芒无奈的沉下气,毕竟是在别人家地盘,若想少动干戈,表面虚与委蛇些,还是有必要的,索性闭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