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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青鸿葬于地亘山巅,尸尊力斩魔龙于三界盛传,而青鸿修行一世临了却被唾为魔龙,世人将我供上神坛,直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只有我自己晓得他们争相传颂的那一日,我痛苦尤甚。
阴界贺我大驾,于我酆冥殿前置下颇大的阵仗,一百二十八匹玄幽兽大庆七七四十九日,可我却批折子批到两眼发花,是以将阴界的规矩紧上许多,杀鸡儆猴亦少不了,直叫阴界上下皆晓我是个眼中不揉沙子的。
四十九日尚未过,阴界尸尊薄情寡性、生性暴戾一说便已传扬出去,竹熙今日来送还东西予我,言道:“师妹,你这一副皮囊举世无双,可如今街面上流传的尸尊神像却凶恶无比,恨不能将所有可怖元素雕出来赋予你,委实好笑。”
我不以为然,从他手中接过匣子:“算日子你将于十二阁结业。”
竹熙点头道:“我后颈的启清砂颜色愈发淡,估摸是这几日的事。”
启清砂于后颈看似为一颗红痣,实为监督弟子修为,乃是十二阁招收弟子之际点于后颈,如若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启清砂便会逐渐变淡转为无色,即代表这位弟子得以结业离开十二阁。
我问:“可有心仪去处?”
竹熙舔脸笑说:“一阁弟子结业大多是来阴界,还望尸尊匀个差事予我,亦叫我得以混口饭吃。”
无需竹熙多言,我早于心中为他做好打算,只道:“你来便是。”
“以往唤你作师妹,如今改口为尸尊,我倒有些不适应。”竹熙眉开眼笑,他懒散的倚着身子,漫不经心的说:“不知几时起,我再未从你眼中见过波澜,谈到尸尊世人褒贬不一,你亦未曾拘泥于世人的评说,独行于浊世之中,三界众生无一扰得了你,见你之人必会认定你薄情寡义到登峰造极,不然怎的会有如此无情的双眼。”
竹熙目光怅然,叹息道:“旁人不晓得,我却是晓得的,纵然你有一双翻云覆雨手足以将三界捅出个窟窿,却仍是...”他顿了顿,问道:“他的事,尸尊作何打算?”
我晓得竹熙口中的“他”所指楚尽,可我心头纷乱如云,徒留沉默。
五千余年,世间沧海桑田不知轮换过多少圈,我一朝得知他的下落委实近乡情怯,可笑我踏着腐尸白骨登上神坛如今竟仍有怯的时候,许是沉淀数千年的思念压得我沉重,许是对楚尽的猜想扰得我不安,许是我恐慌再见他淬满寒意的一双眼。
近乡情怯比不过入骨相思,我仍是急迫的想要去见楚尽,五千年前的那一夜是我至今无法逾越的鸿沟,我无法释然与他不了了之的分别。
我花了数月功夫将阴界从上至下捋了个妥帖,其间有无数不服规矩的出头之鸟,我动了些心思命竹熙将其摆平,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扶上阴将之位,如今终于得以抽身回一趟十二阁。
“山外观星斗,乐以忘忧,逍遥饮得桂花酒,春去秋来遍野鸿,堪以消愁。”
云洲市井传唱的悠然小调是此间独有的情怀,我已许久不曾听得此等韵味,而市井喧闹与微薄小雨掩不住四溢酒香,它穿过市井人群、拐进末巷胡同,钻进鼻尖闹得我心坎痒。
酒馆置着的桌凳细看都有磨损,小二以抹布经年累月的擦,木头擦褪数层皮却仍不少酒客,见我来小二满面堆笑:“客官,里边请!”
酒客再多小二亦游刃有余,他一手抹蹭着额角细汗,一手将我往里迎。
我道:“一壶桂花酿。”
“好嘞!”小二笑着取酒:“您慢用。”
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心境不似从前,再好的酒亦品不出个滋味。
“走过路过莫错过,尸尊神像瞧一瞧,供请回府把香烧,妖魔鬼怪四处逃。”
我抬眸即见一人端着架子,他的形象严丝合缝的符合我心里于江湖骗子的构想,他行至此处立时抖擞精神,将手中捧着的神像往前一递,笑道:“诸位瞧瞧?”
店小二定睛一瞧,频频赞叹道:“传神,传神极了!”
此一副破铜烂铁将我看得大失酒兴,它青面獠牙、血口大张活脱脱似要吃人,我即时忆起竹熙所言,心境未免有些微妙。
见大伙看得仔细,江湖骗子忙给诸位定心神:“街面上尸尊神像不少,我手里可是独一份真入了法的,识货的都认呀!”
其中有酒客问:“供金几钱呀?”
“不多不少。”江湖骗子笑的得意:“三两银子。”
江湖骗子打着尸尊旗号骗取钱财,竟真有人掏钱买这不中用的东西,我将三两银子作为酒钱搁在桌上,一壶桂花酿不值三两银子,我不过是讽刺将那东西恭请回府尚不如喝顿酒,又临去前不紧不慢一挥袖袍,只听身后惊呼乍起:“怎的碎了!”
我回到十二阁去往白淄处,入门之际她正于案前闭目养神,见我入门恭敬起身:“尸尊,九令局现已妥当,吕局长会安顿好后续事宜。”
我拿着白淄予我的卷轴前去中陆寻九令局,卷轴上呈着九令局置于中陆苍城,可真当我踏上这地界却是绕的晕头转向,这里遍地高楼大厦,街面上竟还驶着无数铁皮妖怪,它们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当中还有凡人坐在其中,时不时发出刺耳怪叫,如今它便在冲我发难。
“你走不走啊!”凡人从铁皮妖怪之中探出头来,嚷道:“你瞅我干啥,倒是走啊!”
此话为何意?我相问:“此话怎讲?”
“神经!”凡人唏嘘大叹,口中叫着异词怪句缩回头,驶着铁皮妖怪绕我而去。
我转头见他一骑绝尘,耳畔却又响起刺耳怪叫,伴随着远近无数凡人的惊呼,随之一声巨响轰鸣。
我感到有东西撞上自己身子,转头即见一颇大的铁皮妖怪面门囊瘪,而坐于当中的凡人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他瞪着双眸看我,口中连连呼着:“见鬼,见鬼!”
我不禁感慨此地人才辈出,对面这人竟有如此深厚的道行,法力竟是精进如斯,须臾之间便瞧出我不是人,虽说他之所言有些许偏差,不过于凡人之中有此等本领已算罕见。
他趔趔趄趄的跑出来打量我,又转头去看那铁皮妖怪,面色凄白的嚎叫:“见鬼,见鬼!”
传闻凡人敬重神仙却是怕鬼,看他如今这副模样想必是恐惧至极,我乃如假包换的神仙,自然要有神仙的做派,是以大义凛然的宽慰他:“莫怕,本尊乃是死尸,并非为鬼。”
“你说你是死尸?”凡人呼吸短促,四肢乱颤。
我看他盯着我双眼发直,似乎颇为兴奋以致移不开目光,是以负手端起架子,傲然道:“正是。”
“诈...诈...”凡人捂着胸腔倒了几口气,随即眼珠子向上一翻,干净利落的倒地不起。
嗳,不想所见本尊竟叫凡人激动至晕厥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