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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梓焱当日在青铜树上,见那些傀儡和黑衣人自树下的水潭中出来,木蓝后来也是跃入水谭中不见。
青铜神树坍塌,当时情况紧急,他在水潭下并未找到出口,便带着花煊避入了之前的穴道,待谷中安静了下来,又寻了整整一日,才找到出口。
谷中遇到的那伙神秘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神树方位,但进入暗河却不得其法,便用雷火在地底硬生生炸出好几道口子,再凿通外接的河道,驱动傀儡从外部河道直接进入了河底洞穴。
却不想地底深处被雷火破坏,河水又不断涌入冲击,神树和整个山谷都坍塌了。
当日几人在祭坛时突然地动山摇,听到的轰鸣作响的声音,便是那群黑衣人在炸山。
因着花亦雪失踪,新家主倒台,木府旁系四部重新归来,蜀中原本平衡的局面打破,整个蓉城从各大家族势力范围到业务情况都和以前大有不同。
之前由花亦雪掌着木府,手段狠厉,大家也不敢招惹,如今木家只剩一个数年漂流在外的绾衣部首领木得,和刚刚迎回的孤女木玖清,蜀中其他势力又蠢蠢欲动起来,连带着经商环境和消息渠道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各个行业或是拉帮结派孤立竞争对手,或是笼络人心扩张版图,或是寻求得势者庇护,连带着不二茶庄的业务也繁忙起来。
五岭李公子于海棠苑救出银姑,在木家重创妖女,又替木府中人解了蚀骨丸的毒,在那场闹剧似的血色婚礼上出尽了风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风向标如此明显,于是各路人马纷纷登门不二茶庄,不外乎为了攀个交情、套个近乎。
李公子根植于五岭,却贸然介入了蜀中木家的家事,虽说是为了铲除蓉城地界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妖女,亦为了查明将离谷兵乱真相,但他是老家主嫡亲女儿木言的养子,即便摆明了说对木家家主之位没有兴趣,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啊。
毕竟木梓焱身份尴尬,立场敏感,而来不二茶庄拜访的人也都不是无名小卒,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分寸就很微妙了,因此莫爷才不便假手他人应付,事事亲自处理,近日愈发忙碌起来。
木梓焱自是无心掺和这些琐事,趁着莫爷与管家接待客人,径自在书房里寻了个遍,硬是没找到上次搬来的那坛百花酒,数日前明明还剩了半坛,自己封好盖子顺手放在了书房,按说这里除了他和莫叔也不会有人进来,怎么这就没影儿了。
他拿起桌上的青蓝梅花杯,一面斟了茶压压酒瘾,一面陷入了沉思。
先是花亦雪囚了赵恒,用重刑逼他说出帛书记载的地方,虽然这孩子骨头硬只字未提,但后来被喂了控制心神的药,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想必是花亦雪问出了些什么,而在花亦雪重伤将死之际救走她的人多半也是她的旧识,为了神器的下落而来。
紧接着在阴阳界,就遇到木蓝和那帮黑衣人抢走锦盒,据遗留在阴阳界的黑衣人尸首所查,皆是苍梧钟离族人。
后来木蓝的踪迹又在苍梧出现,素闻苍梧钟离酋长能以邪术控人神志,看来所传不假。
莫爷吩咐完茶庄之事,正待与木梓焱商议寻找木蓝,院外便有侍从来报,木玖清和银姑请见。
木玖清一身浅蓝罗衣,数月未见,温婉成熟了一些。
“多谢兄长相助,才让木家起死回生。”
兄长这个称呼让木梓焱一怔,银姑在一旁解释道:“清儿已经知道了公子的身份。”
“兄长为何不早说出来?当日在月府暗道我可是问过你。”木玖清嘴里嘀咕道,似是有些埋怨。
木梓焱只好耐心的解释:“母亲早年离家,不知何故断了往来,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木家的事,想必是不愿再和木家有瓜葛,我不提只是尊重她的意愿。
况且一开始我也并不知道你口中的姨母便是我母亲。”
“好吧,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多了一个哥哥。”木玖清脸上刚刚漾开笑颜,却突然又黯淡了下去,眼中划过一抹恨意,估计是想到了另一个疯子哥哥。
“你从合浦来?月霄霁可还好?”木梓焱岔开话题,他也急于想知道月霄霁的现在的情况。
“月公子不太好。”木玖清垂下眼。
木梓焱心中一紧,虽然他早已猜到一二,可从木玖清嘴里听到,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他静静看着木玖清,等她把那边的情况详细说下去。
“罗浮山一役,叶先生、祈然山庄的所有人都死了,我和月公子被百越军救了出去。月公子受了重伤,差点就没熬过来。”木玖清想起他昏迷的那两天,眼中泛起雾气。
“这几个月来,没了叶先生配的药,寒疾也犯得愈加频繁。”
“随军医生不懂得配压制寒气的药么?”木梓焱有些着急,蓦然打断了她。
“叶先生有留下方子,可军医配的药药效似乎总是差一些。”
木玖清顿了顿,“也是月公子自己不爱惜自己,他自从重伤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如何?”
“他一开始不愿与旁人说话,后来便整个人全部扑在军务上。”
“我……你应当已经知道月公子的身份了吧。”木玖清突然小心翼翼的问。
木梓焱点点头。
木玖清见状放下心来,接着道:“我们到了合浦之后,诸位将军虽都甘愿奉月公子为少主,可吕平才是百越军实际的掌控人,将领大部分也都是吕氏族人。
起初吕平还对月公子恭敬有加,可后来因为与桂林、象郡合作之事,百越军中赵氏和吕氏两派有了摩擦。
月公子明面上向吕氏让步,借着象郡出兵,支开吕平,把吕氏四个将军困于鹿寨,后终将吕平斩于马下。
月公子亲自出面游说,困于鹿寨的四位将军中有三人顾全大局,心悦诚服归于月公子旗下,而另一人吕坚假意归降,却私底下携吕氏二十余人和嫡系士兵叛逃出百越军,另立军番。
吕坚勾结各郡官兵,打着剿灭南越国余孽的幌子与百越军周旋了月余,被打的丢盔弃甲,他见大势已去,索性躲进了苍梧的深山老林,但还是会时不时出来恶心一下百越军。
再后来,月公子联合了苍梧的江湖势力才一举灭了吕坚和那叛逃的吕氏二十余人,剩下的吕氏族人和嫡系兵士再有扰乱军心的,或囚禁或遣散,现在军中倒是再无人敢不服。”
木玖清起先还面带忧虑,讲到后面眼中已闪出光芒,像是在描述心目中一个偶像一般的存在。
她歇了口气,有些担心的道:“只是,他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只睡两、三个时辰,又时时受寒疾困扰,身体怎么能好。”
“你在他身边,如何不劝劝他?”
“我的话他只应了却未见听得进去。”木玖清也有些郁闷,“对了,这是他嘱我要亲手交给你的信。”
木梓焱接过密封的信笺,厅内银姑莫爷皆在,此时阅信多有失礼之处,便暂未打开。
木玖清忍了忍,还是一脸委屈的说道;“兄长,银姑和木得都阻我找花煊报仇。”
木梓焱早就料到她必会提这事,劝慰道:“木得醒来已将事情始末都告知于我了,当初正是花煊帮忙,木得和绾衣部的人才能安然离开,况且若不是他相助,我也救不出银姑和赵恒,更没那么容易对付得了花亦雪。在除掉花亦雪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何来报仇之说。”
“可是,木家上上下下多少人都死在他手?”
“是死在他手还是花亦雪手?”
“这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差别。他被花亦雪控制,很多事情身不由已,若不是他当日以命相搏,我们也没可能重伤花亦雪。”
“兄长似乎是在为花煊说话。”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木梓焱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其实除了在花亦雪的事情上,可以肯定花煊是同一立场外,此前木府内部的派系纷争,家族内讧,众人的种种遭遇,也并不能分得清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每一桩血淋淋的案子,每一个生命背后,他曾经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到底为了最终的复仇做过哪些事情,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木梓焱很想相信他所作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但理智告诉他,他还并不了解花煊。
银姑见气氛有些尴尬,也出言相劝:“清儿,木公子说的不错,我和赵恒都因花煊施以援手,才得以脱困。
便是他此前在木府做的事情有何不妥之处,也是在花亦雪逼迫之下,木府三部中了蚀骨丸的人何其多,所作所为可曾都问心无愧?”
“银姑,你们都向着他,可我爹的仇呢?”木玖清愤而出声。
木梓焱脸色微变。
银姑拉过木玖清,“木公子,清儿不懂事,你刚从外回来,估计还未用晚膳,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请公子过府一叙。”
说完给莫爷使了个眼色,便拖着木玖清匆匆离去。
才出了院门,银姑便嗔怪道:“清儿,今日是来拜见兄长道谢的,说好了不提这些陈年旧事。”
“银姑,为何你不让我提起我爹?怎么是陈年旧事?虽然他被那个妖女所迷,做了很多错事,可毕竟是我爹呀!”木玖清已泪如雨下。
银姑心中不忍,罢了,本不想提起,但迟早得让她知道,她握住木玖清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清儿,你可知道你父亲曾做过什么?”
木玖清一脸疑惑。
“此事已过去,木公子本不想追究,免得让你为难,但你一意孤行要为父报仇,我便不得不说了。”
银姑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五年前因为你父亲被花亦雪迷惑,行事极为乖张,木家四部希望请回你的姨母,执掌家主之位。
你的姨母当时避世居于将离谷,而你父亲怕家主之位不保,勾结外族秘密带了一队人马焚毁了将离谷,你的姨母便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外人都以为是兵乱所致,其实根本就是一场策划好的人祸。
木公子的母亲,你的姨母,便是丧命于你父亲之手,而木公子来蜀中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你在木公子面前提及为父报仇,多有不妥。
若是你因杀父之仇不平,那木公子呢,他可有因杀母之仇而迁怒于你?
况且,你的母亲在你尚年幼时便一病不起,木家亦有人怀疑当年你母亲亡故也甚为蹊跷。”
木玖清满脸不可置信:“这,这不可能……”
“你是说,我爹害了姨母,还有可能……有可能是他害了我娘?”木玖清整个人都懵在那里,一想到这样可怕的推断,便无法接受。
印象中的父亲一直对她很好,即使后来做了一些错事,也是被那个妖女给害的。
即使后来父亲总围着那个妖女转,即使自己在宗族叔伯各家住的时间比在木府更长,但父亲对自己的关心从未变过。
每年中秋,父亲不管多忙都会陪着她去放河灯,即使后来娶了后母,也从未失约,一起放河灯的时候,父亲总会跟她讲述母亲的一切,回忆起母亲给她准备的粉色方头靴,回忆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过第一个中秋节。
父亲怎么可能杀害母亲,这不可能。
木玖清怔怔的被银姑扶上了马车,心中如波涛汹涌,久久无法平静。
待银姑和木玖清离去,茶庄管家又送来了消息,文玉公子明日登门拜访。
木梓焱和莫爷默契的对望了一眼,看来无须猜测,对方自会找上门来。
翌日,文家公子登门拜访,却是二位公子一同前来。
文玉一身月白袍子,有着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却温和内敛,笑起来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子温柔气质,跟一旁棱角分明、英气硬朗,喜怒均摆在脸上的月霄荣站在一起,显得极为不搭。
此前木梓焱曾在五岭会过几次文玉,此人言谈举止皆温文尔雅,全然不像是经商之人,却实实在在精于商道,能在整个中原和岭南都兵荒马乱的年月,与时逐利,而不责求他人,把虔州文家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可谓是商界翘楚。
“莫爷,久仰!”文玉一见莫爷,便拱手一礼,浅笑吟吟。
莫爷回礼,望向文玉身后的男子,正是之前来过自称是文家二公子的那位。
文玉看到莫爷的疑惑,忙解释道:
“这是在下的义弟,在来蜀中的路上与我结伴同行,因在下前两日偶感风寒,他便自告奋勇代文家先来拜见,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勿见怪。”
月霄荣上前一步,道:“莫爷,实不相瞒,我来府上也是寻一位故人,上次太过心急,自己贸然前来,却听闻他不在府上,怕直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自称是文家二公子,替我义兄拜会,其实是我自己的事。”
木梓焱此刻正在前厅一隅的屏风内饮茶,听到月霄荣这般解释,啼笑皆非,还真是他的性子。
虽不清楚这两人是怎么凑在一起的,想来文玉早先也定不知他冒充了文家二公子,他这么临时起意的一倒腾,文玉知道了,也只能帮着圆过去。
莫爷听完也了然,问道:“敢问公子所寻何人,怎知这位故人就在我不二茶庄?”
“所寻的便是五岭李公子。”
“找我?”木梓焱踱出屏风。
“梓焱,果真是你。”月霄荣见到木梓焱,欣喜的表情一览无遗。
“两位是否需要借一步说话?”莫爷一边说着,朝文玉看了一眼。
月霄荣急忙道:“梓焱,就在这说,文玉不是外人。”
“……”木梓焱也诧异的看了文玉一眼,这么快就不是外人了。
文玉见状,微微一笑,解释道:“李公子,想必已经知道最近各府郡交界处很不太平,我从闵越过来路上遇到流寇,幸得月公子相救,便一路结伴而行,对月府的事情也算略知一二。
李公子请放心,月府的事情便是文某的事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既然文玉都这样说了,木梓焱也不便再托辞,倒是这个月霄荣,太过于轻信于人了。
月霄荣见木梓焱未应,早已急不可待:“梓焱,母亲和妹妹中毒昏迷不醒,林姨娘也不知所踪,父亲说这些都跟苍梧人有关。”
“当日月府失火,义父和你却能全身而退,到底怎么回事?”木梓焱想要一个解释。
“此事说来话长,父亲早就料到会有变故,便提前安排了我和林姨娘从暗道逃出。”
“早就料到?那月府其他的人呢,几十条人命……”
“当时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早就料到……情况紧急……木梓焱无话可说。
“梓焱,你可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月家人,你是林姨娘的孩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木梓焱眉毛扬起,似乎并不惊讶:“哦,义父这么快就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了。”
月霄荣看着木梓焱无动于衷的表情,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木梓焱冷哼一声,“若我是月敬修的孩子,他又怎会任我在将离谷二十年,直到我母亲离开,才带我回月府。”
月霄荣急道:“父亲有他的苦衷,二十多年前,赵荣以月霄霁换下你,大家都以为你被赵荣带着跳崖身亡,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但父亲在崖底找了整整一夜,救回了你。”
“然后就把我寄养在将离谷……”木梓焱实在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再吵下去,他看着眼前这个直率简单的男人,想不通他竟是月敬修的亲生儿子,为何没有遗传一丝一毫他父亲的深藏不露。
木梓焱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
“月霄荣,若义父只是和你仓皇出逃,为何后院卧房会出现和你们身形相似的尸首?你有想过吗?”
月霄荣愣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梓焱,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父亲说只有你交出锦盒中的东西,才能救她们。
想必你也知道苍梧人对所谓的九星轮一直念念不忘。”
“我没拿过锦盒!”木梓焱有些意外,阴阳界发生的事情居然就连远在岭南的人都知晓。
“你没拿?可他们说,派来蜀中的人拿回去的锦盒是空的。”
“空的?”这回轮到木梓焱惊了一霎。
“对,苍梧酋长的人说,当时青铜树上,只有你和另外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在,他们怀疑锦盒中的东西在你手上。”
“月霄荣,我再说一遍,我并未动过锦盒。”
木梓焱接着道:“月府的事情若有需要我协助,我自会帮忙,只因我母亲和月敬修有故交,不为其他。
苍梧钟离酋长跟木家此前发生的变故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则,我妹妹现在不知所踪,我怀疑是被苍梧钟离族所控,我亦会前往寻她。
月夫人和裳儿若是苍梧人下毒,只是暂时昏迷,必不会令她们有生命危险,否则便失了要挟你我的筹码。
你若救人心切,与其跟我在这里掰扯,不如一同去苍梧查个究竟。”
“梓焱,你好好想想那锦盒……”
文玉抬手打断了月霄荣,拍拍他肩,示意他先冷静下,随后转向木梓焱,道:
”木公子,霄荣关心则乱,你不要放在心上。
若大家都有意去往苍梧,我文家与苍梧通商常有来往,正巧最近帮苍梧钟离酋长送一批药材过去,若是木公子不介意,可以乔装在送药材的商队中,这样不至于在进入钟离族境内时打草惊蛇,可去到那里再做打算。
木梓焱尚在对锦盒的事情不得其解,心中百转千回,这边文玉又抛出协助之意,虽不知他是真心实意帮忙还是另有其他目的,但多个路子总好过没有,到时再见招拆招吧,便抬手一揖:“那就有劳文公子安排了。”