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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白日里还艳阳高照的上京城,此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官道上,几匹壮硕的骏马卖力狂奔,速度极快,转瞬便跑到了城门底下。
为首一人自怀里掏出块黢黑的令牌,高高举起,守城的卫兵借着火光看得真切,瞬间变了脸色,一路小跑下来将城门打开。
马蹄飞疾,笃笃笃的声音沿街响起,惊起几户人家点灯查看,追出门却又连影子都没看到。
“这么快......”白日里卖肉的屠夫嘟囔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身进了屋。
城北,药王堂。
“王爷。”一袭黑衣的侍从站在门口等候,恭敬一施礼。
“离儿如何了?”越王元济边解开身上的蓑衣边往里走。
侍从疾步跟上去,“王妃一直陪着,郎中说......”他顿了顿。
“说什么?”
语调不紧不慢,透出的威压却让那侍从打了个寒噤,喉头不自觉咽了咽,“郎中说,便是......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元济脸色沉了沉,掀开门帘,大步流星进了房间。
“王爷。”床边坐着一位青衣妇人,赫然是慈幼院那位徐婆婆。
“服药了么?”元济上前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面色红润,唇却乌黑得如同刚磨好的墨汁。
徐氏轻轻摇了摇头,眼底一片阴影愈加深了,药喂进去又吐出来,根本没用。
屋外的雨越下越急,打在瓦片上叫人心烦意乱。
“砰——”一直镇定的越王一拳砸在桌子上。
床上的人突然叮咛一声,悠悠转醒,瞳孔却是涣散的,费力地张开嘴,“父......父王......母妃......回......回谷。”
“回什么谷!”越王控制不住的低吼,药王谷要是能解毒,何必在这上京城磋磨时间,“御医!去宫里叫御医!宫门关了也给我敲开!”
“没......没用的。”
“回......回谷。”元金离费力地说完,一口乌血吐出,眼睛再次闭上,面色却更加红润了。
元金离自小便中了这透骨清的毒,被越王送去南边的药王谷将养身体,都说久病成医,又跟着谷里一帮高人习得不少医理,自然知道这毒根本无药可解,原本是想在自己死前,出来看看这花花世界,也在爹娘面前尽尽孝,谁知天算不如人算,他这次,是真的大限到了。
越王猩红了眼。
沉默半晌,认命地吐出两个字:“回谷!”
徐氏一惊,怒喊道:“不可!药王谷千里之遥,离儿如何经得住这般折腾!”
“这是他的遗愿!”
“什么遗愿!我儿长命百岁!”
徐氏已经歇斯底里,额头的青筋都凸起来。
“如今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离儿,你要让他死也不瞑目吗?”
“轰——”一道惊雷猛地劈在天空,徐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白日里的从容全不见了踪影,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防手底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得她生疼。
捡起来一看,是个精致小巧的锦囊。
心烦意乱本想扔掉,脑子里却响起司琉卿的话,“我跟神仙学的哩!”
鬼使神差的,她哆哆嗦嗦打开锦囊,倒出一颗浮着绿光的药丸,无比诡异。
“跟神仙学的哦!”司琉卿那张英气的脸浮现在眼前,眼里闪着笃定的光。
徐氏看着床上已在弥留之际的儿子,又盯着手上的药丸,心下一狠,迅速将药丸塞进了儿子的嘴里。
“你!你做什么!”越王一惊。
徐氏却像是丢了魂似的,跪坐在床边,“王爷,若是真留不住离儿,妾身便也陪着去。”
......
鸡鸣撕裂黑夜,曙光从云层洒下,雨后的上京城格外清晰。
徐氏从未觉得时间走得这般慢,自药丸喂下去后不过半刻,元金离唇上的乌青便全然褪下了,面色也恢复成了白皙的样子,她心下一喜,以为是药起效了,可左等右等,天都亮了,元金离还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若不是呼吸还在,她差点以为自己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各路医师都过来把了脉,只说毒已经压下了,公子已无大碍,可为何不醒......实在无从得知......
“神仙!”白氏突然一拍巴掌,惊得元济瞪着她。
白氏接着道:“她说本事都是神仙教的,这药肯定是神仙给的!她认得神仙,便能请来神仙给离儿解毒!”
什么神仙?她又是谁?
不待元济开口问,又见白氏将腰间的令牌取下,“徐风!徐风!”
走进来一个黑衣年轻人。
“你快,快拿着我的牌子,去丞相府,找司姑娘!”白氏急急忙忙将牌子递给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你就说,你就说让她来送篮子!”
司姑娘想必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一个牌子递过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司姑娘是不认识那牌子的,但司丞相认得。
“卿儿何时与越王府有交情了?”司怀仲将牌子递给正在对着早点狼吞虎咽的女儿。
司琉卿耳朵一动,停下大快朵颐的嘴,“越王府?”
“说让你去送篮子。”
司琉卿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喝了口黄澄澄的小米粥,“昨日去跟陆守安打架,打完就被一老妇人叫住了,说我身手了得、巾帼不让须眉,对我甚至崇拜,非要将手里刚买的糕点送给我。”
司怀仲:“......”
“女儿也不知道那是越王府的人啊!”司琉卿喝完最后一口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这越王府也太小气了,连个装糕点的篮子也要收回去。”
司怀仲:“.......”
“爹你放心,女儿不是那般不讲究的,一个篮子而已,还不至于贪人家的,”她起身,拿起令牌慢条斯理系在腰间,“女儿去去就回。”
也不待司怀仲回答,径直出了饭厅,跟随门前等着的车驾走了。
马车灵活地穿梭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司琉卿对上京城太熟悉了,压根不用看路就知道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就是这越王府搞得太复杂,马车穿来穿去,几条路重复着穿插,生怕她记住似的。
“请姑娘下车。”
绕路绕得她差点想骂人时,马车终于是停下了。
“药王堂?”司琉卿看着牌匾上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她在上京城这半年到处折腾,上到皇宫下到黑市她都见过了,怎不知还有这么个地方?
“姑娘请。”前来迎接她的青衣小帽正是她在慈幼院见过的。
这里看上去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重重叠叠,目测能安置下两三百人,这么大的建筑,她竟从未见过。按她方才记住的路线,这药王堂应该位于城北,城北是蚩黎军扎营的地方,旁边只有一座学府和一群荒山,莫非,这药王堂,是在荒山之中?
沿着回廊拐了几拐,便见一处碧绿的池子,池中假山叠嶂华丽无比,青衣小帽在前边带路,过一座曲曲折折的白玉桥,行至一间寝卧门前,伸手撩起珠帘,示意她自己进去。
司琉卿提着篮子进了屋,一眼便瞧见徐婆婆跪坐在床边,跟丢了魂儿似的,连她进屋都没听到。
倒是越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进屋的姑娘,眉头紧锁,丞相府的姑娘......他亦有所耳闻......
司琉卿也不施礼,径直走到徐氏旁边,捞起她一只手,不动声色搭在徐氏脉搏上。
忧思成疾......
司琉卿轻声道:“婆婆,自己的身子要是垮了,可就见不到他醒来的时候了。”
徐氏一惊,抬头望向司琉卿,眼里尽是血丝,乌青的眼底阴霾重重。
两人对视良久......
徐氏回过神来,转头便向司琉卿跪下。
司琉卿慌忙避开,一旁的小厮也怔住了,随即迅速去搀扶自家王妃,却都被徐氏甩开。
“婆婆......”
甫一开口,便被徐氏打断了,声音凄厉,神情悲戚:“司姑娘,救救我儿!”
“司姑娘识得神仙,请司姑娘让神仙来救救我儿!有什么要求,我越王府定当办到!便是要我以命相抵也是可以的!”说罢,俯首一拜,额头磕在地上声声作响,听得周围的人心尖儿都颤起来。
王妃向来是个硬气人,加之身份尊贵,几时有过这样求人的时候。
司琉卿也没想到这一出,神仙啊,她上哪给人请神仙去,是以,只好老老实实说道:“这个......神仙是请不到的......”
话一出口,整个屋子的温度都瞬间凉了几度,凛冽的气势压迫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就算是请不到,怎么能这样跟王妃说话?起码也要客套一番,再战战兢兢表示自己虽心有余但力不足,虽然很想请到神仙来,但也实在是没办法......
青衣小帽上前便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别人怕丞相府,越王可不怕!
“不过......”司琉卿眯起眼,慢悠悠又接着道,“神仙请不到,请到我也是一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