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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早已入冬, 在北方已经称得上是哈气成冰,沽市虽然气温在零度以上, 人们却也纷纷穿上了夹袄。
与寒冷的天气形成孑然对比的是人们对红星杂志的热情。每周一一大早,就能看见街边的书店报亭前排出一条长龙去。
而随着《大惠山》第二章第三章一直到第五章的刊出, 红星也开始刊登各种各样的评论。
正面评价和骂声批判五五分成, 其中一些批判是从读者来信中甄别筛选的, 剩下的则都是自家作者捉得刀, 无论哪一种, 用词都比较适当, 还能恰到好处的引发更激烈的讨论。
不得不说,罗家和这招真的妙极了。
除去本身就十分吸引读者的作品正文之外,两大阵营的对抗辩论也是一大看点。
两者加在一起,效果不是简单的“一加一”,而是使红星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呈几何倍的增长,光在沽市,他们的读者就激增了小十万, 在这个刚刚经历文化重创的年代,这样的增长速率简直就像是坐了火箭一样。
在读者来信中,绝大多数评论都是正面的。甚至也有一些知名的作家或是老师写信来,表达自己对于《大惠山》的看法。
对于这样的,红星杂志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也一并印在了新刊上。
有一个大学的教授就来信道,
“借人物、故事还原历史的文章已有先例, 但从来没有作品像《大惠山》一样, 将人物塑造的如此有血有肉。
“在有着一腔爱国热情的同时,男主会为和心爱的姑娘一起读书出游而默默欢欣雀跃,会在跟她告白时强作镇定掩饰内心的紧张;也会在姑娘突然嫁给他人甚至连夜搬家而痛彻心扉,也会为当众拒绝与未婚妻成亲而愧疚自责。
“在《大惠山》里,男主不再是遥不可及、永远镇定自若的书面人物,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会悲会喜,会怒会哀的青年,就像你我一样。
“而正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和心思,立马将我们和男主,不,是和《大惠山》的每一个人物都紧紧的绑在了一起,我们和他们之间不再有着遥不可及的天堑鸿沟,他们的一言一行、悲欢喜怒、一腔热血、爱国之心,都是如此地紧揪着我们的心脏,掠夺着我们的呼吸,仿佛将我们也带进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也有读者不甘落后,
“温知秋不愧是温知秋,第一章虽然字数不多,情节却十分紧凑,紧凑之余又不失笔力,语言精炼有力,寥寥几笔就将人物有血有肉的塑造出来,跃然纸上。”
还有的人写的更贴近读者心理,也是受到了很多读者的认同: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被封面的青年吸引而去的,在阅读《大惠山》之前,我一直都在揪着心――有了这么完美的画图,文章只要稍稍有一点点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而看见作者是写《纽扣》的温知秋时,我不得不说,我是害怕的。
“一个写童话的作家竟然在童话领域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想着另写题材――还要完美的写出一系列曲折漫长的故事,合理的使青年完成从玩世不恭到沉稳军人的蜕变――这其中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可我更没想到的是,在短短两段之后,我就已经完全被温知秋作家攥在了掌心。这个故事写得好啊!情节张弛有度,笔力收放自如,还有完全不同于这十几年来的写作风格和方式,而其中铺陈的庞大和顷刻间挑起满腔热血的文笔情节――我几乎不能相信,那篇深富童趣的《纽扣》竟然也是出自他的笔下!
“到底是我狭隘了,谁说一个写童话的作家写不出来震撼人心的历史故事?温知秋作家不正是一个如此鲜明的例子么!”
红星玩的这手无疑瞬间又将它推上了一个极高的高峰,连人民杂志沽市分社一时之间都只能避其锋芒。
街上拉十个人问一下他们最近爱看看的杂志,有八个都要回答是红星,还有两个是不认字的。
其它的一些杂志瞧了不免心动。
像温知秋这样的作家一时半会儿找不见人挖不了墙角,也不见得立马就能寻摸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可以暂且不提。可这整集评论的事情谁都能做,也没说就是红星的特权哪――
于是也暗搓搓的开始效仿红星杂志,找自家作者捉笔在自家杂志上发表言论。
当然,也有那么几个野心不小的。
红星杂志办公楼。
小方着着急急的拿着一本《沽市关注》跑进罗家和的办公室,
“罗副编,罗副编,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知道小方不是个毛燥的性子,罗家和不由得正色起来。
小方将夹着的一页打开放在罗家和面前,急道,
“罗副编,您快看看,这可怎么办?”
罗家和定睛一看,只见书页上一段被红笔画住的文字尤为刺眼。
“《大惠山》将个人情感过度拔高,在文中屡次表示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和“儿女情长胜于国家形势”的观点,这对于青少年而言,无疑是起到了非常糟糕的影响。
“文中甚至还有宣扬资产阶级思想的情节,如杀人之后凭借家中钱财改头换面,还能进入国内首屈一指的黄埔军校上学,最后竟然还有什么男主出国留学深造之类的情节,这难道是在表示我堂堂华夏竟然不如外国?外国的月亮就格外圆?
“更严重的是,男主卫华竟然投身了中山党!腐败无耻的中山党!曾经多次屠杀我党义士的中山党!温知秋作家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将我党曾经的浴血奋战和牺牲置于何地?!
“笔者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样一篇崇洋媚外、思想败坏的作品竟然会被刊登出来,还是刊登在国内屈指可数的大杂志的首页,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世风日下,难不成黄白俗物竟能蒙蔽良心和思想,教唆不知事的青少年走向歪路也在所不惜么…”
“胡说八道!”
杨主编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恨不得立马就冲出门去和《沽市关注》的主编撕个痛快。
罗家和也是叹了口气,从刚刚在小方那儿看见这条评论起,拧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个署名“江云山”的作家分明是断章取义,歪曲原文的情节,甚至一个劲的把《大惠山》往资本主义身上套,意欲误导读者,领导社会舆论。
哪怕《大惠山》分明没有这个意图,到时候说不准在舆论之下也会被打上资本主义的标签,连带着红星杂志也成了出版资本主义文章的杂志,万一上面也当了真…
那就真完了。
可人家也分明不怕红星杂志找上门去,甚至大喇喇的把“江云山”三个字摆在评论前头,没有佚名装缩头乌龟,
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江云山这个人。
而沽市关注敢发这样的评论,肯定也是受到了他们上层的默许。
沽市关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牌子,虽然就全国的影响力而言不如红星,但人家老家也是在沽市的,光在沽市的地盘内,红星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就能一直把人家压的死死的。
看来是上一次被红星挤惨了就记着了,这次又被红星的销量逼急了,所以才使出这么阴毒的法子。
事情到这里,从温知秋到红星都被扯进了这么一滩浑水,再不想办法脱身而出,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溺死其中了。
事情的本质和严重性杨主编显然也意识到了,所以才会暴跳如雷,嚷嚷着要找沽市关注算账。
罗家和稳了稳心中的起伏,开口道,
“主编,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和《沽市关注》纠缠,而是要尽快澄清,同时联系温知秋作家针对此事发表声明,绝不能让这顶资本主义、崇洋媚外的大帽子扣在我们的脑袋上。”
杨主编气急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闻言道,
“可人家这下先发制人,我们亡羊补牢只怕为时已晚哪――说什么都会被人觉着是欲盖弥彰,到时候万一再被扣顶莫须有的帽子就更糟糕了。”
罗家和又说,
“《大惠山》是不是真的是资本主义、带坏青少年,读者都看得见,心里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要做的,就是给相信我们的读者打一针强心剂,给没看过的人申明,给上面的人澄清,不至于让我们被沽市关注牵着鼻子走,尽快把主动权掌握回我们自己的手里。”
杨主编听着觉得有点门道,于是停下脚步,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罗家和笑笑,
“他们既然光明正大使阴的,我们就光明正大的还击回去。”
而远在晋省并城的苏玉秀这天去买红星杂志时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温向平被人恶意抹黑的事情,大惊之下,连忙买了当期沽市关注回去给丈夫看。
温向平对着杂志上莫须有的指摘沉默了半晌,随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罗家和寄了过去。
好在当初构思这部分情节的时候,温向平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测,猜有人会拽着这些不放手,以此作为攻讦他和红星的理由,早做了打算,现在也不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很快,温向平和罗家和的桌上就各出现了一封信。
罗家和捏着手中的信,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面对沽市关注玩的这么一手,不仅红星懵了,连其它的杂志和广大读者都怔愣了。
对于其它杂志而言,自然乐得看两家开撕,最好两败俱伤,再不济也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高高挂起看戏就是。
虽然同为公营的杂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竞争。上头每年能分在这上面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谁家坐大就代表谁能占到更多的资源和市场,口袋里的大团结就能更多,巴不得少几家来跟他们争呢,当然坐在一边看戏。
至于有没有人插手进去把这潭水搅的更浑――那就难说了。
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虽然红星杂志最近风头无两,但也不意味着其它家的销量就惨淡下滑,沽市关注作为沽市比较出名的一家杂志,也是有着自己稳定的读者群。
也因此,不少人都看到了这篇江云山作家写的“犀利”评论。
有的人替温知秋打抱不平,
“温作家不过是在阐述当时的历史事实,难不成每一本提到资产阶级的书都是资本主义?那历史书和政治书要怎么样?都烧了么?再说了,这个江云山是谁?有什么代表作么?凭什么在这儿随意对温作家评头论足?沽市关注竟然会登这样的文章,我以后再也不会买它了!”
有的人比较冷静,
“既然红星杂志敢登,说明《大惠山》肯定不会有这么严重的阶级问题。虽然卫华出身资产阶级,毕业之后又投身中山党,但说不定后面会在作者的安排下转投到我党的麾下来。毕竟卫华在外国留学时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实战和谋略也都是优等――至于这点,也只是尊重历史,强扯到崇洋媚外未免太过头了。”
但也有人支持江云山的观点,转头对温知秋大骂。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摆好小板凳准备看看这两大杂志开怼,沽市关注的销量也因此飞速上升。
杨主编狠狠的一捶桌面,
“好一个沽市关注!这是踩我们上位呢!”
在场的组长编辑知道杨主编正是心情不爽,都闭了嘴不出声,连平时最活跃的刘组长也噤了声。
发了一通火,捶红了拳头,杨主编这才冷静下来一些,看着罗家和问,
“准备的怎么样了。”
罗家和站起来道,
“都好了,温作家在晋省看见了沽市关注的这篇文章,也早早的给我们写了信,我们现在该有的都全了,只差等周一来了。”
杨主编忍着怒气点了点头,
“这次一定要给沽市关注一个好看,想踩我们上位,也不看看踩的是台阶还是地雷!”
沽市最近可谓是好戏连番上场,沽市市民最近可谓是看的眼花缭乱。
先是沽市关注公开开怼红星杂志,指责对方不择手段刊登资本主义作品,又斥责温知秋思想败坏。
紧接着,红星杂志就在新一刊杂志中,不仅大手笔的连出五章《大惠山》,一举连载到第十章,更是把“江云山”之前发表的文章原模原样的附在了第八章后面,以表自家的大气量和清白。随后,又在其后紧接着落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八个大字。
相比于江云山在文章中疾言厉色、痛心疾首的指责质疑,红星这八个字可谓是温柔体面的多。
可事实上,明眼的人都看的出来,红星这是往沽市关注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大惠山》已经连载到第十章,从卫华和他的军团失守江宁城,未婚妻惨死在卫华眼前,写到卫华中弹昏厥,被仅剩的亲卫一路背着出逃,路遇护送学生回大惠山的八路军,凭借卓越的军事判断和狙击能力,帮助十几个八路军歼灭了几十个装备火力远胜于己的戰国军人。
先不说红星这次大手笔看的多少读者大呼过瘾:
不仅被卫华卓越的军事才能和精准的敌我情况判断深深折服,连着两场战斗看的是心潮澎湃、心惊胆颤、惊心动魄,做梦都是虚弱的卫华看见戰国军人时的满目狠色和镇定沉着;更有多少女性为未婚妻开枪自尽于卫华面前,只为断了卫华中弹也要来救她的心思而哭肿了双眼,就连不少男性也是不禁为未婚妻的深明大义、勇敢深情湿润了眼眶。
读者们纷纷寄信去红星杂志请求下一版也能继续像这次这么痛快的一下放出来五章。连市长家的千金都亲自跑到了红星询问有没有《大惠山》的存稿。杨主编面对这么一尊大佛,当然爽快的将手头所有的存稿都印了一份双手奉上。
其余人自然没有这么幸运,但哪怕没有得到任何明确回复,也阻挡不了他们心中如火山一样喷涌的激动。
几个好友一起,或是同事家人等等,探讨猜测着卫华是不是从此就要加入红党,和大惠山的独立团一起投身战争,又一起为卫华的未婚妻再深深扼腕叹息一场,痛哭过后又就着卫华以后会不会孤独终身,要不要再给他安排一个妻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江云山曾经在信中质疑温知秋对我党忠诚的话早就被读者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除了这次的大手笔,就是结尾处单单这八个字,也颇有点东坡和和尚的意味。
心中有佛,眼中看什么都是佛。
心中有资本主义,自然看什么都是资本主义了。
沽市关注被红星这手反将了一军,也是气的不行,跟当初杨主编的心态也差不离。
于是又在新刊上揪着温知秋作品体裁和题材转变太快说他“急于求成”“不踏实”云云。
红星杂志自然不肯让这盆污水泼到杂志的摇钱树身上,也紧接着回怼回去,用“追求更好的自己,尝试更多的领域”“人不应该原地踏步不思进取”反讽沽市关注。
两家大杂志彼此角力甩锅,读者们反都拍手称快,恨不得这样的事情再来他个三五件,说不定《大惠山》就能一路加更到结局了呢!
但是这些就和温向平一家没什么关系了。随着天气渐渐转冷,温向平也正式进入到了复健阶段。
每天早晨,温向平在妻子和孩子们的陪伴下去医院,然后在陆珏之的指导下做康复锻炼,运动恢复踝关节。
但在夹板绷带刚去掉的时候,温向平还离不开拐杖,左右脚吃重并不平衡,走路之间一瘸一拐十分明显。
感觉到左脚的力不从心和笨拙迟钝,温向平暗自苦笑,面上却也不敢泄露太多情绪,只怕让母子三个担心。
复健是为了让功能受损的踝关节尽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要通过适当强度的运动解除僵硬和丧失的功能,这无疑是极痛的。每次去不过一上午,明明是大冬天,温向平总能发出来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